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看了他拄拐的樣子,一陣心酸,泫然欲泣。他如今雖然落拓,卻依舊不改那高潔本色,一舉一動間,依舊是疏朗淡然。成哥兒從外面跑進來,也不顧湘綺在場,似是熟人一邊毫無顧忌的蹲身去撿拾地上堆的大大小小的盒子。
湘綺俯身去拾起一卷落在地上的畫卷,遞給成哥兒時,成哥兒好奇的“咦”了一聲問:“大爺,這幅畫不是你一直珍藏的嗎?如何也舍了?”
“染了,便壞了全局,一無所值了,燒了吧。”卓梓說得漫不經心。他爲人向來追求完美,如玉一般一絲無瑕,又怎能留自己的墨寶上有些微污染?
“污了?”成哥兒嘀咕着展開畫卷看,湘綺不過掃一眼,眼前便是一亮。是一幅青綠山水,頗得李思訓遺風,江南山水精奇盡得神骨風韻,令人一觀耳目一新。
“這畫是卓大哥所作?”湘綺驚問,接過來仔細賞玩,確實在天空歸雁的地方有一片污跡,似是潮黴所至,但若不細看,還以爲是落日餘暉,也不大顯著。
成哥兒嘀咕着:“昔日多少人重金來求畫都不得,如今爺可是大方,就這麼扔了。橫豎的買給誰就是,還換得些潤筆之資,再不然就賞給小的吧。”
“是呀,頗是可惜呢。”湘綺也感慨道,“就是留給錦……留下來謹爲個念想也是好的。”
卓梓一笑道:“這畫卷髒了,就一文不值了。況且我有這個癡xing,不想這污濁的東西留做遺憾。若是你喜歡,日後畫一幅給你。”他說的輕巧,彷彿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心血。被污染了,留在那裡也徒增遺憾,還不如毀了。
“大爺,俗話說,那個‘瑜不掩瑕’,大爺就饒過它吧。”成哥兒巴巴的說,嬉皮笑臉,湘綺也被他逗樂糾正道:“那是瑕不掩瑜。”
“橫豎是那個理兒了。”成哥兒說着捲起那幅畫,湘綺反是望着那污點在發呆。心下漸漸酸楚起來,怕是人如其畫,畫如其人吧。
“燒了去吧,若是喜歡,日後給你們畫就是。”卓梓說。
湘綺看他一臉雲淡風輕,毀一幅畫丟之如敝履,也知道文人多半有些酸腐的癡xing兒,潔身自好,如白鵠一般。只是她忽然想到雲錦,心頭不由爲她捏把汗,卓大哥若是知道雲錦的過去,又豈能這般輕易地接納她?這丫頭鋌而走險,若是這絕處逢生了,日後又遠離京城,守得住寂寞清寒,或許真是永久的美滿歸宿呢
。
湘綺回宮,步步沉重,不知如何的想到雲錦出嫁,自己反是心驚肉跳的。極爲雲錦高興,又愧對卓大哥,總覺得是自己做賊一般。但轉念一想,如今水到渠成,怕是雲錦的婚事就這麼好事多磨反是天公作美了,對卓大哥雖有歉疚,但好歹卓大哥是一心一意喜歡雲錦的。
阿苧問她:“聽說楚楚姑娘明日大婚,要嫁給卓大學士,真是可喜可賀呢。”
“就是呀,宮裡上上下下都在議論呢,羨慕楚楚姑娘前世修來的好福氣,這麼玉樹臨風個才子,皇上跟前兒的大紅人,就成了如意郎君了。”
聽這阿苧和吟翠的說笑,湘綺心裡百感交集,懶懶的躺在牀上和衣睡下。
不知多時,窗外一陣說話聲,湘綺聽那話音似是雲萃宮魏雲嫦身邊的小公公。
“靜貴妃娘娘吩咐把這新鮮的桂花糕端一碟給怡妃娘娘品嚐。說是這點心是昔日在侯府裡怡妃娘娘最喜歡的。虧得今天索將軍夫人入宮來探望小皇子,在宮外烹製了帶入宮來的,就這麼兩碟子。”
“索將軍夫人?”湘綺一驚,許久沒有了雪兒的消息,曾聽人說她自盡了,也有人說她被索將軍折磨得不人不鬼的出家爲尼了,還有人說她隨索將軍回故里原籍了……
“怡妃娘娘才睡下,待她醒來我們就稟告她。替怡妃娘娘多謝貴妃娘娘和將軍夫人了。”吟翠說話頗是得體,猶如昔日的榮姝一般沉穩。
待腳步聲遠去,湘綺聽到阿苧一聲嘆:“如今這些誥命夫人可是會看眉眼高低的呢,宮裡哪位娘娘身懷龍種,就都如蒼蠅般貼過來。”
“若說蒼蠅,姐姐沒是沒看見那魏太歲呢,老太師的侄兒,生得一灘爛肉一樣,今日進宮,車輦停在宮門外要步行而入,他走得周身大汗的,口乾舌燥的,看到宮門外那鎏金大缸裡的雨水探頭就要去喝,真是丟人呢。”了丁的聲音。
“什麼野男人就能入宮嗎?”阿苧道。
“是來探望靜貴妃娘娘的,舅舅看外甥,總是沒錯的。”了丁說。
湘綺驚得瞠目結舌,先是雪兒,後是魏太歲,她情不自禁想到一件離奇的事,天齊廟,魏太師識破雲錦的身份,一口咬定她不是秦楚楚,是青樓裡的名ji。
湘綺定定神,暗自抱怨自己多心,可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再也無法平靜。
若是明日大婚,這些人有備而來去攪黃雲錦
的婚事,這該如何是好?就算她奮力抵擋,卓大哥心如明鏡,豈能不看出個端倪?
轉念一想,自己怕是捕風捉影,雪兒是魏雲嫦自幼長大的好姐妹,魏太師是魏氏的人,入宮來看望魏雲嫦也屬平常。
她摸摸自己身上,忽然記起了母親臨終時交給自己的那枚玉環,從脖頸中扯出一根紅線繩牽扯出那個晶瑩剔透的玉環,捧在手心中依舊是涼意沁骨。她想,也沒有什麼屬於她的東西可以給雲錦做賀禮,不如就把玉環送與雲錦吧。
腹中的孩子在攪動,湘綺想他是個頑皮的娃娃,撫弄了肚皮嚇自言自語道:“你莫要頑皮了,再頑皮,你父皇可是要打的,看你八叔嚇得如何田地,你還不老實些?”
果然,肚子裡那裂開氣泡般的動靜忽然停了,她心裡竊喜,這孩子似聽懂她的恐嚇。想來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有個寶寶頑皮似她。
她閉目小憩,才濛濛入睡,忽然被一陣涼意驚醒,一隻冰冷的大手探在她額頭,她一驚,卻閉目不動,是皇上,如何他來了?
“起身吧,還裝睡!”嗔怪聲,一把拉起她的臂。
湘綺借勢起身,被他擁在懷裡,擡眼看了他那張陰沉寧肅的面頰,目光飄移。她心下有事,面對他時也好像做賊一般,不敢多看。
“去了哪裡?”他問,含了酸。
“楚楚只我這孃家親眷,幫她料理一二。”
“只這些了?”他問。
湘綺不語,心裡七上八下,莫不是皇上知道了些什麼。
他目光灼然的望着她,低聲道:“你心裡有事不講,無關大局朕自不屑得去理。只是若不聽話隨意走動動了胎氣傷了朕的兒子,朕定不饒她!”
隨意一句話,卻深入湘綺的心底,巨石砸入本不平靜的湖面,一時波浪翻涌水花四濺。他終究還是懷疑,懷疑她同他舊情未斷。可是這樣的尷尬事,又讓她如何同他實言?可若是不同他講,他若起疑,豈不是又害了卓梓大哥?
湘綺壓抑在心頭的石頭再也無法承受,反是兀自落下淚,漸漸的哭泣起來。她滿腹酸楚無人言,只能讓那些秘密爛到心底。
玄慎靜靜的守了她一陣子問:“心裡還是想他?只是你如今已是朕的女人!昔日入宮前,朕同卓凌宇推心置腹的談過一場,他口口聲聲說,他身邊有美人作陪,一生只爲她一人……朕才安心迎你入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