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儀坐立不安地抖着腳,外頭稍有響動她就會猛站起來衝去門口。而在發現並非是李鳳寧回來的時候,與失望相比更濃重的擔憂又傾倒在她本來已經七上八下的心裡。日漸西斜,天色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她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蕭令儀一咬牙,一把抓向放在桌上的佩劍。
“咔”一聲重響,比她還快的卻是蕭端宜。他顯然對這個一同長大的堂妹知之甚深,他一巴掌重拍到劍鞘上,把本來就放在他身邊的劍再度壓回原來的位置。
“哥!”蕭令儀急了,卻因爲此地不是蕭家,好歹還知道要壓低聲音,“你就讓我去看——” Wωω ▲ttκǎ n ▲C ○
“看?”蕭端宜臉色也不好看,與其說是勸解,倒不如說是訓斥,“到哪裡去看?你知道隱島在哪裡嗎?”
蕭令儀猛一噎,瞪圓了眼睛,呼哧呼哧喘了好幾口粗氣,卻只能悻悻鬆手,又重重坐回她的椅子上。
要不是隱島處在一大片海礁之中,沒人帶着誰也進不去,也不至於要個外鄉人冒充客商進去探路。此刻她就是再心焦,最多也只能跑到海邊,根本無濟於事。
“令儀,”寒冷的夜風裡搖曳不定的燈火,將蕭端宜的臉襯出一點白裡發青的顏色,他似乎是反應過來自己剛纔語氣不好,“李……司庾是朝廷命官,萬一被賊寇發現,她只要說出自己的身份……”
蕭端宜本是要勸解蕭令儀的,卻是越說越覺得不對,越想越覺得賊寇吃的又不是朝廷的俸祿,不僅沒必要對朝廷命官客氣,還大有可能鋌而走險。這李鳳寧大喇喇地頂着本名到處晃盪,旁人不會多想,蕭端宜卻知道她的身份。只要一想到李鳳寧萬一出了什麼事,那羣賊寇是死有餘辜,寧城謝蕭兩家只怕要跟着填進去,他就一陣陣心虛後怕起來。蕭端宜越是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攔住李鳳寧,越維持不了正常的語音聲調。於是剎那間,屋子裡又淡了下來。
“應該去的是我。”不夠明亮的油燈,讓蕭令儀的臉色看上去一片陰沉。
“別胡說。”蕭端宜答得有點無力,“這裡認識你的人有多少?”
“那也不能——”蕭令儀猛擡頭。
“回,回來了!”外頭有署衙的衙役喝了一聲。
蕭令儀看了蕭端宜一眼,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撲向屋外。
從署衙大門那裡,被衙役扶着走進來的正是李鳳寧。蕭令儀第一眼見她站着,心裡大石便要落下,可第二眼再仔細一看,心卻是一涼。
這李鳳寧竟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即使靠人扶持着,雙腿卻依舊挪動得很艱難。本來那張清爽秀逸的臉此刻白裡透青,嘴脣還在顫抖着,一雙眼睛更是懨懨的毫無生氣,彷彿隨時都會昏過去一樣。鬆了口氣的感覺瞬間變成了震驚。而當另外一個衙役將閉着眼睛不知死活的小廝抱進來時,震驚變成了徹底的後悔。
“快,去請大夫!”
如果不是她一直覺得謝雲亭是賊寇的領頭,還抱着希望那個教習她武藝的姐姐還能回來,就不會姑息養奸。每每聽到渭陽賊寇傷人的消息便不能自已的蕭令儀,這回再也無法壓抑心裡的愧疚。
“大夫還沒有來嗎?去廚房端薑湯出來——”
紛亂之中,不知誰的聲音令蕭令儀如夢初醒一般,連忙也進了屋子。
許是換了哪個衙役的衣服,又裹上一層薄被,李鳳寧的臉色至少看着比剛纔要好了些。
“李司庾……”蕭令儀不知該說什麼好,突然跨前一步,然後重重地一揖到底。
原本有些嘈雜的屋子瞬間靜了下來
“蕭大小姐這是幹什麼?”之前甚還連算準了時機在巷子裡堵她的李鳳寧總是一臉氣定神閒的樣子,但是如今脫去那層篤定的淡笑之後,不知怎麼的就透出一股冷肅來。她只眉頭微皺,露出丁點不悅的意思,整間屋子的氣氛就瞬間一沉。
“是我隱瞞不報,”雖然覺得難以啓齒,蕭令儀沒有要替自己開脫的想法,“才讓你經了這一場。”她擡起頭,鄭重地道:“所以我理當道歉。”
“大小姐真是心地純透。”李鳳寧微一抿脣,卻遠遠不是笑,她表情柔和了一瞬,“只是這一聲道歉我不止受之有愧,只怕接下來還應該是我向大小姐說纔是。”
接下來……她道歉?
看李鳳寧面色雖然煞白卻一副十分認真的樣子,任誰都不會覺得她在玩笑。
只是,她道歉?她打算做什麼?
連着前後替李鳳寧張羅照顧的衙役都一臉不解,更不要說蕭令儀了。而停了好一會,李鳳寧自己說了,“請大小姐回去寧城告訴令堂大人,叫她調兩百個人過來。”
如果說前頭是不解,這回卻是錯愕了。
這屋裡就沒有人不知道蕭令儀的親孃是誰的,可李鳳寧這句話一說,幾人都是面面相覷。想說她異想天開吧,她表情嚴肅神態認真,但是轉念想想,這怎麼可能?
蕭令儀的母親蕭明樓是燕州刺史不假,手裡掌着燕州兵士操練戍衛的權力也不假。只是平時調撥是一回事,私自抽出兵壯來做些什麼又是另一回事了。赤月朝對兵權一向看得極重,律法中凡與此有涉的條律,十條裡有九條後頭都跟一個“誅”字開頭的短句。
更何況,這人以爲她是誰?居然一開口就說這種話。一個小小的倉部司庾……
“這不可能!”就在整間屋子都沉默下來,門口突然響起一道幾乎氣怒的聲音。
蕭令儀回頭一看,果然是蕭端宜。
不知什麼時候進屋的他似乎是爲了避嫌,所以貼着門邊站,但是他大聲說過這句話之後,幾步就跨過來。蕭令儀看着他一臉又急又怒,卻也十分緊張的樣子十分奇怪。
倒好像是李鳳寧一說,她娘就要照辦一樣。
李鳳寧這時候卻反而一笑。
這笑容絲毫沒有之前那種遊刃有餘的篤定,反倒帶着一點徹骨的寒意,就好像外頭凜冽的寒風一樣,乍一接觸就讓人一陣瑟縮發抖。她斂去笑,擡起那雙幽黑的眸子瞟了蕭令儀一眼,“二公子做得了主?”
蕭端宜嘴巴微張,卻僵在那裡居然一句話都回不出來。
李鳳寧隨即冷笑一聲,蕭端宜頓時臉色更白,額頭竟然見了冷汗。
蕭令儀愈發奇怪,卻怎麼都想不明白的時候,卻聽李鳳寧說:“我乃先帝第五女,今上的幺妹李鳳寧。”她眸子一轉,看向蕭令儀,“你們還是想想清楚再開口,蕭家要不要拒絕我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