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以前宮裡炙手可熱的翊衛統領跌到莫名其妙的什麼翊麾校尉,如果說時顯心裡沒一點失落感那是不可能的。畢竟過去的她是在御前轉悠,陛見之前好聲好氣來探問皇帝心情的不知凡幾,現如今她卻是個就算報上官名,聽的人十個裡有九個也只能回她一臉茫然的表情,只差沒把“有那麼個官嗎”的話問出口來。
但是如今……
時顯目光落在她手裡厚厚一沓的文書上。
總覺得這沉甸甸的分量壓在手上,總能帶來一股安心感。
雖然這幾乎能叫人看上一個時辰的文書,沒有任何一張是給她的。
“殿下,京中來信。”時顯敲了敲門後,揚聲說道。
隨着一聲幾乎立刻響起的“進來”,時顯推門而入。
京師重地真真是寸土寸金,但只要一出了京畿,似乎屋宇宅院都要更寬敞些。眼前這間書房還不是給主人家用的正書房,卻已經比時顯在安陽內城時家的書房要大上許多。整間屋子的傢俱多用湘竹,一應的陳設也多是粗陶根雕一類。這古樸天然的氣氛彷彿自有一股能叫人放鬆的力量,就連坐在書案後的那人也彷彿多了點山野間的悠然自然,舉手投足間叫人實在與皇宮裡那個份拘謹沉寂的孩子聯想不到一處去。
能稱一聲殿下還不在京裡的,自然就是先帝唯一的皇女李安。
“殿下,京裡又送朝報來了。”時顯又說了聲,才把手上的一沓卷冊信封等物一齊放到李安面前。
“姨又寫這麼長的信。”換到哪個朝廷官員那裡,大約立時三刻便要把朝報打開來看。畢竟安陽乃是赤月朝廷所在,一點點風吹草動落到有心人眼裡都是一場官司,生怕漏看了一星半點。但是面前這個比時顯年輕許多,僅僅是才能脫出“少女”範疇的人,卻首先將一隻厚信封拿了出來,在手裡掂了掂。
時顯的視線不由跟着落到那信封上。
這個,纔是她安心的理由。
她又擡眼朝坐在書案後的人看去。
離得近自然看得更清楚,這位的面容氣色雖然還是稱不上康健,到底比京師裡卻是大有改善。但是此時的她眉頭微皺,看上去倒有些像交不出功課的學生一樣。
“秦王殿下是關心您。”時顯順口就應了一句。
這一句卻是真心實話。
拿李安跟李鸞儀一比,誰都會覺得她是好孩子。可她身爲先帝唯一的女兒,性情平和與安靜文秀之類就不夠了,病弱和不夠優秀更加是一種不可饒恕的大罪。在御座空懸了大半年之後的今天,安陽形勢愈發詭譎。她能勝過幾個姨母最終登基稱帝只怕是個誰都不會信的笑話,可她又確確實實地比誰都離御座更近一些。爲免招來殺身之禍,時顯覺得她避出安陽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本來跟逃命也沒什麼差別了,可瞧瞧秦王都爲她做了什麼?
先調時顯作陪,再送來鳳後賞下的前東宮奉侍碧葉統管,從太醫院單拎了個御醫不說,最後還把巡城兵馬司嚴孝誠的女兒給送了過來。拉了京武衛的人一路送來秦王封地的府邸之後,更是隔三差五一封長信過來。
誰家親孃對着自己的嫡長女,大概也就這樣了。
“我知道。”李安擡頭看了她一眼,微微彎起脣,露出一個十分寧和的表情。
不過,或許出宮真是對她有點好處的。
而當李安再低頭看那封信的時候,眉頭微微一抽,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沒打開,她似乎察覺到時顯注視的目光,遮掩似的抽過朝報來看。
在宮裡曾經就像一道淡灰影子的人,如今卻活潑了起來。所以果然出京對她是……
“安郡王府中搜出馹落信函?”李安突然間念出朝報上的一句話,臉色同時沉了下來。
時顯一怔。
她剛纔說,安郡王什麼?
“時顯,你也看看。”李安說着把朝報遞了過來。
時顯接過朝報,一目十行掃完之後因爲內容實在令人震驚又再仔細看了遍。
“這……”她一時都找不到話來說了。“安郡王她……”到底因爲最近與李安親近,因此時顯也沒想着避忌,“通敵?”
不過好歹面前這個是皇女,所以她把通常連在“通敵”後頭兩個字給嚥了回去。
“不會。”李安把她手裡的朝報又接回去,再仔細看了一遍之後十分篤定地說,“安郡王不會。”
時顯十分詫異,“何以見得?”
“安郡王領着兵部,她要想顯出本事來,只要赤月打勝仗就好了。”李安語調平穩,看着時顯的眼神更加是毫無晃動。
話是這麼說。
“但是……”時顯依舊不明白她的篤定從何而來。
“只怕,是四姨惹惱三姨了。”接下來,李安用與之前毫無二致的表情,輕輕地說了一句。
時顯細品一下其中的意思,不由悚然,“殿下的意思,難道這是誠郡王的手筆?”
“時顯,你知道先前誠郡王偷盜御賜馹落的金馬鞍一道起出來的,還有兵器的陶範?”
時顯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這事雖然明面上從來沒露出來,可各家都有各家的路數,安陽顯貴人家知道的不在少數。
“雖然看起來或許是毫無頭緒,可實際上最有可能還是安郡王。”
其實最初看起來,最可疑的是秦王。
時顯默默在心裡加了一句。
只是後來她把這事給抹下去,所以如果不是她想利用這麼一遭叫誠郡王去疑心別人,她的嫌疑首先可以去掉。
接下來,掌着刑部的楚王因與打鐵這回事着實有些遠,大約也可以撇除。
所以剩下的,要麼是誠郡王真幹過這回事,要麼就是安郡王了。
但……
這難道是秦王跟她說的?
否則她怎會知道?
“誠郡王偷盜,安郡王通敵。”李安喃喃說了一句,“終於有我能做的事了。”
時顯心下一凜,隱隱約約覺得能猜到李安的意思,卻又到底不太敢相信。
“時顯,替我安排。”李安擡頭,十分認真地看着她,“我要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