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四年,七月初一,璟琮宮。
“娘娘?娘娘?該用午膳了。”溶月在景妃耳邊低喚。
斜靠在貴妃榻上的景妃身披輕紗,但在這炎炎夏夜仍覺煩悶。雖然宮中放了堅冰,卻仍然驅散不了心中的燥意,柳眉輕皺問道:“皇上還是沒派人傳話來嗎?”
“回娘娘的話,早先奴婢前去文瀾殿打聽過,福總管說湘婕妤今夜邀皇上去賞月,就先不過來了。”溶月垂首低低答道。
“皇上該是有近一個月沒來過了吧。”景妃懶懶道,言語中不難聽出其苦澀之感。
“這…”溶月柔笑道,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得岔開話題道:“對了娘娘,前些日子奴婢按照夫人曾經教過奴婢的釀酒之法釀製了娘娘在府裡時最愛喝的赤霞釀,想來這幾天也該成了。夏日炎炎,給娘娘去去暑意。”
“唔。”景妃也懶得管什麼紫霞珍赤霞釀了,不過有道是一醉解千愁,於是到:“那就拿上來嚐嚐吧,你的盡得母親的真傳,想來也是不錯的。”
自那日在慈寧宮請安之後,景妃就知道那湘婕妤並非什麼沈大人失散多年的女兒,乃是對外宣稱過世的景暘王妃。早聞景暘王妃與皇上青梅竹馬,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還未放棄,如今還入得宮中。
如果說一個蘇洛汐不過是有一些小聰明罷了,但這蔣曼荷乃是楚國出名的才女,可不是一般角色。
這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感到危機。
起身至桌前,看着滿桌飯菜,均是楚墨所愛吃之物。再加上身旁咿咿呀呀的三皇子,看上去眉目之間隱隱已與楚墨相似,心中更覺煩悶。將手中銀箸拍在桌面之上,皺眉厲聲道:“怎麼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個菜色?!去給本宮把咱們璟琮宮的御廚叫來!”
不多時,一個矮胖的太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奴才墩子參見景妃娘娘,娘娘吉祥。”
景妃厭惡的瞟了一眼地上的太監,皺眉道:“不會做些新菜色麼?做來做去都是這些個菜,可是在糊弄本宮!”
那太監一聽此言,大驚之下抖如篩糠道:“奴才縱使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糊弄娘娘,還請娘娘明鑑。只是…只是這些菜色不都是娘娘吩咐下來的…”語聲漸底,聲似喃喃。
景妃略一回憶,想起確實是自己吩咐下來。可皇上已然不再來,即便是準備了這些又有何用?隨即拄額皺眉道:“溶月,明日換一個掌勺。”
溶月心知自家主子煩悶,遂示意周圍侍立宮女退下。屋內只餘主僕二人,近前輕揉景妃雙肩道:“娘娘又可苦難爲這些個奴才,皇上如此疼愛娘娘,不過是暫迷了心智,過些日子自會前來。”
景妃玉手輕擡,自斟一杯。紅色的赤霞釀緩緩流入喉中,苦澀道:“過些日子?這日復一日,都已近一月,皇上還未曾前來。”
說道此時,景妃鼻尖更是發酸,兀自又斟滿杯中酒,仰頭喝了下去。想自與墨郎結識,兩人便形影不離。如今這般一月不曾相見,實屬前所未有。也無怪她心中萬般委屈,想要借酒消愁。
溶月雖然看着主子心疼,可皇上許久不曾前來卻是事實。思前想後實不知如何勸慰,也只能看着自家主子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飲。
酒過三巡,紅燭滴淚。
“主子,您別再喝了,身子剛剛好些….”溶月皺着眉頭上前輕奪景妃手中的酒杯。
自那日敬檀寺相談之後,景妃雖隱隱覺得太后話中有話,卻始終未參透其中緣由。回到宮中之後聽到蘇洛汐受寵之事,再加之溶月進言。面上雖是高傲依舊,可私下便開始調養身子,希望早日能夠爲楚墨誕下一男半女。
這是她心中最大的願望。
“呵,調理身子?”景妃搶過酒杯仰脖飲盡杯中物,自嘲道,“身子再好有什麼用?以往每日承寵也未見有什麼音訊,如今整月見不到他,想來更是沒有指望。看來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違啊!”
溶月從未見自家主子如此衰頹之色。無論是在她或是在世人眼中,景妃一向是高高在上,傲視衆人的,怎可如此?
也不知哪來了力氣,一把奪過景妃手中的酒杯道:“娘娘若是再如此頹唐,怕是遲早讓湘婕妤弄到冷宮之中。”
見景妃聞言怔住,又苦口婆心道:“娘娘,您與皇上的感情,奴婢一路看在眼裡。如今不過是一時遇了坎坷,您可千萬要振作起來。早日調理好身子,以娘娘福澤,定會一舉生一位皇子。這樣即便是有個什麼事,也有個依靠陪伴。”
眼珠一轉,面上略帶了些笑容,略帶憧憬又道:“想來娘娘的皇子必定是聰穎無雙,況且有着皇上與娘娘之間的感情,日後就是繼承大寶也並非不可能。”復而輕聲道:“這後宮之中的女人爭來鬥去最終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慈寧宮的那個位置麼?”
景妃心中暗覺好笑,這八字還沒影,溶月便計劃的如此之遠。溶月之言雖然有理,但想起若是自己今後當真有幸能有墨郎的孩子,又怎麼忍心利用於他?心中不免起了些許厭惡。
溶月陪伴景妃多年,怎會不知她心中所想,遂笑道:“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之事,娘娘就是要調養好自己的身子。”
景妃起身皺眉道:“已然調養了月餘,這藥倒是吃了不少,御醫也換了幾個,也不知有用沒用。”
“想來還是有些用處的。”溶月低聲道,“這些御醫有的均是舉世無雙的本領,況且娘娘進來面色也比先前好了許多,想來是調養的八九不離十了。”
“既是如此。”景妃略一沉吟,來回輕踱幾圈。方纔溶月之言雖然讓自己心中略微有些厭惡,但自己深知這些都頗爲有理。如今這般,若是當真讓那沈遺蝶佔了上風,自己有個依靠也不至於再無翻身之地。
“溶月,許久不聞胡樂了,明日讓他們前來演奏吧,也給我解解悶兒。”景妃忽然道。
溶月不知景妃爲何突然言及此事,低頭不語,心中暗自思索。片刻後,會心一笑道:“奴婢遵命。”
隨即複道:“日間御膳房進貢了些新鮮瓜果,奴婢見這幾日悶熱,已將這些瓜果用冰凍好,以備娘娘解渴之用。”
景妃聞溶月之言道:“今日這赤霞釀做的不錯,隨便上母親的手藝,但也算得是上乘。”微頓,略有些遺憾道,“不過這赤霞釀冰過之後才能散發其特有醇香,今夜這般真是白白糟蹋了好東西,待會兒將這赤霞釀一道冰上吧。”
溶月屈膝一禮笑道:“是奴婢大意了,還請娘娘贖罪。奴婢這就去辦,還請娘娘放心。”
言罷,溶月轉身而出,屋內只餘景妃一人。跳動的燭影之下,景妃那攝人心魄的鳳眸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