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滿月高懸,依稀映出遠處磅礴的殿羣。旋即,司徒少恭脣角勾起一抹苦笑。各宮華燈逐豔,唯有此處已是人去樓空。
月華正盛,他獨立在偌大的殿宇中,情思千縱。月光將他高大的身形拉得很長,夜風盈袖,襯得他愈發俊挺。
他只着了單薄的月白錦袍,隨風簌簌而動,可仍是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尊貴之氣。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中,整個人宛如精雕的泥塑,沉靜蕭索。
這集萬千鍾靈毓秀於一身的男子,只那般站着,便已是君臨天下。
金樑玉柱,輕紗曼舞,依舊是曾經熟悉的場景,可是卻唯獨缺少了那個寵愛他的母后。
前塵往事仿若一場舊夢,瞬時便將他淹沒。
每一步都恍如隔世,這宮中陳設,竟無絲毫改變,好似他從不曾離去。
夜風經那半開的窗子吹進來,淡緋色的紅綃羅帳輕柔擺盪,讓他不由得想起多少次母后坐在這方軟榻上垂淚嘆息。
那時他不過是幾歲的孩童,母后曾無數次將他抱至膝頭,拂着他的發,說道:“恭兒,今後長大了一定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護好自己喜歡的人,切莫辜負了她。一世一生一雙人,多麼諷刺的誓言啊!”
當時他對母后的話並不是很理解,但他還是堅定地點頭。母后雖然貴爲冥月國的皇后,但過得並不快樂,這偌大的奢華宮殿其實不過是個金絲牢籠,在她漫漫長夜獨熬之際,不知她的夫君又在哪個妃嬪那裡顛鸞倒鳳。
那時幾乎從未看到母后展顏歡笑過,有一日他開口問道:“母后,你恨父皇嗎?”
“恨他?我如何能恨他?我不過是恨自己輸給了冥月國的江山。”
時到今日,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母后當時的神情充滿悲慼和絕望。如今想起來他的心依然會抽痛。
焦尾琴靜靜地擺在臺閣上,他繞過幾重翠屏,走過去撥弄,淒厲地劃破長空,從前未曾發覺,這琴音也是如此蕭索。
從小母后親授他琴技,自母后離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動過這把焦尾琴,只因爲他害怕聽到此琴奏出的樂聲,怕自己好不容易隱忍的思念如洪水般奔涌宣泄出來。便在這時,一道細微的腳步聲打斷了司徒少恭的思緒。
司徒少恭沉聲質問:“是誰?”
“少恭,是我。”話落,慕傾歌從外面走了進來。
“是你?你怎麼來了?”司徒少恭的聲音低沉暗啞,讓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緒。
“明日便是姑姑的忌辰了,我猜想你一定會在這裡。”說到這裡,慕傾歌語氣微微一頓,接着道,“別忘了小時候姑姑對我也很好,所以我來這裡憑弔一下她也是應該的。”
司徒少恭聽後,不再多言。
“少恭,其實你可以將心中的仇恨放下來的,這麼多年看着你過得這麼累,作爲摯友我很擔心,而且相信姑姑的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這個樣子。”
“放下?你叫我如何放下?若不是他辜負了母后,母后又怎麼會早早地抑鬱而終?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原諒他!”司徒少恭一字一句地說道。
只要一想起他們母子曾經承受的煎熬,司徒少恭就無法原諒司徒雷,一切都是司徒雷造成的,否則他又怎麼會早早地失去母后。
眼見司徒少恭的執念如此之深,慕傾歌只能嘆息一聲,不知再如何勸說。小時他和司徒少恭關係極好,所以那時大部分的光陰都是在這裡度過的。他不由得轉眸凝望,只覺倍感親切。那時他和司徒少恭形影不離,冥月國的皇后待他極好,所以他尊稱她一聲“姑姑”,如今一切物是人非,令人唏噓。
曾幾何時,他和司徒少恭一起坐在院中的梨樹下撫琴、看書,微風過處,吹落滿樹的梨花,飄飄灑灑,落在他們的發上、肩上、衣服上,然後他們兩人便開始相互爲對方拂去身上的梨花。明媚的春光中映出兩張俊秀稚嫩的笑臉。
如今一想到司徒少恭如今對他再不如小時那般親近,慕傾歌的胸口頓時一陣發悶。再加上司徒少恭對水凝煙態度着實不一般,慕傾歌頓時有種撕心般的痛。
這麼多年來每到姑姑的忌辰,都是他陪在司徒少恭的身邊,曾經他以爲司徒少恭雖然性子冷,但也是對所有人一樣,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是大錯特錯了,終究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司徒少恭心中的分量,原來於司徒少恭而言,他什麼都不是。
一雙鳳眸快速地斂去眼中的幽怨神色,慕傾歌啓脣道:“少恭,黛嵐很久都沒有看到你了。”
此話一出,原本就心情不好的司徒少恭,毫不掩飾眸中的厭惡之色,冷哼一聲道:“慕傾歌,你管的是未必太多了吧。”
慕傾歌臉色微微一白,隨即說道:“少恭,不管怎麼說你和黛嵐都有婚約在身,你不該如此對待黛嵐的。”
話落,慕傾歌的脣畔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嘲諷弧度。任何企圖接近司徒少恭的女人他都嫉恨,但是比起黛嵐,他更恨水凝煙,因爲他看得出水凝煙在司徒少恭的心中就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像黛嵐那種驕縱任性的公主,根本就入不得司徒少恭的眼。如果今生註定他不能守在司徒少恭的身邊,那麼他希望司徒少恭今後會娶像黛嵐那樣的女人。
“慕傾歌,如果你今日來是想說這些的話,那麼你現在可以離開了。”司徒少恭強忍住心中的怒氣,果斷地下了逐客令。
慕傾歌聞言,身子猛然一震,一雙媚眸滿是受傷的表情。他猶豫片刻,咬脣道:“少恭,我知道你十分心儀東璃國的水凝煙,但是你別忘記了姑姑臨走之前的囑咐了嗎?你如今遲遲沒有將那把劍交給水凝煙,難道你啥時害怕嗎?”
此話一出,司徒少恭一雙眸子宛如浸在冰潭之中,冷冽得嚇人。他大手緊握成拳,旋即對着慕傾歌一掌拍出,原本可以躲過的慕傾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承受住了哪一掌。下一刻慕傾歌只覺得心口氣血翻騰,接着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爲何不躲?”司徒少恭收回掌力,聲音陰沉得駭人。
慕傾歌粲然一笑,只是那雙魅惑的眸子裡盡是苦澀,“少恭若是想發泄儘管發泄便可,念在多年好友的情分上,我只是不希望你走錯歪路,辜負了姑姑對你的叮囑。”
司徒少恭聽言,眸子裡的神色不斷變幻,旋即他勾脣,冷笑道:“慕傾歌,你當真是爲了我好?你以爲本太子不知你這麼多年的心思?”
此話一出,慕傾歌陡然變色,只聽司徒少恭接下來一字一句道:“慕傾歌,本太子勸你還是死心吧,否則只怕咱們多年的朋友情分也不復存在。”
慕傾歌頓時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身子也輕飄飄的,好像隨時都能摔倒。他悽苦一笑,脣角的一縷血絲襯着蒼白的臉色,更添一種別樣的美。
他早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多年來她卻一直自欺自人,以爲他在司徒少恭的心裡會是不一樣的存在。原來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臆想罷了。除了水凝煙,司徒少恭對待任何其他人可以絕情到六親不認。
他被人譽爲天下第一美人,可是即便他生得再美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連司徒少恭一個眼神都得不到。反倒是東璃國的水凝煙,之前聲名狼藉,傳聞醜陋不堪,可是依舊能夠得到司徒少恭的青睞和照顧。
薄涼的脣角在這一刻嘲弄地掀起,他竟然連一個粗鄙的丫頭都不如。枉他還是雲天大陸上赫赫有名的移花宮宮主。
此刻,慕傾歌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充斥着全是對自己的嘲弄。司徒少恭轉過身再不看他一眼,聲音冰冷道:“你走吧。”
慕傾歌旋即悽然一笑,開口道:“少恭,即便你今日殺了我,我慕傾歌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姑姑的遺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
話落,慕傾歌清楚地看到司徒少恭的背影猛然一顫,脣畔頓時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向最是孝順的司徒少恭又怎麼會違背姑姑的心意?
姑姑當初說過只有將那把寶劍拔開的女子纔是她認可的媳婦。他就不相信水凝煙會是那個幸運兒。只要水凝煙不能拔開那把劍,那麼司徒少恭就一定不會心安理得地和水凝煙在一起,那麼他還有什麼擔心的呢?
想到這裡,慕傾歌頓時心情大好,一時間似乎連被掌力所傷的胸口也感覺到一絲疼痛。他媚笑數聲,旋即轉身踉蹌着離開了。
司徒少恭擡頭透過窗口凝望是夜空,眼中的神色複雜迷茫,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霧,叫人看不通透。
許久,殿內響起他低喃的聲音,“母后,兒臣不知您當初定下這個規矩是何用意,水凝煙是兒臣真心喜歡之人,還望母后在天之靈保佑,希望她是您認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