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塵僕僕,錦兒吩咐了婆子們備下溫湯爲姐姐淨臉更衣,去吧。”雲錦心思極細,怕是料到她這兩日在舟上趕路,不方便梳洗,她已渾身長草般難過,不想雲錦竟然爲她安排妥當。
她來到耳房,吩咐僕人在外伺候,自己在裡面更衣沐浴,看到一身清爽的雲鵠書院白麻長衫疊得整齊放在一旁供她更衣,那是卓梓的衣衫,她心頭一陣激盪,難道是卓梓心思縝密,想到她一路風塵僕僕,囑咐了錦兒爲她備下膏湯沐浴?令她不由記起一個事兒。
回京路上,玄愷同她戲逗,說從古至今哪裡有個小女子同皇上談價計較的,偏偏她欺君在前,還步步緊bi要皇上替她家門申冤,想來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長大的。
她當時還只是逗笑,隱隱想起此事的不利。若是回京後果然諸事如皇上運籌帷幄,一舉滅掉太師一黨,爲爹爹平冤昭雪,那皇上的臉面何存?被她一小女子戲弄,又被她牽制着迫不得已以替屈死良將申冤爲條件,共謀大計。一旦功成,怕她難逃一死,被皇上滅口而後快。即便皇上年少老成,不去賭氣恨她,就是這翻天覆地的陰謀詭計奪權,怕也不想被外人所知,何況她是外人?
恰玄愷在身邊隨口說着:“四哥是個內外分明的人。他身邊之人如周嬤嬤、卓大哥,他都是毫不設防的;若是四哥忌憚的人,怕都沒個好下場。魏太師太小覷了四哥。”
“若是想四哥不做計較免你欺君之罪,莫不如你嫁給本王,或是跟了卓大哥,或能逃此難。”玄愷的言語是在戲弄,同她逗笑着說,“不過嫁給本王可是要相夫教子,謹守婦規,若不然家法伺候!”玄愷不過是玩笑,湘綺沉個臉嗔怒道:“八殿下又是口無遮攔,八殿下的王妃怕要尋個華佗再世精通醫術的,不然這日日不是罰跪就是受責,惹來一身傷,誰個伺候?”
惱得玄愷揮拳頭道:“不過拿你當兄弟纔好言救你,誰稀罕你個女生男相的,絲毫不溫存。我倒是見卓大哥對你頗爲在意,離京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要本王好生
照看你。卓大哥同四哥親如手足,如何?嫁給卓大哥,玄愷替你搭紅線……”
那時湘綺口裡啐他,心頭生出個詭異的念頭,卓梓。自初次見面,她就欣賞卓梓的才華絕倫,更欣賞卓梓的風骨如冰雪寒鬆,不折不彎,彷彿天下的男兒再無此品行。他如冰雕玉琢,可遠觀不可褻玩,令她只能仰視。但如今離別後想起,卓梓對她的千般呵護萬般好,難道只是平常?心頭一陣暖意,私心萌動,她暗想,怕是要活命逃出京城,只能靠卓大哥,再不然……
一陣心驚,那顆心悸動不定,不得安寧。
“呀,這是哪裡呀?院子裡這株菩提樹像把大傘呢。”一個嬌滴滴稚嫩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好是熟悉。
湘綺慌忙掩淚,心中一驚,這是興平長公主的聲音,她如何來了?慌忙掩飾自己的狼狽。虧得才進府門,不及更衣,否則更是措手不及的尷尬。
“呆頭鵝狀元郎,你怎麼這幾日都不來給平兒講故事呀?”一陣清脆的銀鈴聲,珠簾一挑,一陣“長公主吉安”的呼喝跪拜聲,進來了興平長公主。
湘綺忙拉雲錦跪拜。
“你是誰呀?爲什麼在狀元哥哥的府裡。”興平看到徐徐擡頭的雲錦,貌美如仙,反有些不快的醋意,瞟她一眼,含了委屈的目光望着湘綺。
“民女是狀元公的遠房表妹。”雲錦說,也不擡眼。
興平看着她,脣角微撇,也不顧她,只拉起湘綺說:“狀元公哥哥,你如何得罪了舅舅啦,舅舅在母后面前痛罵於你,氣得不小心跌個跟頭,頭上磕出個犄角呢。”
湘綺噗哧一笑,被她調皮的話語逗樂,她早料到如此。
門簾一挑,隨後跟進來了定王玄愷,左右環顧說:“本王並不想來,只是興平這丫頭糾纏了讓本王帶她來尋你講故事。”
湘綺又氣又笑,分明是卓梓禁止定王這幾日來看他,爲了避嫌。
湘綺看他那模樣又氣又笑,爲掩人耳目玄愷回京就臥病養傷,爲裝得貼切還自割
了一刀,她聞聽時已經是改道回京,對玄愷的牽掛中還添了幾分敬佩,眼淚都落下幾顆。聽說玄愷回京時果然遇到魏太后派去探傷的太醫,因爲見到真傷,及玄愷服了渾麻藥腫得嚇人,這才誤信了去。如今,玄愷這才愈了傷疤,就出來大搖大擺了。
“是八哥哥要來尋你耍玩,拿我當擋箭的牌子,哪裡是我要來的?”長公主左顧右盼隨意說。
玄愷咳嗽兩聲匆忙避開目光,湘綺反是笑了。自金殿對質大獲全勝,她一直在擔憂玄愷的傷勢,又怕皇上爲玄愷一路上惹出的事端責怪處置他問罪。
如今看玄愷得意的立在她面前,抑制不住心中快意,湘綺也心裡踏實許多。
玄愷避開興平拉了湘綺去一旁,捶拳擦掌說:“湘兒你真是大智大勇,廟堂之上,談笑從容,不過寥寥數語,折了太師四條腿,怕就要爬不動了。”
湘綺靜靜望他,嘆氣道:“你倒是得意了。”
“哪裡是我得意?還是要恭喜你,才女假鳳虛凰,女扮男裝替父申冤,真是千古佳話。”他低低的聲音讚許說。
“待到家門之事處理妥當,湘綺就要全身而退,歸隱江湖去了。”她低聲道,也是她唯一出路,否則欺君之罪,誅滅滿門。只是她很想有番建樹在朝廷,但卓梓堅持勸她離開。
玄愷卻是怔在哪裡,許久才喃喃問:“爲什麼呀?”
他滿心遺憾,那日聽卓梓分析此事,並指點迷津,盤活此棋,救湘綺一命。本該歡喜,只是想到彼此天各一方,滿心的失落。
果然他急得追問,湘綺心裡的猜測又被映證。
“還有個幾日,倒也不急,湘綺也要看看隨後的好戲連臺。狗急會跳牆,卓大哥所言極是。”
那日卓梓指點,湘綺反有了一線生機,只待尋個籍口回青州途中“溺水而亡”,屍體無存,一葉扁舟逃遁江海學陶朱公去。只是她不再是湘綺,前路茫茫,心中無底。
越是分手在即,心中越是牽掛依依不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