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很奇怪呢……”喃喃自語着,皇家的美少女揹着手在房內踱起了步子,長及大腿根部的髮絲跟着節奏左右搖擺着。
“是說那個龍王嗎?”
清冷的嗓音冷不防地插了進來,林嵐停下了腳步,如同深夜寶石的雙眸將視線投注到了房間外的木質欄杆處。
左腿放平,右腿支起,凌羽就這樣背靠着欄杆席地而坐,被一塵不染的白襯衫包裹着的右臂隨意地搭在右腿的膝蓋處,手中把玩着的便是那猶如冰之結晶般的光御。頑皮的秋之微風拂過他俊美的臉龐,嬉笑着撩起他那略長的銀色短髮。
極其養眼的一幅畫面,也讓所有人能夠確信,他那“冰神”的稱號並不只是簡單的說說而已。
“怎麼說?”從第一次見面起,皇家的繼承人就知道凌羽絕不是隻笨眷族,雖說曾好幾次由於不諧人事而在自己的手上吃了虧,可是傻瓜都看得出來,雪白的九尾狐已有了愈漸精明的趨勢,而這也更堅定了林嵐剝削凌羽的決心——“現在不剝削,等他精明起來後就沒有機會了。”——黑髮的美少女如是說。
仍舊將注意力集中在光御之上,銀髮的男子緩緩地開了口:“與傳聞不符。”
“你……是指‘光暗之戰’?”
對於少女關於眷族內部事務的熟知早已因麻木而喪失了詫異這一本能的反應,擁有在眷族中仍屬於少見的冰眸的男子肯定地點了點頭。
117年前,在號稱有史以來力量最爲強大的吸血族聖女卡米拉·哈利斯的帶領下,暗の眷族以銳不可當的氣勢侵入了光の眷族的領地,打破了維持了將近千年之久的平和表象。在與高等幻族龍族之長龍帝的靈力比拼中,卡米拉以絕對的優勢勝出,粉碎了由龍帝本身維持的結界,而在這之後,暗の眷族的氣勢到達了巔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暗の眷族勢如破竹地攻佔了光の眷族3/4的領地,可是卡米拉在剩下的1/4領地上卻遇上了麻煩。
從西南方向攻進龍族領地並輕而易舉地佔領了風龍宮、地龍宮乃至帝龍宮,卡米拉開始由於輝煌的戰績而有所輕敵,她從龐大的軍隊中抽出1/2交由座下的三大護法率領前去征討當時正由於族長失蹤而處於混亂時期的空狐族,而自己則率領着剩下的1/2軍隊前去攻打火龍宮以及水龍宮。可以說正是由於卡米拉在此做下的抉擇奠定了她最終的失敗,不僅她本人徹徹底底地敗在了南海紅龍王傲寒斂的手上並被迫撤兵,她派出的空狐族討伐部隊也幾乎在修羅王的手上全滅,生還者不到一成,而她最爲信任的三大護法也在這一場討伐戰中永遠地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其實嚴格來說,卡米拉的分派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首先,對於正處於混亂時期的空狐族,卡米拉沒有太過輕視而是派出了1/2的部隊,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足以鎮壓空狐族的武力;其次,在對付剩餘的兩座龍宮時,因爲事先已知道了水龍宮在援助金翅族的戰鬥中已損失慘重,所以將攻陷的重點放在了火龍宮上,這也是極其正常的現象;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並沒有任何證據表明火龍王傲寒斂有着什麼值得一提的特殊之處,或者應該說,關於他的信息少得可憐,似乎是由於被龍帝封閉的關係,不只暗の眷族就連光の眷族內部關於這位龍王的瞭解也是少之又少,因此在打敗了龍族最尊貴的龍帝之後,卡米拉對於剩下的兩位龍王並沒有太放在心上,這也是人之常情,況且在攻打火龍宮的戰役中吸血族的聖女也親自前往了,稱其失敗是完全建構在輕敵的基礎上似乎還是有些太過分了。
這一場“光暗之戰”使得光暗兩族形成了兩敗俱傷的場面,並且確保了往後數百年兩族間的和平,因爲就目前的狀況來看,至少在一千年內,兩族都沒有再度發動戰爭的餘力了。而這一場“光暗之戰”也同樣造就了兩個不時會被暗の眷族咬牙切齒地回想起的稱號——“聖龍王”與“修羅王”。這兩位當時剛滿1000歲成年期的王者一舉成爲了拯救了整個光の眷族的英雄。
而其中的“聖龍王”指的便是火龍之王南海紅龍王傲寒斂,其強大的力量讓所有人爲之震撼。可是事實證明了,遺忘是光の眷族的天性,在117年後的今天,會記得“聖龍王”這一稱號的光の眷族已寥寥無幾,倒是至今在暗の眷族中這一名號仍流傳甚廣。不過唯一共通的是,無論是在光の眷族抑或是在暗の眷族中提起“修羅王”這一稱號,都會引來聽者的一陣戰慄。
歷史已經以它的方式證明了:殘忍永遠會比仁慈更讓人來得記憶深刻。
神秘:外人對其知之甚少;強大:吸血族聖女臣服其下;仁慈:俘虜盡數放回。
以上便是史書上記載的火龍族之王傲寒斂,儘管由於從不出彩、面對他人的挑釁也從來只是容忍以至於最後落了個懦弱的評價,而漸漸被人遺忘了那一段輝煌,但是他的強大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這是林嵐與凌羽都熟知的,可是竭盡全能,他們也無法將適才所見的男子與這傳聞中的龍王聯繫在一起。
懦弱也許是恰如其分,但是卻完全沒有傳聞中那種霸道的力量,虎背熊腰的外形也與其盛傳的龍族第一琴師的封號相差甚遠,而最重要的還是……
“我也不認爲他有派人前來行刺的那份氣魄。”一邊說着,皇家的美少女輕快地走向冰眸的男子的所在處,將雙臂擱在木質欄杆上,林嵐享受着清風拂面的舒爽。
“結論呢?”
“要麼,這個龍王是冒牌貨,他自己或是有別的什麼人因爲某種企圖而迫其假扮龍王,可是這就很難解釋爲什麼他會持有紅龍王的拜帖——就我們不能使用靈力這一點看來那應該是真的拜帖;要麼,傳聞中的那位龍王是另有其人,同樣是由於某人爲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埋葬了那位真正擊敗了吸血族聖女卡米拉·哈利斯的‘聖龍王’,將榮譽轉嫁給了紅龍王,只是我弄不懂這是爲什麼。你認爲怎麼樣,凌羽?”
即使知道少女已來到了自己的身邊,銀髮的男子仍沒有擡起頭,視線依舊集中在仿若冰之結晶的光御之上,只是冷冷地迴應着少女的提問。
“兩種可能性都有跡可循,也都有據可駁。”
“嗯?”
“首先第一種可能性中,如果是真正的南海紅龍王指使其假扮自己,那麼所有的疑問都可以迎刃而解,包括那一次行刺,而據此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南海紅龍王想要破壞這次婚約,可是這樣一來,他之前的提親就顯得太過不正常了;而第二種可能性中,對於龍帝一直封閉關於南海紅龍王的信息這一點可以得到圓滿的解釋,因爲他不願意別人發現火龍王並不是那位傳聞中的‘聖龍王’,那麼那位‘某人’指的也就是龍帝了,可是相對的問題是,那位‘聖龍王’的真正身份究竟爲何,若其還活着,那究竟現在身在何處又爲何會容忍他人褫奪其榮譽?若其已死,那麼究竟是誰有那個能力殺了那位連吸血族聖女都能擊敗的‘聖龍王’?”說到這兒,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會議,凌羽的臉色變得異常冰冷起來,“並且以我對於現任龍帝的瞭解,有這樣的好事他是決不會便宜別人的,即使那個人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就是仍然沒有得出任何實際的結論嘍!”儘管語氣中有些失落,但是凌羽所看不見的絕美容顏上卻浸染着一層淡淡的笑意。實話說,林嵐也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笑,也許是因爲凌羽頭一次對自己說起關於他自己的事,即使那只是最最簡單的“以我對……的瞭解”這樣的說辭。
“不過至少這讓我們有了追查的大致方向。”聽到黑髮少女有些失落的話語,凌羽不自覺地如此說道,甚至用上了他一向過分排斥的“我們”這個字眼,不過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一種變相的安慰。
“嗯,算了!”少女臉上的笑意愈加濃郁了起來,“煩人的問題就等着以後再去想吧!”
銀髮的男子沒有搭話,可是皇家的繼承人卻彷彿聽到了他那無聲的附和……
晌久,處在寂靜籠罩之下的黑髮美少女再度開了口:“凌羽,你從剛纔起就一直盯着那把冰劍,有什麼好看的?”
將手中所持的利器轉過一個角度細細觀察着,銀髮男子那清冷的嗓音再一次拂過林嵐的臉頰:“空狐族的歷史上從未出現過能隨意改變形態的光御,所以覺得有必要好好檢查一番。”
“有發現什麼嗎?”似乎是被挑起了興致,好奇心旺盛的皇家大小姐歪過頭熱忱地問道。
輕緩地搖了搖頭,大概是因爲懊惱自己審視了許久都沒有任何發現的緣故,凌羽俊美的面容上像是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一般。
“這樣啊……”很是失望的口氣,但是在看到契約獸低落的表情之時,語調又微微地上揚了起來,“沒關係的,反正時間有的是,以後再有發現也不遲嘛!”
仍是以沉默作爲應答,但是銀髮男子的臉色卻明顯地緩和了起來。
“啊,對了!凌羽你的光御還沒有命名,對吧?”過分豔麗的笑容,在凌羽的眼中,無論怎麼看都是有所企圖的表示。
“嗯……”
“那讓我來命名,好嗎?”
“啊?”有些詫異地,銀髮的男子擡起了頭,剛想開口,那邊的少女已開始自說自話地取起名字來了,只是……品位實在是讓人不敢苟同……
“雪兒,冰兒,凌兒……”在冰眸的年輕人還沒有適應過來之時,類似的名字已經鋪天蓋地地向他席捲而來。
“停、停、停!”快要暈眩過去的凌羽氣急敗壞地連叫三聲,完全不顧自己“冰山美人”的氣質毀於一旦,偏偏那頭的皇大小姐玩上了癮,同等水準的名字一個接一個而來,直到銀髮的男子站起身擋在她的面前纔不情不願地停了下來。
“你當是在幫寵物起名字嗎?”光御是相當於狐族分身的重要物品,爲其命名一向是空狐族的傳統,可是要讓凌羽接受這樣的名字作爲自己分身的稱號,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雖然他對於面子問題並不是太過關注,但是他的自尊心卻是要比一般人來得高許多,他是絕對忍受不了因爲名字的緣故而被他人嘲笑爲“變態”這樣的際遇的。
低下頭,銀髮的年輕人用寒厲的眼神滲透入黑髮少女同色的眼眸之中,可是在發現少女擺出一副“你怎麼知道的?”的崇拜表情時,他彷彿聽到了大腦深處某一根神經崩潰的聲音。
“唉……”
十分難得地,空狐族的年輕人重重地嘆了口氣,暗自思索着自己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麼孽,才換來了這輩子最大的魔星。
看着凌羽有些傷腦筋的表情,剛纔還維持着一副敬佩表情的林嵐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眼前的少女笑得如此花枝亂顫,聰明如凌羽當然立刻明瞭了: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少女爲了捉弄他而展現出的演技。不過雖說是知曉了,可是他也沒有任何的行動可以採取,只能冷着一張臉等着少女的笑聲逐漸消止。
好不容易止息了鈴鐺般的笑聲,林嵐依舊帶着燦爛的笑容說道:“好了,剛纔是開玩笑的。放心吧,我不會幫你起這麼個端不出檯面的名字的……”
話並沒有說完,因爲冰眸的男子擡起手做出了一個休止的手勢,將身子轉過90°背靠在木質欄杆上,形狀優美的脣中吐出的是冰冷的話語:“反正起了也沒有用。”
“爲什麼會沒有用……”仍是沒有說完的話語,不過這一次卻是因爲說話者的主觀原因,黑髮的少女想起了同樣髮色的男子對她所說過的話,“難道凌羽你……”
雖然知道少女已經明瞭了原因,但是凌羽仍是平穩地說道:“空狐族光御的命名一般是在成年儀式上由長老或是族長進行的,可是對於在成年儀式上沒有成功凝聚成光御的族人來說,是沒有資格得到長老或是族長的命名的,因此他們的命名是待光御凝聚成功後由家人進行的。”
“在成年儀式上我沒有成功,而現在即使成功了,也沒有人可以幫我命名。”
言下之意便是他早就已經沒有親人在這個世界上了。
直覺上是應該說幾句安慰的話,可是在聽了如此直白平淡的話語之後,皇家的美少女發現自己早已沒有了說出任何話的資格:事端是自己挑起的,她還有什麼立場可言?
小心翼翼地審視着男子的表情,林嵐發現直到現在她仍然無法看透凌羽心中所想的一切,過於缺乏表情的俊美臉孔彷彿屏障一般阻擋了他人與其交流的通道。
一直都以爲自己是最不幸的那一個,景麒、星華……連溯夜都已經離開自己的現在,她失去了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那三個人,可是這一切的痛苦比起凌羽來似乎都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了。
的確,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可是她還有爺爺和姑姑們,那無時無刻不溺愛着自己的長輩們,而凌羽則是失去了一切……
很心痛吧……畢竟沒有人可以在失去所有親人的同時仍保持着一副鐵石心腸,就連在號稱親情最爲疏散的空狐族中應該也是如此,可是凌羽卻沒有做出任何表情。真的是不在乎嗎?真的是沒有感情嗎?雖然沒有任何理由,但是林嵐相信決不是這樣的。
“凌羽,‘冰翎’……‘冰翎’這個名字好不好?”溫柔浸染着整張絕美的笑顏,黑髮的美少女用着打出生以來最爲溫柔的嗓音說道。
“我都說沒用……了……”寒霜似的語音忽然黯淡了下來,銀髮的年輕人無法忽視的是聽到那名字之後內心的微顫。
怎麼回事?彷彿是以前曾聽過好多遍的名字一般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就曾這樣持着冰劍站立着,而一旁則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嗓音呼喚着這個名字……
“凌羽……凌羽……”少女的呼喚聲將男子從夢幻中解脫開來,平攤開一直微微不停顫動着的右手,凌羽發現掌心之上的冰劍綻放出柔和的白光,異樣的流光溢彩。
“你承認了這個名字?”難以置信地問道,然後好似是在迴應着主人的問話,白光益加強盛了起來,如同富有透明質感的白紗一般迴繞在在場兩人的周身。
當一切光華盡散,華美如畫的兩人卻又再度陷入了沉寂之中。
許久之後,開口的是銀髮的年輕人:
“你是怎麼……”
攤開雙手笑了笑,皇家的繼承人愉快地說道:“不知道,只是正好想到這個名字罷了!”
“真的?”凌羽實在無法相信這種破壞了空狐族制定的規則的現象只是因爲湊巧而已。
“真的啦!”
望着少女燦爛的笑容,銀髮的男子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難不成林嵐身上所滲有的眷族血統和自己竟有一部分是相同的?
這實在不是個讓人賞心悅目的想法。
原本就在想姬川瑩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前來興師問罪,果然,就在林嵐與凌羽用完午餐回到房間後不久,姬川家的現任當家就氣勢沖沖地來了。
紙門在一瞬間被猛力拉開,姬川家的現任家長有生以來第一次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將心情完全體現在了行動與語音上。
“皇·林·嵐!”
她竟然敢動手打龍王!?她竟然敢動手打他們姬川家的守護神!?
姬川瑩的理性實在是讓她無法接受這種舉動,雖然這已成爲了無法改變的現實。
與怒火沖天的姬川家家長截然相反的是皇家繼承人悠閒的態度,黑髮的美少女以邪美無比的笑容迎向姬川瑩怨毒的目光。
“唷,親愛的祖母,有什麼事嗎?”
雖然很想指正,可是思及是自己讓對方這麼叫得,姬川瑩也只好忍下了這口氣。
“你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嗎?!”
“當然知道啊!我只是好好教訓了一下那個不知好歹、卑鄙下流、沒有時間觀念、龍族第一醜男的南海紅龍王罷了!而且這不正是你要我做的嗎?”
“我是要你讓他退婚,可是我沒要你動手……”
“我知道啊,那是任務完成後的額外贈品。”皇家的美少女眨了眨深黑色的眼眸,彷彿是不知道姬川瑩爲什麼要這麼生氣,“啊,親愛的瑩夫人,難道您是在擔心附加款項?放心吧,都說了是贈品了,我當然是不會收費的,而且我想你們姬川家也付不出什麼好代價吧!”
“皇·林·嵐!”
“呀,不要那麼用力叫我的名字嘛!我又不是像你這樣的老年癡呆外加耳聾,我聽得見!這麼大聲叫我的名字,萬一被別人誤會我和你們姬川家有什麼親密關係就不好了!”假裝掏了掏耳朵,皇家繼承人慵懶的樣子更是給姬川瑩火上加油。
“快給我去向紅龍王殿下道歉!”右手筆直地指向門外,在姬川家現任家長的身上,名爲涵養的東西早已不復存在,“快去!”
聽到姬川瑩如此不客氣的命令聲,黑髮的美少女也沒有了戲謔的興致,她站起了身,形狀姣好的右手伸至腦後輕輕一扯髮帶,原本高高束起的髮絲傾瀉而下,將火紅色的發繩遞至姬川家現任家長的面前,林嵐一字一句地說道:
“瑩夫人,任務我已經幫你完成了,請恕皇林嵐告退。”
身着墨綠色和服的老婦人擡起了手,卻是用力拍去了少女的手腕,吹彈可破的白皙皮膚上立刻顯出了淡淡的紅印。
臉色漲紅的姬川瑩上前一步,一個巴掌就這樣摑了上來,可是林嵐豈是會乖乖捱打的人,一伸手便擒住了姬川家現任家長的手腕。
雙方便如此僵持着。
晌久,皇家的美少女開了口:“瑩夫人,是你先陷我們於不義的,我們沒有另算利息就返還了,就連事件也幫你解決了,難道你還要得了便宜賣乖嗎?”
深黑色眼眸中透出的是絲絲寒意,沒有了慣常的笑容,沒有了戲謔的眼神,也沒有了乖張的氣勢,黑髮少女周身散逸的是夜的深沉、暗的寧靜。
盛怒中的姬川瑩發現,自己竟然在發抖,竭不住的內心的顫抖。
怒火因爲恐懼而消散,姬川家的現任家長髮現自己竟然會因一個只有17歲的小女孩的眼神而感到害怕。
不可能!
這是不可能的!
慌亂的瑩夫人沒有發現:她所感受到的寒冷有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凌羽在無意中所散發出的寒氣,而她所感受到的重壓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凌羽的怒氣。
面對着眼前一人一狐凜冽的氣勢,姬川瑩退卻了,即使她不願承認,但是她的確是想要退卻了。
“事件真的算是解決了嗎?”
“那是當然!”意識到姬川家的現任家長有了息事寧人的想法,林嵐也不想太過多做文章,從皇家的立場上來說,維持與姬川家表面上的平和也是相當重要的,理由與姬川家相似,在這個處處有人虎視眈眈的社會中,如果兩大世家因爲鬧起了矛盾而被蝦兵蟹將乘虛而入,那就太不值得了。
“我可不認爲在這樣之後,那個南海紅龍王還會想着提親!況且這件事是他理虧,他也應該不會再爲難你們姬川家了。”
“是嗎……”彷彿老了十歲一般,瑩夫人疲累地說着。
她累了,她不想再鬥下去了,反正事情也算是解決了,就算了吧……
看來她真的老了,她已經沒有精力再和皇家鬥下去了……
“那你們可以走了……”
如同是說出戰敗的宣言一樣痛苦地,姬川瑩踉踉蹌蹌地讓出了道路。
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太過分了呢?在走出屋外的那一刻,黑髮的美少女如此地想着,看着姬川瑩蒼老的背影,她不僅感到有些內疚。
但是下一刻她就得爲自己剛剛的難得的好心懊惱不已了。
走出房門的一人一狐迎面碰上的是姬川家的女管家邑早苗,那神采飛揚的表情映出的是皇家繼承人必將持續的痛苦。
“瑩夫人,紅龍王殿下剛剛派人來說了,他對嵐公主的表現相當滿意,想要進一步交往一下。”
幾乎是同一瞬間,黑髮的美少女和雪白的九維狐的腦中閃過一個相同的詞彙。
遠處,姬川家的偏館內,不住地打着噴嚏的魁梧龍王還不知道,他已在這一刻被一人一狐歸類成爲了“被虐狂”的代表人物。
夜逐漸地深了,在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暗黑的女神已悄然地將世界納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萬籟靜寂的深秋夜晚,那絲絲的暖意也許正是來自那不善言語的暗黑女神的懷抱吧!
偌大的和室——這是姬川寧17年來的閨房,現在卻被一位有着深黑色雙瞳與深黑色長髮的同齡少女佔據着——那就是姬川家自認的永恆的對手——皇家的繼承人。
猶如暗黑之女神下凡般豔麗姿態的少女仰面躺在溫暖的被褥之上,本應合上的雙眼卻好像沒有焦點一般地注視着和室高高的天花板。
應該有三年了吧……自己上一次拜訪姬川家……第一次見到姬川寧……第一次聽說“惑龍家族”的稱號……
一切都是那麼的鮮明,那麼的記憶深刻……
也許是因爲時間的相近,也許是因爲那不甚愉快的會面……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
如同回放的影片一般,皇家的美少女眼前所掠過的是那夜之神祗般的俊逸身影,如同握緊了那寶貴的記憶碎片一般,白皙的雙手撫上了頸項上那黑曜石制的封印之石,輕輕摩挲着。
最重要的還是……
因爲……
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溯夜還在我的身邊哪……
形狀姣好的雙脣無聲地張合着:
溯夜,你聽得到嗎?
我好想你……
我真得好想你啊……
儘管有很多很多的人將林嵐比作爲暗夜之女神、黑暗之女帝,甚至就連她自己都對“暗黑之魔女”的稱號很是滿意,但是在她的心裡,真正的夜之神祗卻永遠都是那如同夢幻般的身影,她的溯夜,她的所有,她的一切,她的世界。
耳邊隱約傳來皮毛摩擦的“窸窸”聲,使得黑髮的少女好不容易從沉浸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
“凌羽,你還醒着嗎?”視線轉向被褥一旁,那在暗夜女神的勢力範圍之內仍散發着淡淡白光的皮毛。
正努力地想要睡着的雪白九尾狐在聽到契約之主的召喚聲後,只得將剛剛掩埋進蓬鬆尾巴內的頭擡了起來,冰藍色的雙目在這幽黑的空間當中顯得愈加醒目起來。
“什麼事?”凌羽的口氣十分的不善——睡眠不足通常會引起人的不悅,現在看來,就連眷族也不例外。
“陪我聊聊吧!”
“聊什麼?”
直來直往的問題勾起了皇家繼承人的苦笑,不管凌羽的智商有多高,他在情商方面的指數恐怕接近於零。
沒有把握是不是適合聊些感性的話題,皇家的美少女躊躇再三,最後決定的仍是與凌羽討論一下關於這次事件的看法。
“凌羽,你覺得……”初次的問題便無疾而終,林嵐睜大了雙眼,看着在黑暗中包裹着幽幽白光的男子向自己走來。
“凌羽……”坐起身開口想要詢問,但卻被彎下腰的俊美的年輕人捂住了嘴。
“嗯?”
美得不想人類的臉龐緩緩地壓了下來,比起一般人類稍顯單薄的雙脣緊貼在少女的耳旁,吐出的是警戒的話語:“安靜,聽一下。”
雖然帶着疑惑,但是熟知男子認真性格的少女還是靜下了心傾聽暗夜的細語,然後她便聽到了那混雜在夜之精靈的美聲中的不和諧。
有人?慢了凌羽一步,林嵐也發現了那潛藏在門外的氣息——不能說是不善,但是至少能說那絕不是友善的對象。
點點頭,示意銀髮的男子放下手來,黑髮的美少女掀開薄薄的絲被,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將稍顯凌亂的髮絲整理了一番後,暗夜寶石般的雙瞳緊盯着紙門上漸漸浮出的淡影。
“請問有什麼事嗎,深夜的訪客?”
從薄薄的紙上可以看出人影的一陣遲疑,但是很快,身影的主人便爽朗地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不愧是姬川家族的繼承人,竟然能夠發現我的存在!”
“廢話少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麼急着知道的話,何不讓我進來呢?拒客人於門外,這應該不是姬川家的待客之道吧?”
“姬川家的待客之道跟我有什麼關係!”——雖然很想這麼吼吼看,但是考慮到事件仍未解決,林嵐還是壓下了這口氣。
凌羽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適宜場合的低不可聞:“是龍族,而且還是高階的火龍族。”
“咦?”“火龍族”這一名詞成功地引起了少女再一次的警戒。
“怎麼了,嵐公主,難道你怕了我不成?”
“怕你?!本小姐爲什麼要怕你?!”
很是高傲的口氣,讓身在門外的高大男子着實皺起了眉頭:屋內的真是那有着“光之聖女”稱號的、文雅嫺靜的姬川家下任家長嗎?
雖然疑惑,但是思及這次前來的目的,火紅色長髮的男子還是儘量地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藹一些。
“嵐公主,我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要讓你相信我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就我本身來說,我也不認爲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人,但是有一點希望嵐公主明確,那就是今天我是懷着祥和的心情來與你談判,所以,至少在今天之內,我不會做出任何危害到你的舉動。”
察覺到了對方話音中明顯的自信與命令的痕跡,黑髮的美少女不禁感到一陣不悅,言辭也不由得變得尖銳起來——雖然她平時就已經夠尖銳了。
“離今天結束還有12分鐘,你的保證還真是讓人沒有安全感呢!該不會是打好了算盤,一進房就改變主意吧!”
“嵐公主真是多慮了,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再給你一個承諾吧,在我們下一次見面前我都不會成爲你的敵人。”
還是不爽對方的口氣,皇家的繼承人以近乎挑釁的口吻問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哈哈,看來嵐公主的疑心還真重呢!那麼,這樣好了,既然我這個陌生人的承諾得不到你的信任,那麼如果是龍族之長——龍帝的承諾呢?嵐公主應該不會不買這個面子吧!”
果然!
深黑色的雙眸對上冰藍色的雙瞳,林嵐與凌羽同時肯定了對方心中的推測。
在火龍族之王正式拜訪姬川家族本家宅邸的現在,竟然會有火龍在這種深夜闖至龍王的“準龍妃”的房門前,這不正代表着那超越龍王地位的存在?
黑色長髮的少女和銀色短髮的男子終於在這一刻確認了:那深夜的不速之客正是統御四海龍王的龍族之長——龍帝!
可是……這是爲什麼呢?
爲什麼一向與人類沒有任何交集的龍帝會親自前來會見姬川家的公主呢?
爲什麼姬川家的公主會與一族之長的龍帝成爲敵對的關係?
視線在皇家的繼承人與契約獸之間搭起了一座無形的橋樑,他們都可以輕易地看出對方心中深藏的疑惑。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應該決定究竟應不應該讓他進門。
一向以自我爲中心慣了的黑髮少女雖然已下定了決心,但是在銀髮的年輕人的眼中所看到的贊同還是讓她感到一陣欣喜。
深深吸了一口氣,林嵐的口吻卻變得愈加的傲慢起來。
“請進吧,龍帝陛下!”
即使用了尊稱,但是任何智商達到正常水平的人都能聽清其中露骨的諷刺與不屑。
慢鏡頭一般地,紙門被緩緩地向兩邊拉開,終於,傳說中光の眷族內最爲尊貴的人物,那比起其子南海紅龍王也毫不遜色的魁梧身影就這樣展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紅色的及膝長髮明確地顯示了他的種族,不過也許是因爲暗夜的渲染,抑或是別的什麼原因,那與其說是紅色倒不如說是銅色。相同顏色的眼眸中有着那位龍王身上遍尋不見的威嚴。過於華麗的衣着,飛揚的五爪金龍,本末倒置般地削弱了他的氣勢。
不過,不管怎麼說,至少他的確具備了龍帝的氣質——皇家的美少女所認定的屬於爬蟲類之帝王的陰冷危險感。
視線來回掃了一番,最終停止在了黑髮的皇家繼承人的身上,猶如螞蟻爬過皮膚的不適感與噁心感頓時涌起。
爲了強迫自己不要去理會心理與生理上的不適,林嵐首先開了口:
“龍帝所來爲何?”
過於輕蔑的稱呼以及露骨的敵意使得高大的龍族之長再度皺起了眉頭。
“小丫頭,難道你們姬川家的家教就是要你對尊者直呼其名號嗎?”
尊者?在心裡冷笑了一下,黑髮的少女藉口說道:“這麼說的話,難道夜闖人宅就是你們龍族的一貫行事作風?”
皇家的繼承人仰起頭,一旁的凌羽突然有了一種錯覺,他似乎看到了少女的雙眸在陰影中蒙上了淡淡的紫影。
怎麼會……
可是當他再看入那本應是深黑色的瞳眸之中,卻已沒有了紫影的纏繞。
錯覺嗎?
沒等他細想,皇家的大小姐又再度開了口:“你說怎麼樣啊,這位大叔?”
“大……叔?”毫無自覺地重複了一遍,紅銅色長髮的龍帝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作爲龍族最尊貴的象徵,從沒有人敢用如此粗俗的詞來稱呼他。
“是啊!”很是天真的口氣,林嵐以着“好心”的表情說道,“難道你不滿意?”
根本沒給龍帝陛下說話的機會,皇家的美少女已連貫地自己接了下去:
“哎,說實話,就連我自己也都很不滿意呢!因爲要顧及你們龍族死要面子的個性,我只能忍受着把自己說老了好多,沒想到這樣你都還不領情。早知道,我就實話實說了,以你的年紀,應該叫你‘老烏龜’纔對!”
臉色越發陰沉下來的龍帝差點就想要動手,但是思及自己許下的承諾,還是竭力剋制住了自己,硬生生地轉移了話題。
“聰明如嵐公主,應該早就猜到我來此的目的了吧?”
“對,我是很聰明!”很是順口地接下了對方的應承話,黑瞳的少女卻沒有要讓對方下臺階的意思,“不過聰明的人總是會很懶,因此還是請大叔你自己再解釋一遍吧!”
潛臺詞就是:如果你解釋了就是你笨;如果你不解釋的話就免談。
知道少女設下了語言的陷阱,但是爲了達成目的,龍族之長還是嚥下了這口氣。
“我是爲了龍王的婚事而來的,我想請問嵐公主,是不是願意退婚?”
“退婚?”太過符合自己心中的算盤,倒是讓黑髮的少女着實猶豫了一下。她的確是想要退婚以便完成委託,可是過於順利的歷程讓她隱約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尋常。
“對,我想嵐公主應該也清楚,人類相對於眷族來說太過弱小,不論是壽命、能力還是別的什麼都不匹配,把這樣兩種不同的生物用名爲‘婚姻’的鎖鏈捆綁在一起,難道不是一種不幸嗎?”
就算龍帝的論調中有一兩點還算正確,但是在聽了如此貶低人類的一席話後,自認一向沒有什麼同族愛的少女還是感到了滿腔的怒火,雖然不得不承認這其中有很大程度上是來自於龍帝關於“人類與眷族在一起是一種不幸”的論調。
“我想你弄錯了吧,大叔?”嘲弄般的冰冷嗓音讓凌羽瞭解了他的契約之主正處在發飆的邊緣狀態,“現在的狀況是你兒子纏着我欸,這種話你不去和你兒子說,卻跑得來和我說,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或者,難道說,是因爲你兒子根本就不會聽你的,還是因爲你不敢?”
“怎麼可能?”低沉的嗓音似乎滿載着自信,但是一人一狐卻聽出了其中隱藏的不穩。難道林嵐的胡謅真的切中了重點?
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魁梧的龍帝沉默了一會兒,當他整理完思緒後纔再一次開口說道:“這麼說來的話,嵐公主的意思是談判破裂了嘍?”
“對!”
少女的話音剛落,銀髮的年輕人就感受到了龍族之長身上,先前一直被壓抑着的殺意清倉而出,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他知道了……謎底……
快速上前一步,凌羽一個側身擋在了林嵐的面前,冰冷的藍瞳讓皇家的美少女憶起了那初次見面的傍晚,死寂的森林,成林的屍體,銀髮的男子,黑衣的死神,那種眼神是如此的異樣,那種氣質是如此的冰冷,銀髮的年輕人在無意中於周身建築了高牆,讓人不敢深究,讓人不敢進入。
紅銅色的瞳仁轉動了一下,注視着冰瞳的男子,似乎是在考量着什麼。
晌久,緩緩而出的是讚歎的話語:
“你真是有一個不錯的護衛呢,嵐公主!”
扭轉過身,高大魁梧的身軀壓過榻榻米,在紙門合上的那一瞬間,兩人聽到了來自龍族之長的最後話語:
“今天我就先遵守約定離去了,可是請你不要忘記,嵐公主,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就是敵人了。”
“你已選擇了與龍族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