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殿下,求殿下……”身材高大的女人撲倒在地上,拉着李鳳寧的衣襬,“不是下官做的,不是下官做的啊!”她擡頭,露出一張涕淚交流的臉,“下官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構陷殿下——”
身材高大的女人即使跪在地上,其實也只比尋常人矮了一頭。李鳳寧本就坐着,她力氣又大,一時間竟無法掙開。
李鳳寧眉頭一皺,更加無法掩飾她的厭惡之色。
李鳳寧在江夏停一停,不過是爲了做做樣子。她纔是最巴不得州冶署裡一切順利,最好能讓她看一眼就走。
可現實,永遠都與想望背道而馳。
一場獻美攪和成構陷已經足夠李鳳寧膈應的了,更叫李鳳寧煩躁的是眼前這個跪在她哭求的袁工曹。
想升官發財是沒錯的,可她居然連粉飾太平的功夫都不做,光想着上眼藥告黑狀了。
拎個賬簿出來,墨跡居然是新的,她還說是下雨。這是打量李鳳寧不知道涼州全年乾旱,甚少下雨麼?但事實或許真就是那麼巧,這也罷了。
可明知她肯定會來查看庫房,好歹挑兩杆看得過去的兵器呢?跟她說幾句話的功夫,居然兩杆長矛都斷了。這要真拿去戰場上用,不是叫士兵白白送命?
再退一步,李鳳寧可以當她不把兼任的州冶署令放在心上,但是當李鳳寧問起工曹分內的官道時,她居然可以正大光明地來一句不歸她管,她不知道。
李鳳寧再不想在這上頭浪費時間,總不見得放着亂七八糟的州冶右署不理。她正領着蕭令儀和一干的侍衛焦頭爛額的時候,這個袁工曹突然撲進來,還哭哭啼啼地抓着她的衣角。
但是,所謂“不是她做的”……
也就是說,這個袁工曹就是那個被選出來當“罪魁禍首”的傢伙了?
這種安排,怎麼有點……
“來人。”李鳳寧臉色不變,甚至眼皮子也不擡地,“誰把這種無關人等放進來的?給我扔出去。”
打發出去大街小巷打聽消息的那幾十號人已經收攏回來,現下分了一大半給蕭令儀趕着把庫房的清點活計幹完。另有幾個守到門口的,聽李鳳寧一聲令下,立時就應聲入屋。一直沒斷過操練的士兵自然不同尋常,輕易就把人高馬大的袁工曹抓了起來。就在她哭號着還想要撲回來解釋分辨的時候,門外終於響起一道聲音:“下官涼州司馬薛英,求見仁郡王殿下。”
……竟是薛英?
李鳳寧眉毛一挑,口上應道:“進來。”
施施然好整以暇從屋外踩進屋內地面後,卻正是那日在洗塵宴上見過一面的涼州司馬,薛英。
“見過殿下。” 她自然流暢地拱手作揖,擡起頭時,怎麼看怎麼有點氣定神閒的味道。
因與洗塵宴那日不同,李鳳寧又細細打量了她一回。
圓臉的人看着就和氣,何況她臉上還帶着笑,看起來就更好相處了。而現下午後日光充沛,李鳳寧能看清她衣着也尋常地很。雖然質料看着像綢緞的,卻顯然不是新做的。再仔細看過去,此人從上到下都整整齊齊,看着就更順眼幾分。
李鳳寧瞟一眼委頓在地的袁工曹。
這位可是自薛英踏進屋子起就自動消音了的。
說起來司馬一職,其實並無定責。不像仿着尚書省的六曹,所謂工曹必然管的是修橋補路那一茬事,司馬的職司乃爲“輔佐太守”。說白了,該幹什麼全聽太守吩咐。再說白一點,太守若看司馬不順眼,那就是出點錢米養個閒人。
而這個薛英……
大概不能算是“閒人”了。
“涼州,”李鳳寧拉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越來越無趣了。”
顯然準備了一肚子冠冕堂皇的話要說的薛英就被這麼一句話噎住,看着李鳳寧好一會,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殿下……”
“燕州寧城,是謝蕭二家爭輝,再添一個不知道杵在那裡十幾年是爲什麼的魏王府。”李鳳寧繼續道,“假以時日,燕州太守謝雲流不爲重臣就是梟雄。蕭家長女出身世家,爲人卻像個心繫國家的遊俠。”她略一頓,“就算是魏王府庶女李鸞儀,都混賬得讓人應接不暇眼花繚亂。”
薛英徹底安靜了下來,雖然不知道李鳳寧爲什麼這麼說,卻只是看着她。
“宗室女與皇女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此生無緣於皇位。”李鳳寧纔不管她這麼一句話說出來,讓滿屋子除她之外所有人的臉色都爲之一變,她甚至聽見幾個倒吸冷氣的聲音,“我與你們是不一樣的。”李鳳寧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的自傲,只是簡簡單單地在陳述一個事實,“我從生下來那一刻開始,就註定是個郡王。我會有花用不盡的錢財,我不需要任何付出就是正二品。而且,我不需要辛辛苦苦努力幾十年去求取讓陛下記得的機會。”
李鳳寧到底是李昱還是李端的女兒,區別大概只在於兩點。其一,她早了二十年獲得郡王封號,其二,她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和郡王府。除此之外,所有的東西與她出生那一刻註定的毫無區別。
薛英目光一閃,但是這回她依舊無法回話。
“薛司馬有想過,”李鳳寧突然話鋒一轉,“我需要什麼嗎?”
薛英若有所思,卻只道:“請殿下明示。”
“盡我這一生,所能做的無非就只有一件事。”李鳳寧道,“不要讓陛下失望而已。”她彎起脣,拉起一個冰涼又或者該稱爲涼薄的笑,“而攔在我面前的障礙,想必薛司馬也聽聞過,去年冬天我是怎麼過的?”
每月兩次的大朝會上有她一席之地,能排在她前面的人屈指可數。她又怎麼覺得在涼州耀武揚威很有意思?
安陽首善之都,憑她仁郡王李鳳寧的名字,要多少金錢美人會弄不到手?又怎麼可能會被江夏城內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廝迷了眼?
若想要攀附交好,就拿點李鳳寧能看得上眼的東西出來。若想要乘機坑她一回,就不要怪她不客氣了。
只是這麼簡單。
而已。
“辦完事我想盡早走。”李鳳寧只道,“對我來說,只要江夏城安安穩穩的,就沒有什麼我該留下來的理由。”
她不是皇帝,她也不是一州太守,吏治和涼州也都不在她這次涼州之行的目的之內。所以不管江夏城內怎麼暗流洶涌波濤詭譎,橫豎別扯上她,她就當不知道。
薛英一怔,倒像是不信似的,反覆看了李鳳寧好一會才終於道:“……下官明白了。”
李鳳寧對着她一笑,又朝地下的袁工曹斜了一眼,“那這個?”
“袁工曹爲求晉升,先買歌伎送予殿下,爲殿下所拒後,又指使鴇父冒充歌伎生父訛詐。”薛英想了想,“下官建議革職下獄,按律查辦。”
果然是明白了。
“善。”李鳳寧點頭應了。
袁工曹臉色一白,“殿下,求殿下……”只是她哀號纔出口,被薛英橫了一眼,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了似的突然噤聲。
薛英躬身,“下官告退。”然後就帶着袁工曹,乾脆利落地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江夏是過場,所以寫得比較跳,稍微解釋一下。
其實涼州非常亂。太守甘辛和司馬薛英在內鬥,袁工曹也不安分。各自出招想拉攏想坑鳳寧的都有。
鳳寧就一個態度,你們要鬥自己鬥去,鬧得不大我當沒看到。搞到我身上就一起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