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獻容一直在發高燒昏迷不醒,司馬衷守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
張方已經過來催過幾次,因爲司馬顒三番四次地派人過來傳話,要求他儘快挾司馬衷等宗室衆人,以及將宮中珍寶裝箱,西歸長安。
長安是司馬顒的屬地,也是他日後想稱帝時的國都所在地。
司馬衷不走,在天元宮門口大吼大叫,甚至拿出了長劍站在那裡和張方對峙。
“朕,是大晉的國君!現在,朕的皇后病了!朕,哪裡都不去!”司馬衷身高體胖,站在那裡和張方的身形能夠抗衡,也顯示出了強大的氣場。一時間,張方竟然還有些膽怯。
袁蹇碩、張衡、賀久年全都站在司馬衷的身側,儘管這三人身上全都有傷,但是依然挺直了身板,大有“你只要上前,我就拼命”的架勢。
張方退後了兩步,又吼道:“我不管,三日後,必須走!”
“滾!給朕滾開這裡!滾開天元宮!”司馬衷的聲音極大,宮殿上方的房樑都在簌簌作響。天元宮的衆人都站在院子裡,一臉的悲憤。
翠喜和蘭香跪坐在羊獻容的牀前,忍住眼淚,輕輕替她掖好被角,聽着她輕輕的呼吸聲。
秦太醫已經來看過了,說是因爲驚懼以及悲傷過度引發的驚厥昏迷,只能是靜養,喝些湯藥緩一緩,別無他法。
親眼見到當時慘烈一幕的人都知道羊獻容的傷有多深,那一劍刺在了司馬穎的心口形成了一個血窟窿,不斷流血。但在羊獻容的心中也有一個血窟窿,流出的血是旁人看不見的。
她就這麼躺着,悄然無聲,像是蒼白瘦弱的布偶,靈魂都已經不在。
皇宮內又起了一陣騷亂,隨即又響起了車馬聲。張方原本和司馬衷相向而立,聽到這聲音就立刻轉頭看過去。
誰這麼大膽?竟然在洛陽皇宮中以車馬代步?
駕車的人是石超,車輦是司馬穎皇太弟身份的規制,黑色暗黃,有着說不清的黯淡和鬼魅。
張方剛想攔住盤問,車簾掀起,一張慘白的胖臉出現在衆人面前。
“張方,你還想做什麼?”樂妃瞪着眼睛,也沒有表現出絲毫害怕的樣子。“王爺都已經這樣了,你還要做什麼?”
張方張了張嘴,往後退了半步。想着他們應該是要將司馬穎的屍身運出去,終究也是死者爲大。
很奇怪的是,車輦並沒有掛白布,樂妃也沒有穿麻衣。
就連司馬衷也多看了他們幾眼,“你這是要去哪裡?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能動穎弟……”
“皇上,你又能做什麼?”樂妃竟然還笑了起來,“我帶着王爺回鄴城,怎麼了?我們回家?不可以麼?你們還想怎麼樣?扣住我和他的孩子們麼?”
司馬衷撓了撓頭,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這一連串的問題。
也就趁此時,石超也沒有半分耽誤,直接駕車走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司馬穎的武衛和親隨。但也只是走了百十來人後,後半截隊伍停了下來。石超察覺有異,便停車回望。
有人從隊伍中出列,跪在了司馬衷的眼前。
“皇上。”是趙卓,他瘦的幾乎認不出來了。
袁蹇碩立刻上前了一步,趙卓則向他輯手,然後又給司馬衷磕頭,說道:“前日,王爺已經讓卑職跟隨皇后娘娘。因王爺出了這樣的事情,卑職想先送王爺出城後,再回來跟隨皇后娘娘。懇請皇上同意……”
“啊?”司馬衷愣了愣,轉頭去看張度以及其他毛鴻賓和何少功,這三個人也沒有主意,就只好看向了袁蹇碩和張衡,這兩個人也不知道怎麼辦。
趙卓又繼續說道:“之前,卑職也是跟着皇后娘娘的……深受皇后恩惠,懇請皇上首肯。”
除了趙卓在磕頭之外,他身後的那些武衛也在磕頭。袁蹇碩看了過去,竟然都是當年跟隨着羊獻容他們去蜀地查絲綢帕子時的武衛。這些人也是滿臉滄桑悲戧,哪裡還有當年一起出門時的神采飛揚。
這才過了幾年?怎麼就會變成了這般模樣?
“這事情,還是要問問皇后吧……”司馬衷也不想做主。
“那卑職懇請皇上能夠讓卑職跪在天元宮外,等候皇后醒來。卑職想親口問問皇后的意見。”趙卓已經嗚嗚地哭了起來,一個大男人,哭得很是悲涼。
司馬衷也只好點了點頭,側身就讓趙卓等武衛進了天元宮。張方想阻攔一下,但看到是司馬衷親自打開的大門,又怯了幾分。這人畢竟是貴胄天子,而他不過是地痞流氓出身,自是不同的。
趙卓讓其他武衛跪在了寢殿外,而他也不顧什麼規矩,推門進去。翠喜和蘭香想攔一下的,但是趙卓快速且低聲地說道:“王爺還有話要告訴皇后娘娘,我是來轉告的。”
這兩人也只好往後退了半步,讓趙卓跪在了羊獻容的牀榻旁。
趙卓一直在哭。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塊血紅的玉石放在了羊獻容的手中,低聲說道:“皇后娘娘,你要快快醒來,替王爺報仇啊!”
羊獻容本來在黑暗之中行走,一直沒有方向。忽然,聽得耳邊有人說“替王爺報仇!”一下子就清醒過來,只是心在突突狂跳,大口喘着氣。
“哎呀,醒了醒了!快去喊秦太醫,快去告訴皇上!”天元宮寢殿裡很多人都在喊,很多人都在哭。
只有羊獻容支棱起身子,看着眼前的這些人,看着手中的這塊紅色血玉。
“王爺一直在等這塊血玉,因爲它是神蹟。他說若是不能從皇后那裡拿到傳國玉璽,他就用這塊血玉作爲玉璽,登基稱帝。”趙卓說這些的時候變得很是平靜,“王爺說過,皇后娘娘是鳳命,也就是說,誰娶了你,都可以做皇帝的!所以,他要和你在一起。”
果然是這樣麼?
羊獻容看着趙卓,趙卓卻又匍匐在地不肯擡頭。
“……他還真是好算計啊。”半晌,羊獻容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但卻沒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