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二皇子的詢問,陶君蘭有了一瞬間的遲疑。最終,到底是搖搖頭:“也沒什麼,就是問了問最近殿下的身子之類的。”
二皇子挑了挑眉,發出了一聲並不怎麼相信的“哦”聲。那拉長的,帶着質疑的聲音,只讓陶君蘭覺得心中莫名一虛。不過,她也不可能因此就說了實話,所以仍是堅持自己方纔的回答:“不然太后尋奴婢還能做什麼?太后是以爲我還在貼身伺候殿下呢。”前一句還是客氣卑微的奴婢,下一句就變成了我。這其中的隨意,陶君蘭自己都沒感覺到。
二皇子面上的笑意頓時就如同冰雪般消散開來,只剩下了淡淡的失望。
事實上,二皇子早就知道了太后到底尋陶君蘭去說了些什麼,更知道陶君蘭是如何回答的。可以說,即便是他並不在場,卻也是如同在場差不多了。當知道這些的時候,曾經一度他甚至隱隱的有些歡喜,覺得即便是她拒絕了,可是到底算不得是她的本心。至少,她親口承認了,她心中是有他的。
他甚至覺得,他是可以說服她的。而且,他以爲憑着上一次陶君蘭對他的坦誠和主動說明,這一次他開口問了,她是不會瞞着他的。
可是結果卻是這樣的與想象中背道相馳。以至於有那麼一瞬間,二皇子是覺得自己聽錯了的。再然後,就是深深的從心底偷出來的失望之情。對於陶君蘭的欺騙和隱瞞,他覺得非常失望,以至於有些憤怒。
不過二皇子很快就冷靜下來了,並找出了其中的關鍵:上一次之所以坦誠,是因爲這件事當時幾乎是沒有希望的。而這一次,太后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只要陶君蘭願意,這事兒就成了。所以,憑着陶君蘭的性格,是怎麼也不會說出口的。
而且,只怕她也清楚,若是一旦說了,他是必定會想法子來說服她留下的。所以,她乾脆不說。因爲她已經一次次的表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她並不想留下來,並不願意過那樣的日子。
這個理由,第一次是和他鄭重說的,第二次,甚至用這個拒絕了太后的意思;。所以不管怎麼看,二皇子都能確定了:這就是陶君蘭的本心,是她的意願。
而正因爲如此,他才更覺得難受。
陶君蘭也清清楚楚的看見了二皇子面上的失望之色,頓時滿心愧疚,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這樣的情形,也讓她明白過來:二皇子是知道這件事情了。
除了愧疚之外,還有些微微的難堪。甚至還有些忐忑,不知道二皇子到底知道了些什麼。若是全部都知道的話……想必他也知道了她的心意吧?想必,他也知道了她寧願離開,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吧?他對她,很生氣很失望吧?
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下,陶君蘭只覺得氣氛壓抑得彷彿如同千鈞巨石一般,落在人身上,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剎那間,陶君蘭只覺得腦子裡幾乎是千迴百轉。她想了很多,也否決了很多。最終,她還是熬不住的開了口,有些虛弱的喚了一聲;“殿下……知道了?”
二皇子靜靜的看着陶君蘭那副心虛怯懦的樣子,彷彿她犯了什麼彌天大錯似的。頓時,心裡又忍不住軟了,臉也就繃不住了,微微緩和了些輕輕點了個頭承認了。
“太后跟您說的?”陶君蘭的語速快了些,有些個不可置信。想來想去,二皇子能知道這個,怕也就是太后故意告訴他的了。不然,他怎麼能夠打探出太后宮中發生的事情?可是太后怎麼能將這件事情告訴二皇子呢?這讓她以後如何自處?又讓二皇子如何看她?
二皇子微微搖搖頭否認了。這些並不是太后特意告訴他的,而是他自己想辦法知道的。畢竟,當時在場的也不僅僅是陶君蘭和太后。當然,要做到這樣,也不算是容易的事情。不過,這些都並不重要,重要的還是他關心的問題,幾乎沒有遲疑的,他就提起筆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爲何不願?”
陶君蘭頓時一凝,心頭嘆息一聲。她在猜到二皇子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二皇子必然會這麼一問。雖然心中極力不想面對,可是到底還是來了。
既然來了,那就不能再回避龜縮了,更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了。
“奴婢並不曾欺騙太后。”只是話到出口的時候,到底她是無法說得直白,最終選擇了委婉的說法。言下之意,既然對太后那是沒有撒謊,那麼那些話,就都是肺腑之言,實打實的實話了。拒絕太后的理由,就是她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陶君蘭這樣委婉的說法,二皇子到底還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頓時就覺得心中有些微苦。
沒想到,她又一次的拒絕了。
想了想,二皇子仍是不甘心,便是提筆繼續道:“即便尋常家,也未必能順心如意。又何不留下一搏?”
陶君蘭明白二皇子的意思,那就是:即便是按照她自己想的嫁入了尋常人家,也未必一輩子都能順心如意的。肯定也有許多痛苦磨難,既然都是苦的,又爲何非不肯留下來呢?
不得不說,二皇子這個概念是對的,是很有說服力的。她自己也明白清楚,的確事實也肯定是這樣的。即便是尋常人家,家長裡短,財迷油鹽,哪裡有不磕絆難受的時候?未必就能一直開心了;。所以,留下是痛苦,不留下也是痛苦。所以倒不如留下來,至少還能和自己在意的人在一處。
可是,二皇子說對一些事情,卻又說錯了一些事情。苦澀一笑,陶君蘭輕聲問:“若是殿下母親還在,您覺得她是留在宮中快樂,還是在宮外做個尋常女子快樂?是,或許在外頭也有不痛快的時候,可是那不過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情,這是所有人都會遇到的。不是嗎?而在宮外,即便有這些煩惱,可是日子總是過得踏實的。”
而留在宮中,這樣的踏實日子幾乎是不可能的。陶君蘭從青姑姑模糊的言語中早就猜到了,二皇子的母親,並不是真就因爲身體不好纔會早早去世。而是另有緣由。
二皇子沉默了,甚至連心都有些微微的顫抖了。他沒想到陶君蘭會用他母妃來做例子,所以這番話對他的衝擊是巨大的,是無與倫比的。讓他措手不及,讓他無法反駁,無法再用這樣的理由欺騙自己,更無法用這樣的理由去說服任何人。
好半晌,二皇子才又提起筆來,這一次下筆如又千鈞,一筆一劃都是發自肺腑:“我不會讓你如此。我非父皇。”事實上,若是可以,他是想鄭重的,大聲的對陶君蘭說出這句話的。因爲唯有那樣,他覺得才能夠表達出自己的決心和肯定。用筆,實在是太過蒼白乏力了。幾乎不能表述其十分之一。
不過,陶君蘭卻還是看出了二皇子的那種發自肺腑的鄭重和決心。她也相信,寫下這句話的時候,二皇子幾乎是在發誓的。
可是……輕嘆一聲,陶君蘭微微搖頭:“殿下又何必如此?殿下生在皇家,長在皇家。難道還不明白,在這裡,人人都是不由自己的。這和殿下心中想要做的是截然不同的。殿下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又如何能如此肯定的這樣說呢?我也並非是不信殿下,而是我對這裡太過畏懼絕望。殿下,我和太后說的那些話,都是沒半點虛假的。”
頓了頓,不等二皇子再有什麼反應,她便是又繼續道:“況且,我的的確確是罪臣之女。您和我在一處,並不合適。不是嗎?”
二皇子下意識的搖頭。
陶君蘭又道:“不僅是如此,還有別的原因。我畢竟只是一介宮女,何德何能能與殿下比肩?殿下覺得,我將來在王府,憑什麼能佔據一席之地?不僅僅是我,就是我的孩子,將來也只能是庶出。縱然是王府的公子,可是到底是庶出,天生就矮了人一頭。就衝着這一點,我就不能接受。我可以卑微,但是我的孩子的決不能因爲我的緣故而卑微低賤的。是,或許有殿下的寵愛,我不會受苦也沒人敢瞧不上我。可是,殿下的寵愛並不能從本質上改變這一切,不是嗎?”
二皇子的心縮緊了。他第一次覺得陶君蘭是這樣的伶牙俐齒,連珠炮似的問題,將他轟擊得體無完膚,無從辯解。
陶君蘭也意識道自己言語似乎太過犀利了,有些讓人承受不住,心中一軟不由得放緩和了語氣:“殿下,我父雖然獲罪,如今我已經是卑賤如塵。可是,我心中仍有一點點驕傲和堅持。所以,我不能答應。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完全就是下意識的從口中冒了出來。可見,她心中是愧疚的,是覺得對不起二皇子的一番心意的。
二皇子只覺得像是被人灌了一口黃連湯,一路就苦進了心底。他心裡明白,這件事情,怕是真的沒有迴旋餘地了。陶君蘭……是鐵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