湘綺高中魁元。雖然她知是歷經險阻得來不易,只那一瞬間,殿上殿下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地動山搖般的吼聲中,湘綺驚得手足無措。年少時,她曾誇下海口,若她身爲男兒,定當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光耀門楣。那是府裡姐妹們都笑她輕狂瘋癡,雖是知她才學出衆,卻也不信她能一朝蟾宮折桂。自幼她便羨慕兄長可以肆意外出遊玩狩獵,可以馳騁沙場建功立業拋頭露面。但是平日府裡來些外客,爹爹都要板起臉bi她迴避。她總愛女扮男裝出門玩耍,少不得回來被母親責怪。她曾不服氣地對哥哥們說:“若是湘綺是個男子,定能金榜高中光宗耀祖,躍馬橫戈,開疆拓土。絕不遜色於男兒。”
哥哥們只是摸摸她的頭笑,爹爹便摟過她哄慰。少時,她女扮男裝出外玩耍也曾惹出不少禍事和笑話,虧得譚帥府是行伍世家,也不似大戶書香那麼門規森嚴。
年少時的夙願,歷盡艱辛熬到丹犀下躍龍門面聖,如今就要澄明冤情請天子爲父平冤,這一切迅忽如一夢,她尚未準備妥當,那宮花紅袍就從天而降,反是措手不及。
她隨了衆人跪地山呼:“我主萬歲英明。”
心裡卻猶豫不定,心想昨夜皇上疾言厲色地bi她招供,恨不能將她貶入死囚牢,如何的今天反點了她做狀元?
功名對她不過是兒戲,她心不在此。她總是見到皇上,若是昨夜得知榻上側臥的是金龍,早該鳴冤上告,總強過此刻當了滿朝官員和衆多新科貢士貿然頂了狀紙喊冤。卓柯雖然狡黠,但他有一言卻是在理,他說這案子是皇上御筆欽判的,若是讓皇上收回成命朝令夕改一定要想得妥當。若是此刻當了文武百官大鬧金殿,讓皇上難以下臺顏面掃地,怕是凶多吉少。仔細想想,不宜冒進。
玄慎宣宮官端來宮花紅綢,傳駿馬,賜金鞭,當朝宰相親自執鞭送出午門外,新科三甲鼎遊街誇官。一時間羣情沸騰,熱鬧非凡,往年有新科三甲誇官,都是滿街圍個水泄不通,百姓紛紛圍觀。
湘綺正了赭羅袍,頭cha宮花,身披紅彩,粉面若敷,俊美異常。
無數目光都射去她面頰上,爭先恐後看這俊美的少年狀元郎。
只是此時,她手捧宮花,端正衣冠,抖抖袍袖,油然而生一種驕傲,那份傲氣來自心底,心裡在翻涌浪潮,莫名的自豪,心潮激盪,一股清氣就脹滿胸臆,久久不去,似乎成就了多年夙願。她聽着一片讚譽聲,她想若是爹爹得見她此時的威風定然爲她自豪,她想起哥哥,又想起小弟壽奴。心裡那份酸楚令她不忍此刻開口打破在場的和諧。畢竟是金殿傳臚,畢竟不好禍及他人,怕此刻對同科貢士們都是多年期盼的一日。她心裡默默禱告:“爹爹,孩兒被欽點翰林院編修,日後得見皇上的日子定然很多。三日後是瓊林宴,皇上親自賜宴,到那時孩兒再尋個契機痛陳厲害爲家門鳴冤昭雪。”
她心裡安慰自己,便仰頭出宮,在一片前呼後擁中,端個方步闊步來到午門外金水橋旁。那駿馬仰頭咴咴嘶鳴,似向她道賀,又似迫不及待看新科狀元誇官遊街。那三載一次的盛事,萬人矚目。
湘綺接過慈眉善目的宰相遞過的金鞭,瀟灑地翻身上馬,那上馬的英姿是她多年練就,她一直期盼有朝一日同哥哥們一樣揚眉吐氣,光耀門楣,讓爹爹和母親不要小覷她個小女子。
衆人打馬遊街,頭上頂着欽賜的黃羅傘蓋,那威風凜凜的美少年新科狀元,纔出了皇城來到市集,百姓圍觀歡呼一片。
馬過擁擠的街巷,前來觀看新科狀元者摩肩接踵,擁立兩側。御林軍開道,兩側有官兵呼喝阻擋百姓向前。白馬紅纓彩色新,馬上年少狀元郎揚眉吐氣。
“快看,這新科的狀元生得多俊,誰家這麼有福氣,得來如此粉雕玉琢般的孩兒,祖墳上冒青煙呢!”
“二狗呀,你看看,仔細看看,看看人家的孩兒,年少得志,金榜奪魁,爹孃夢裡都要笑醒的,你可是要好好讀書,學學人家呢。”
喝彩聲讚美聲如潮水涌來,湘綺身披紅綢打
馬走在最前,低她半個馬頭距離是新科榜眼探花,各個眉飛色舞趾高氣揚。只是那片刻的欣喜過後,取而代之地是悵憾,無端端的寂寥。金榜奪魁多爲顯親揚名,高官得做,只她,是爲了替父鳴冤,似乎眼前的繁華對她都是雲煙。
弘仁殿內,三尺高攀龍燭青煙漫嫋,遊弋在金絲磚鋪地雕樑巍聳的大殿內。
玄慎獨據螭龍金絲楠琴案,一爐靜香飄渺着冰片的清涼氣息。玄慎信手撫琴,骨節凸顯勁毅的手指輕攏漫挑冰弦數根,琴聲是凌風傲骨、超凡脫俗。那是一曲”;《詩經?小雅?常棣》:“棠棣之華,
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
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
兄弟孔懷,
原隰裒矣,
兄弟求矣。
……”
他目光不時投向一旁端坐氣度雍容的卓梓,這些年聚少離多,但卓梓依舊是十年前那孤傲如雲鵠翱翔雲間不染凡塵的模樣。他在品茶,麻衫廣袖中五指修長捧了薄胎如璧的茶盞,目光淺淺地浮在手中那盞青綠碧透的龍湖春新茶上,三兩根芳心猶卷的嫩葉漂浮在水面,不着一絲漣漪。修長的指輕彈浮茶,茶盞一輪輪漣漪擴開去,他不急不緩輕輕一晃便能在這咫尺江海中興風作浪。若手中茶盞是那幾葉新茶的江湖,翻雲覆雨,這天外之手豈能會被芸芸衆生察覺?朝廷豈非另一觳江海?暗中推波助瀾者,羣臣焉能得知。
手中琴音打住,玄慎搖頭笑嘆:“多年未嘆,這支曲子也生疏了。想當年師從樑師傅習琴,獨是這支曲子,朕彈得強過你。”他眸光落在卓梓面頰上,卓梓卻低頭不語,面上浮過一痕似有似無的笑意。頎長的脖頸,如玉的面頰,只目光中多了歲月滄桑。
“凌宇,心中有話,含辭未吐,益發的深沉了。”玄慎輕撥琴絃三兩聲,錚鏦猶如金石之聲。
“高山流水不變,不過是行舟人心境不同,見山非山,見水非水罷了。”卓梓淡然道,似心不在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