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對蘇諾語來說,也早已熟稔。之前季舒玄還在的時候,她便無數次地出入。後來太妃住了進來,她更是天天出入數次。
紫英將蘇諾語帶到其中一間寢殿門外,恭敬地行禮:“蘇太醫,太妃現下正在上朝,您一路走來也辛苦了,不妨先歇歇。等太妃忙完後,必定會來看您的!”
“不必勞煩太妃走一趟,等她忙完,你來叫我便是。”蘇諾語回話亦是守着禮節。自小爹孃便教導她待人接物要知書達理,耳濡目染之下,哪怕是在下人面前,她亦能親近寬和。
紫英屈膝,笑着說:“好。那您想休息。我便不打擾您了。”
蘇諾語點頭,見她離開後,轉而看向石海:“石頭,若不然我讓紫英姑姑給你尋間屋子休息吧?”
石海搖頭,堅持道:“蘇小姐不必管我,您且進屋休息,我就在守在外面。”
“石頭,放輕鬆。”蘇諾語淺笑道,“這兒是嘉德殿,守衛森嚴,最是安全。你不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石海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仍舊執着:“蘇小姐休要再勸。我就在這兒守着您!”
蘇諾語無奈地搖頭,嘆氣:“你既要堅持,我也就什麼都不說了。那我先進屋休息會兒。”說罷,轉身進了屋子。石海則站在門邊,一副高度警惕的樣子。
前朝的事進行得遠比蘇諾語以爲的還要順利,等到紫英來叫她的時候,正趕上午膳時分。
“蘇太醫,太妃請您一同用膳呢!”紫英恭敬地敲門,在外面說道。
蘇諾語應聲是,連忙起身,飛快地對鏡收拾了妝容,確定得體後,出了房間。紫英候在那兒,見她出來,迎了上去,走在她身邊,指引着往外走。
蘇諾語本以爲只是她和太妃兩人用膳呢,不想卻在太妃對面看見了熟悉的背影。蘇諾語腳下微頓,略有錯愕:這個時辰他不是該和那些個王爺在一起嗎?怎得還有時間陪太妃用膳呢?
蘇諾語甫一站定,褚哲勳便有所察覺,他止了聲音,轉頭過來,看向她的眼底滿是深情:“諾語。”
明明坦坦蕩蕩,可蘇諾語的心底卻在他開口喚自己名字的時候,莫名地生出了一絲做賊心虛來。畢竟是在宮裡,即便太妃明瞭他們之間的事,可不是也該有所避諱嗎?於是,下意識地便看向太妃的方向……
當目光觸及太妃瞭然而慈愛的目光時,蘇諾語瞬間垂下頭去,臉頰登時紅得幾乎快要燃起來。
“哲勳,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將諾語拉過來!”太妃瞧出了蘇諾語的窘迫,卻像是故意似的說道。
“我自己走。”蘇諾語飛快地說,以眼神制止褚哲勳的起身。
褚哲勳脣角微微彎起,配合地坐在那兒,沒有動。
待蘇諾語落座後,太妃看向紫英,道:“傳膳吧。”
紫英點頭,徑自去忙。
一時間屋內只餘三人,許是蘇諾語的到來打斷了原本的談話,總之屋內寂然無聲。蘇諾語低垂着頭坐在那兒,終是忍不住,擡頭問道:“怎得這個時辰有空在這兒用膳?都忙完了嗎?”
褚哲勳同太妃對視一眼,方笑道:“嗯,事情進展比我們預想的要順利。”頓一頓,他恭敬地說,“一切還得感謝太妃,若非有她運籌帷幄,只怕也沒有這麼順利。”
“我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說到底,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能力。”太妃並不居功。
褚哲勳與蘇諾語聽着這話均是心知肚明,所謂受人之託,不過是先皇和蘇大師。不論他們之間有什麼樣的交情,太妃的確給了他們極大的助益,因而這人情還是該自己來還。
席間蘇諾語並不多言,幾乎是保持着聆聽的狀態,偶爾甚至還會神遊太虛。當然事情的大概還是有了底兒,那些個王爺在朝堂之上說法與之前一致,願意交出兵權,全力配合朝廷並將所有事情都推到了處心積慮、心懷叵測的阮天浩身上。朝堂之上的老臣們自然是一心向着大朗,與太妃一條心。至於一些曾經左右觀望或是同阮天浩接觸過的臣子們在如此情形下,也都收斂了心思,連聲附和。
之前大軍在外,衆人的心思皆在平叛報仇上,朝中諸事皆由太妃做主。但現在一切塵埃落定,那麼擁立新皇自然成了重中之重。今日在朝堂之上,太妃稍稍透露了一絲風聲,臣子們便開始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說到底,這個位置實在是太吸引人,可以說天下之人無一不向往。今日褚哲勳剛剛回朝,太妃出於穩妥考慮,並未將他登基一事提出來。而褚哲勳的意思也是想看看衆人的心思。如今看來,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算盤,就連着那些個王爺,也都心思活絡。
待用膳快要結束之時,蘇諾語尋了個機會,插話進去:“太妃,方纔聽你們說了那麼多,我覺得這事兒若是處理不好,只怕好容易才平靜下來的朝堂,會再起波瀾!皇位的誘惑太大,此前一直平心靜氣的老臣們只怕也會有想法。即便他們自己沒有稱帝之心,心底大概也有支持的人選。”
“不錯,諾語分析得很透徹。”太妃緩緩點頭說道。
蘇諾語微微蹙眉:“那該如何應對才能平穩地過度?”
這一年多來,百姓因着阮天浩的私慾以及王爺們的私心已經太過辛苦,若是再起戰事,真的是要生靈塗炭。其實對於百姓來說,誰當皇上他們或許並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上位之人能否讓他們過上太平日子。可偏偏這樣尋常普通的要求,也常常得不到滿足。
想當年,自己的親生父親不就是因着心懷百姓,不忍見他們受苦,才冒着遭天譴的風險泄露了天機,提前按着龍脈找到了先皇嘛。可父親及蘇家上下付出那般慘重的代價換來的和平日子不能就這樣短短三十餘年便付諸東流啊!
太妃靜靜地看着她,心底頗爲安慰。這樣的諾語像極了當年的師傅!不愧是父女,即便自小便不在一起,心意也是相通的。
褚哲勳輕輕拍一下蘇諾語的手,寬慰道:“你放心,這件事太妃並非是沒有準備。早在皇上駕崩、太妃上位之時,便派人傳出話來,關於新皇人選,先皇曾立下遺詔。有先皇遺詔,朝臣們無力反抗。”
“若是這樣,豈非衆人的眼睛、心思都在那遺詔上?”蘇諾語問,“可到時候即便咱們拿出了真正的遺詔,又如何能取信於人呢?”
太妃一臉淡然:“先皇的筆跡、明黃聖旨、玉璽,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如今朝中的老臣們皆是見證。”
“那倘若他們不認呢?”蘇諾語追問。
太妃笑笑,輕描淡寫地說:“打!”
蘇諾語愕然,難以置信那麼優雅從容的太妃會這般淡定地說這樣的話來。
褚哲勳見她一副錯愕,耐心地解釋:“這些老臣們皆忠心於先皇,即便他們中有人持不同意見,想要質疑那遺詔的真假,卻如何能煽動所有人?加之如你方纔所說,這新皇人選一日未定,大家心底就都各有想法。但每個人的立場不同,要如何共同擁立別的人選呢?更不用說,皇上一無兄弟,二無子嗣,這些王爺又都是異姓王。重臣們皆是聰明人,權衡之下會有讓人滿意的答案。”
其實退一萬步說,即便他們真的不同意也無妨,非暴力不合作,如今兵權全在他這兒,最壞便是武力鎮壓。只是那是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用。
雖然從前他從未對那個位置產生過哪怕一丁點的興趣,即便是在皇上駕崩後,他想的也只是大敗叛軍之後回朝輔佐新皇。但現在不一樣,他既是季家人,那麼便得全力維護大朗王朝的江山!更何況,他有自信,如今朝中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
蘇諾語撇嘴:“說來說去都是這誘人的皇位給鬧的!”
太妃被蘇諾語那孩子氣的模樣逗笑,搖搖頭,故意說:“你方纔說皇位的誘惑太大,我看未必,這世上偏偏有人對此沒有興趣!”
蘇諾語聽出她的話中所指,誠懇地說:“太妃,我與您說句實話,若是有更好的選擇,我還是不希望哲勳登基。”
太妃萬般無奈地說:“你呀,還真是與衆不同。只是這樣的話以後休要再提,免得徒惹議論,令人心煩。”
“嗯。”蘇諾語點頭,鄭重地應下。
用晚膳,便是太妃午睡的時候,褚哲勳與蘇諾語起身告辭。太妃看她們並肩而立,一對璧人,心底頗爲滿意,笑着說:“哲勳,這兒雖早晚都屬於你,但現在你還是不便久留。你抽空陪會兒這丫頭,便出宮去吧。”
“太妃放心,哲勳明白。”褚哲勳應道。
蘇諾語心中感知太妃是一心爲了他們,上前兩步,摟住太妃的手臂,嬌俏地說:“太妃,我出去透透氣,等您午睡起來,我便給您把平安脈吧!”
太妃含笑點頭,轉身往裡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