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 汐顏千尋與小樂四人靜靜地對視着。冷雪心的屍身已經化爲灰燼,餘火被寒風掃過,只留下雪地中間一片黑焦的石板。
這樣慘烈的情景, 小樂已不忍再看。
寒月右臂的傷口已經止血, 並在伊楚的救治下癒合, 他一動不動地盯着汐顏千尋, 想從她的表情中找到蛛絲馬跡。“竟然能逃出夢魔主與藥師聯手佈下的結界, 血魔主果然名不虛傳。”
汐顏千尋冷笑,“雕蟲小技。”
沉星心中一震,心中掛念雲遙的安危, 不由得問道:“他們兩個現在哪裡?”
“結界被破,你認爲他們會怎樣?”
小樂的心也不由得一沉, 對沉星道:“沉星, 這裡交給我們, 你去看看。”
沉星正有此意,道了句“小心。”縱身從幾人身旁掠過, 直奔非魔宮,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雪中。
汐顏千尋沒動,也沒有阻攔,定定地看着小樂,道:“子簫死在你之手?”
小樂抿着嘴目光黯然。“你怎麼知道他會死?”
“哈……”她感傷地笑了笑, “我太瞭解他, 他本就抱着一死的決心去應戰, 他若輸, 即使你無殺他之心, 他也不願苟活。”
小樂心中傷感,早已哭紅的眼睛此刻已沒有一滴淚水。“苟活……難道他爲你出生入死辛苦這麼多年, 只換來這兩個字麼?”
聞此言汐顏千尋大笑起來,一把扯下身上的白裘披肩扔在雪地上,冷笑道:“不,你錯了。子簫從來不是在爲我做事,我也從未要求他付出什麼,我只不過給了他一個執着的理由。這些年,他一直都在爲自己的信念而活。如今他死了,只能說是你動搖了他生存下去的信念,東方的孩子,你已毀掉了我汐顏家族僅存的純正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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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指控,小樂無力去反駁,也不想反駁。子簫死於他手,這是事實,即使再多的理由再多的苦衷,也抹不去那一縷孤魂逝去時的悲痛。一道咒印,毀了子簫的家人,又毀了他的人生,他解脫了,可是那咒印卻彷彿轉刻在了小樂的胸口,壓抑得欲哭無淚。
“在這世上,我最恨的人是東方夜嵐,你是他的後人,他是因,你便要承擔果。”汐顏千尋水袖一抖,七彩華光綻放,化出一條七色彩綾,在她的周身悠然隨風飄動。她看了看四周的滿目瘡痍,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事已至此,你和我都已經沒有談判的可能,家族的怨恨、個人的情仇、是非對錯全都可以不計,我汐顏千尋所求的只有一樣,那就是:君臨天下。阻我者,殺無赦!”隨着最後一個字說完,她周身的氣息猛地一變,冷冷的殺氣合着刺骨寒風撲向小樂三人。
寒月橫明月醉擋在前,道:“後退!”伊楚則一揮紫色的長袖,將煞氣消減。
三人一字排開,小樂在中間,伊楚在左寒月在右,一瞬間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只見汐顏千尋身上的魔氣忽而變紅忽而轉藍,似血魔之氣又有天魔之氣,兩種魔氣混雜在一起竟然天衣無縫。
魔氣彷彿在燃燒,源源不斷又不見消弭,七彩的綾帶恣意地舞動着,甚至連風雪也漸漸地在她的周圍形成了巨大的漩渦。
肆虐的風雪吹亂了三人的發,吹亂了眼前的一切,殺氣、魔氣與冰凌糅合在一起,輕易地劃破衣衫。小樂的手被兩人握住,爲了抵禦這迫人的壓力只有放出天魔冥焰,兩種力量在空中相遇,抵禦然後糾纏,風雪更烈。
汐顏千尋站在漩渦之中冷冷地道:“小傢伙,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選擇投降,或許,我會留你一命。”
“不必了!”小樂堅定地看着她,“你也說了,我們沒有和談的可能,我有我的堅持,所以不會讓你得逞!”
“很好!執着的人最合我意。”話音未落,彩綾襲來,勢如破竹。
小樂三人同時散開,寒月提明月醉迎上,卻見那彩綾柔中帶剛氣勢非凡,空中一旋,竟然纏住了明月醉的刀杆。
寒月手腕一翻,順勢以明月醉做基點飛身而起,指尖凝氣直刺她的咽喉。
汐顏千尋揚手將殺招化解,寒月旋身落地。“明月醉,這種東西我還不放在眼裡。”她輕笑,彩綾一甩,寒月幾步踉蹌。
“月!”小樂心中一急,飛身上前,打算近攻汐顏千尋。伊楚則在同時抓住了彩綾的另一端。
“小心被燒焦!”紫電沿着指尖釋放而出,汐顏千尋身體一轉,躲開小樂的長劍也順勢鬆開了對寒月的鉗制。
七色彩綾本是凡品,但是注入了汐顏千尋的力量就變得厲害非常。一道勁氣撲出,將寒月與伊楚同時震飛,兩人在空中翻身,落回地上時,胸中氣血振盪。
“月,楚楚,有沒有受傷?”小樂一手一個地扶住,卻發現兩人幾乎已經站不穩,心下駭然。
“不對……”寒月明月醉杵地,低聲道:“她的力量,不是血魔……”
“天魔之氣。”伊楚的臉色也越發地陰沉,“不但有天魔之氣,她還融合了一部分我的力量,這女人是天才。”
變數橫生,此刻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背離了大家的預料。小樂不由自主地擡頭看去,只見那女子一身紅衣彩綾飄搖,在風雪中猶如山中噬血的精靈,美豔不可方物。
“她的力量已今非昔比,只怕嵐帝本人也不一定能鬥得過她……”寒月握緊小樂的手,“雲遙生死未卜,是輸是贏,就看我們了。”
“我實在討厭這種狀況,”伊楚道,“但是說什麼也不會認輸,三人合力,一定可以贏。”
汐顏千尋柔媚地順了順青絲,道:“怎麼?害怕了?可惜現在想要求饒已經晚了,你們誰都活不了!”
彩綾再揚,如疾風利劍,小樂猛地推開兩人,心中已有決定。“我來!”
寒月與伊楚被小樂推出戰區,踉蹌幾步,再看小樂,已伸出雙手抓住了彩綾末端。
天魔冥焰瞬間以最極端的方式釋放出來,左手陰右手陽,如火又似冰,沿着彩綾頃刻間便撲向汐顏千尋。汐顏千尋不躲不閃,雙手彩綾和一,足尖點地飛速旋轉,竟然將彩綾纏繞在自己的腰上。眼見天魔冥焰瞬間將其吞噬,她在火焰之中輕聲媚笑,:“天魔冥焰,也不過如此。”
快速旋轉的身體向小樂襲來,小樂一抖手,彩綾由柔化剛,頓時如□□一般。兩人以彩綾爲媒介鬥法,汐顏千尋竟然毫髮無傷自火焰之中脫出,身體再旋轉,將小樂以彩綾纏住。
近在咫尺之時,黑色的眼瞳裡映出小樂閃動着堅定的銀瞳,汐顏千尋一瞬間有些恍忽。“我最喜歡你的眼睛。”她道,“恨不得挖出來!”
小樂目光一凝,絲毫沒有被她的言語所左右,指尖凝氣掃過她的身體。‘嗤’地一聲,彩綾碎成兩段,汐顏千尋打出一掌,退回原地。
小樂擋住她的掌氣,但還是被逼得後退了數步,兩人同時停下,互相凝視。
“小傢伙,你比我想象的要強。”
“你也比我想象的要厲害。”小樂也不甘示弱。
此時此刻,整個戰區之內只有兩人的魔氣在互相沖撞,伊楚與寒月都靜靜的看着,誰也無法介入。
“月,”小樂喚道,“去接應雲,這裡我一個人足夠。”
寒月一怔,剛想反駁便聽見小樂又道:“按照你們的計劃進行吧,事到如今,只有儘快結束纔是最好的選擇。”
小樂已經無暇顧及究竟誰無辜哪些生命不該消亡,寒月心中明瞭,看了看小樂格外認真的表情,心中無聲嘆氣。俯身一拜,“是,主上。” 隨即提明月醉轉身離去。
“楚楚——”
“別讓我走,我也不會走。”伊楚打斷他的話,“想做什麼就做,我不會拖累你,但也絕對不會離開。”
小樂笑了,“我只是想,讓你保護好自己。”語閉,伸出右手拔出了一直未曾出鞘的天魔劍。伊楚見狀,後退了數米。
颯颯寒風拂過,有種極端的冰冷。天魔劍身上散發着陰寒的煞氣,所到之處萬物結冰。
汐顏千尋輕笑,“你以爲已經勝券在握麼?未免太過自信。”
小樂不以爲意,“自信與否,要看結局。”
“很好,”她點頭,“我越來越期待,將你的眼睛挖出來的那一刻。”
“哦?”小樂笑了笑,劍尖指地,手腕一動,天魔劍身寒芒閃爍,召喚道:“與吾定下契約的盟友,現在,聽吾之令!”
“呼——”伴隨着一陣冷風,雪地上同時出現了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分別單膝跪倒在小樂的身側,正是天魔凌與天魔音。
兩人俯首一拜,道:“主人。”
“我從不相信以殺止殺,但是現在,我要堅定地選擇這條路。凌、音,你們願意與我同生共死麼?”小樂鄭重地問。
音笑了,“願與主人共進退。”
凌則風雲不變色地擡頭看了看汐顏千尋,道:“主人的願望,就是我們的願望。”
“你們將信任交付於我,那麼此刻,我將命託付給你們。”語畢天魔劍身一抖,凌與音的額間水火琉璃光華乍現,兩人同時化成一金一藍兩道水火之光融入天魔劍,劍靈迴歸。
狂風驟起,捲起漫天飛雪,落至地面之時,竟然化成了紅色的水滴。無根的紅雨,是爲了救贖枉死的靈魂,雨水與血水流淌着、昇華着,整座非魔城頓時被一片紅霧籠罩。
汐顏千尋靜靜地看着這一幕,眯起眼睛道:“原來如此。子簫輸給你,倒也不冤枉。”
小樂穩如泰山地站立着,挽了個劍花,煞氣便如風暴陰寒刺骨。緩緩地擡眼,直視汐顏千尋道:“汐顏魔主,論輩份您是我的長輩,論恩怨,我們幾乎不共戴天。既然您要選擇權利這條路,那麼就踏着我的屍體走過去。我也有我的執着,用魔之子最完整的力量待你,是作爲晚輩的我唯一能給的尊重。今日過後,我希望一切都可以結束。”
汐顏千尋聞言挑了挑眉,彷彿第一次認真打量小樂,半晌忽地大笑起來。“正合我意,漫長的等待已經讓我不耐煩,我也不想再等了,只要殺了你,便是功成。”
兩人就此達成一致,話語也變得多餘,因此神情一整,殺招瞬間而至。
小樂提劍橫掃,天魔劍上纏繞着冰寒的天魔冥焰,劍鋒所至無所不摧。汐顏千尋的彩綾在她的周身形成保護的屏障,甫一與劍氣接觸馬上便結了一層冰晶。
彩綾射出七彩光華,冰晶融化,隨即纏在小樂的腕上。小樂劍尖翻轉,一道藍色光弧劃過,將彩綾斬斷。
小樂與汐顏千尋的魔氣相近,又同樣掌握天魔冥焰,因此對彼此的手段都能料得一二,若想勝就只有比對方更純粹更強大。
冰寒的魔焰此消彼長,汐顏千尋再化彩綾,原本柔順的綢緞變成削鐵如泥的冰之綾,刺向小樂。小樂劍氣斜挑,寒光過後,冰凌與綵綢一起分崩離析。汐顏千尋輕笑,水袖一拂,未及落地的冰屑被狂風捲起,又盡數撲向小樂。
雪片與冰全部化成了殺人利器,小樂優雅地旋身,天魔劍在地上劃了一個半圓。面對這樣絕殺的攻擊,小樂與劍靈三人同心,金色的火焰猛烈撲出,瞬間將殺機吞噬,只在地上留下扇形擴散的焦土。
面對小樂的魔火,汐顏千尋再次將彩綾結冰,交叉擋於胸前。魔火呼嘯而過,最終與她的冰焰一起消散。汐顏千尋抖了抖手腕,魔火驟燃,彩綾在風中飄忽搖曳,迴旋了幾圈,再次柔柔地落於她的腳下。
幾番交手,兩人誰也沒得到好處,因此對於彼此越發地心生佩服。看見如此執着的汐顏千尋,小樂不禁輕問:“爲什麼要選擇這條路?仇恨在你心中難道是無法化解的麼?”
汐顏千尋冷笑,“若情中毒,可有解?你太天真了,無論是情還是恨根本無解!”
彩綾無情襲來,小樂的劍也未曾停歇,伴隨着兩人交錯的魔氣,雪在飄,無根紅雨亦然。
血色盈滿了小樂的雙眼,原本清澈的銀瞳被血紅映得多了幾分殺戮的殘忍。小樂無心殺戮,但是魔的靈魂會爲鮮血而沉醉,不知不覺,猩紅的目光跳躍着,他的堅持與他的全神貫注,都化成了渾然天成的霸氣與殺氣。
汐顏千尋見到小樂的目光,霎時心神劇震,有一個可怕的想法躍入腦海,彭湃的內心久久不能平復。她在空中翻身,落在數丈之外。
“我討厭你的眼睛。” 說着,她將彩綾上殘餘的冰晶抖落。水袖在空中嫵媚地劃了個圓圈,兩條彩綾便在空氣中分別形成了由冰屑混合而成的漩渦。
風向被她的魔氣所改變,甚至雪片也被漩渦吸入,冰晶越來越大,最終形成了無數個漩渦的集合。
巨大的漩渦彷彿有着無盡的引力,小樂將全身的力量凝聚到天魔劍身,不退反近,毫無猶豫地一劍刺去。迴旋的冰之冥焰交錯,小樂長劍凝氣,‘噗——”地一下刺入漩渦,冰屑打在劍身上,發出叮噹的聲音。
“沒有天魔劍,你贏不了我。”汐顏千尋一副計謀得逞的樣子輕笑起來,雙手一絞,天魔劍登時被卡在漩渦之中。
小樂也笑了,只不過笑得更加雲淡風輕。“天魔劍,又豈是凡品可比?”語畢五指一鬆,天魔劍放手。然而天魔劍並沒有因此失去控制,反而在魔氣的作用下徑自逆行旋轉起來。
“這一招,我要挖出你的眼睛!”話音未落,漩渦之中伸出汐顏千尋修長如白玉的手,徑直探向小樂的雙眼。
兩人之間不過一臂之隔,一切皆在眨眼之間,伊楚在戰區外出了一身冷汗,失聲喊道:“笑笑,小心!”
小樂身體凌空翻轉,汐顏千尋的手只抓到了一縷黑髮,斷髮很快被漩渦絞碎。緊接着第二招又至,小樂甫一落地便以天魔冥焰推動劍身,頓時煞氣肆虐,汐顏千尋見勢將寒氣提升。
“轟!”地一聲巨響之後,兩道至陰至寒的天魔冥焰互相碰撞在一起,方圓十丈之內,一片冰凌碎片。
汐顏千尋氣息不穩地笑了一聲,“小傢伙,不愧是魔之子。但是這種程度的寒氣,對我無用。”說着,她再次催動天魔冥焰,四周寒氣幾乎降至極限。
抵不過如此純粹的寒氣,小樂的衣服和袖子上開始結冰,手指也開始變得僵硬。眼看汐顏千尋的手又戳向他的銀瞳,伊楚飛身而來。
“別過來!”小樂大喝一聲,猛地握住了漩渦中間的天魔劍,金色的魔火凝成一條絲線,又被冰藍的水光包圍,最後融入至寒的漩渦之中。只聽小樂一聲清喝:“破——!”
水火雙龍同時乍現,巨大的力量全部凝結於一點,瞬間便穿透了汐顏千尋的冰之漩渦,然後擴散到整座城樓之上。
因極限的壓縮而爆裂的天魔冥焰,眨眼便吞噬了眼前一切,天魔劍更是餘勁未消,“噗——”地刺入來不及防備的汐顏千尋左肩,隨即將她撞擊得飛落城下。
雪霧與風雪交加,未及小樂站穩,城樓便轟然坍塌,伊楚拉起小樂,飛身入城。
銀白的雪地上留下一灘刺目的血跡,血跡的盡頭,是汐顏千尋遙遙欲墜的身體。天魔劍的威力非同小可,劍身幾乎全部沒入她的左肩,整條胳膊已經廢了。她決然地拔出天魔劍,鮮血狂噴,身體晃了晃,劍亦被‘噹啷’一聲甩在地上。
小樂指尖微動,天魔劍化成一道白光瞬間還鞘,與此同時天魔凌與天魔音兩人也與之分離,冷然地站在小樂身後,負手而立。
紅衣染血,悽美而動人,汐顏千尋怔怔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鮮血,隨即瘋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東方三笑……你的命,比他好……”笑到最後,無比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