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覺察到了水凝煙的尷尬,男子十分體貼地轉移話題,道:“水公子年級輕輕琴藝不俗,讓人好生佩服。不如到在下畫舫上品茗歇會兒。”男子的聲音很和煦,好似三月的微風,淡淡的很是吸引人,讓人不自覺便對他心生好感。
“恭敬不如從命。”水凝煙淡淡一笑,轉身之際瞥了眼方纔刺殺她的玄衣人。
玄衣加身,仿若地獄使者般,臉上的銀面遮住了大半隻眼睛,只能看到陰影下漆黑的眼珠,波瀾不驚。自從男子救下水凝煙,玄衣人便一直靜立原地,不進攻也不逃離。而男子和水凝煙雖然說着話,卻是一直暗中戒備着玄衣人。
但兩人都沒有準備和黑衣人打鬥的想法。兩人都自恃身份,和江湖上的一個殺手動手,傳出去多掉價啊。水凝煙脣角一彎,黑衣人不動手,想必是沒有想到突然會殺出個程咬金來,這個殺手武功雖高,對付自己或許可以,但若同時對付兩個高手,怕是隻有死路一條了。
念此,她直接忽略掉那個玄衣殺手的存在感,踏上男子的畫舫。
此番突襲水凝煙的黑衣人皆是訓練有素的殺手,被抓的殺手見自己再無逃脫的可能,生怕嚴刑逼供,所以都咬破了早在牙縫藏好的毒囊,自盡而亡。
男子的畫舫上,包間里布置得雅緻清新。淡青色的紗帳微微垂蕩,飄渺得如同淡淡的霧靄。角落的一個金銀錯博山爐里正在散發出寧神香的幽幽氣息。桌上的美人紗瓶中幾束海棠花開得淡雅脫俗,上面的花瓣上還點綴了幾滴晶瑩剔透的露珠。
水凝煙和男子在畫舫上安逸地品茗,兩人不鹹不淡地隨意聊着。她氣質優雅如蘭,眸底淡漠疏離。從這個畫舫的佈置來看,這個男子非富即貴,但是眉宇之間沒有官場之氣,也沒有商賈的俗氣,實在叫人猜不出他的背景。
雖然這個男子剛纔出手救了她,但是正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更叫她訝異的是對方明明知道她是女扮男裝,卻什麼也不說,由此便可看出對方心機之深,肚子裡絕對可以藏住話。
男子目光溫潤地看了一眼旁邊正在臆想的水凝煙,弧度完美的下巴線條分明。修長玉指挑起印梅白茶盞,就着脣角將那抹清雅如風的淡淡笑痕隱藏下去。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這便是那日離她之後腦海中一直充盈的那抹酈影,用曹植的《洛神賦》描其貌,詠其骨絲毫不爲過。兩次見面,這個女子都給他難以言表的震撼。第一次在藥廬相見,這個女子竟然可以識別出那麼多世間罕有的珍貴藥草,輕而易舉地換走了他的心頭寶。接下來一次次的相遇,讓他不由自主地戀上了這個獨特的女人。
這個女子,她的心,裝得爾虞我詐,裝得下刀光劍影,讓他不覺暗啞,到底還有什麼是這女子做不到的?這樣的女子有時候真是太好太好,好得讓男人驕傲又害怕。
此刻,男子放下手中茶盞,眼波幽幽,如夜璀璨。一頭烏黑的墨發傾瀉在肩頭,如光滑柔軟的綢緞被般散開。被茶水潤澤過的粉脣嬌嫩如三月桃花,泛着瑩瑩光澤,看得人一陣悸動,恨不得撲上去咬上一口。
水凝煙不經意地一個側目,看得自己的小心肝兒頓時一顫,她自詡沒有看到美男就犯花癡的毛病,不過她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子真是太好看了。男子的五官,俊美中帶着溫潤,因此不會給人特別冷俊、霸道的感覺。反倒身上散發出一種淡雅清新的味道。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天然的優雅與出塵,讓人不覺得想要親近。
水凝煙猛然之間回過神,心緒微亂。她曾經聽說過,漂亮的女人會騙人,可是她卻相信俊美的男人同樣會騙人。她水凝煙也算閱人無數了,皇甫辰、段扶蘇、東方烈、皇甫鈺、莫如蓮……這些男人絕對是骨灰級的帥哥,可是沒想到自己現在竟然在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面前犯花癡,只怕等到自己被人家賣了也不知。
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男子淡淡轉眸,然後便看到了水凝煙眼裡的神色不斷變幻,十分豐富。他不由得脣角微勾,心道:這個女人總是心思極多,只是不知這會又在想些什麼。
水凝煙不經意擡頭,兩人四目相對,同時愣然。水凝煙在對方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男子脖頸上的鎖骨,顯得十分性感。漂亮的喉結一閃一動,彷彿要將她給吞到口中。水凝煙心神晃了晃,趕緊移開與之對視的目光,男子則脣角不自覺地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容。一時間,氣氛就這樣僵了下來。
“主子,這幅畫剛纔……”破戮手裡拿着一幅畫卷,身後還跟着一個哭哭啼啼的婢女,兩人一進來頓時打破了包間內尷尬的氣氛。
破戮話未說完,那婢女已經先一步撲倒在地,匍匐着爬到葉青衣面前,聲淚俱下道:“回主子,奴婢剛纔收拾包間時,不小心將這幅畫撞進了地上的水盆裡……”婢女後面還想說說些求饒的話,不過眼角偷睨看到自家王爺已經罩上寒霜的臉,她訕訕地收口。
做下人的誰不知道主子最寶貝這幅畫,這幅畫主子一直珍藏着,至於裡面到底畫得是什麼,他們可都從未見過,如今畫雖然及時烘乾了,可上面留了一塊淡淡的暈漬。怎麼辦?怎麼辦?
水凝煙轉頭看了眼男子,只見對方臉色鐵青,眸底彷彿蘊藏着萬千寒冰,目光犀利逼人,跟剛纔那個溫潤俊美的王爺頓時判若兩人。她心裡頓時納悶:究竟是怎樣的一幅畫,竟然讓對方這般上心。
“王爺,求您饒了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今後一定會仔細做事。”婢女淚眼模糊地拼命磕頭求饒,而高高在上的葉青衣似乎並不所動,反倒臉色越來越難看,涼薄的脣瓣輕輕抿着。
“還有下次?”男子冷睨婢女一眼,“既然你將畫弄溼了,破戮,將她丟進江裡。”此刻,男子口氣淡淡卻聽得人身上涼嗖嗖的。
水凝煙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心裡暗道:沒想到這個男人看起來溫文爾雅,謙謙有禮,卻沒有想到竟然也是個嗜血的主,哎,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地下跪着的婢女聞言立刻癱軟在地,面色慘白如紙,渾身瑟瑟抖個不停。作爲旁觀的水凝煙,這婢女跟她素不相識,她沒有那個興趣也沒有愛好管對方的死活。不過她此刻更加好奇了,到底是怎樣的一幅畫惹得男子肝火大動。她是越來越好奇了。
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想法,起身上前,在男子還未有任何表態的情況下,水凝煙已從破戮手中展開那幅畫卷。
古蹟絕筆?名家珍藏?枉是她猜了千萬種可能,此刻也抵不過滿眼的旖旎均化作心中滿滿的震驚。畫紙上的女子素衣清顏,像最最柔美的詩篇,如煙,如蓮,如水,雋鐫刻在陽光裡,筆墨生香。那波光縈繞的水眸,蝶羽翩躚,櫻脣精緻小巧,媚態中繞有書卷之氣。纖纖細腰弱柳扶風般不盈一握。嬌美中透着幽蘭般的清雅,當真美麗不可方物。畫者筆法細膩精妙,畫中女子似乎被他畫活了一般,隱約間似乎還能聞到畫紙上來自素衣女子身上的沁香,還能看到微風浮動裙袂時的翩然靈動。
不經意地,心裡某個角落被狠狠觸碰了一下,這畫上的女子儼然正是身着女裝之時的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自己和這個男人是舊識?可是雖然對這個男人有幾分熟悉感,但是她確定自己與他並未謀面過。
難道說身體的原主人和這個男子是舊識?又或者,畫上的人不過是和她長得十分相似的女子?
一時心緒如起伏的浪潮,上上下下,浮浮沉沉。水凝煙只覺得眼下的情況實在叫她難以琢磨。
一時間,她深吸一口氣,快速揮去心頭的異樣,不去直視對方的眼,,只是順口說出緩解尷尬的話,“閣下的畫工真是了得。”
“那當然,我們主子經常說只有刻在心裡的東西,纔會畫得活靈活現。”破戮以自家主子爲傲,又看了一眼展開的畫,若有所思道,“咦,這畫上的女子怎麼和水公子長得十分相像呢。”
破戮滿臉疑惑,這幅畫是主子不久前所作,平日寶貝得跟什麼事的。他也是前兩日匆匆瞥過一眼,印象中只知道是個極美極美的女子,此刻兩相一比,才發現其中的端倪。
“破戮,你今日話太多了。出去領罰吧。十杖。”男子聲音冷凝如冰,不怒自威。
“是。”破戮身子一抖,趕緊閉緊嘴巴,然後恭敬無比地退下去領罰。心裡卻略是委屈。他只是一見到眼前的水公子十分親切,就想多說幾句話而已,平時他可是沉默寡言很少說話的。唉,看來以後在這位水公子面前真要管好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