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寂,只有天際淡色的晃酒落,暈染兩的周身。
皇帝斂眸,發出幾不可聞的低嘆,轉身欲要離開。
“皇上!”路映夕突然出聲,喚住他將行的腳步。
“何事?”皇帝徐徐回身,淡淡注視她。
“臣妾不願聽天由命。”路映夕舉眸凝視他,聲線清晰明朗,一字一頓道,“臣妾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每一個細節。”
“你在命令朕?”皇帝挑眉覷她,難窺喜怒。
“臣妾不敢。”路映夕盈身欠了欠身,緩緩道,“臣妾知道刑部巳經查到蛛絲馬跡,懇請皇上告知臣妾,也許臣妾能從其中尋出端倪。”
皇帝不作聲,俊容漠然無溫,深中卻閃過一絲思慮。
“臣妾決非殺害小帝姬的兇手,望皇上給臣妾一個機會證明清白。”路映夕語氣沉着,明眸鎖定他。
皇帝看她一眼,終開了口:“你可還記得,昨日你喂蕊兒服藥之後留下了一隻空藥瓶?”
路映夕想了片刻,不由眯起眸子,道:“那是解藥。恰巧用完,臣妾就隨手擱下,未帶走。”
“太醫和檢驗吏分別驗過,那隻空瓶內壁有粉屑,正是害死蕊兒的那種毒藥。”皇帝道出實情,但並未妄加評論。
路映夕眸光一暗,輕輕揚起脣角,自我解嘲道:“那就是證據確鑿了。人證是帝姬寢殿的宮婢們,物證便是那隻藥瓶,難容臣妾抵賴。”
“朕給刑部七日時間,継續細查。如果七日之後,無新證據,按照皇朝律法,你將會被提堂過審。”皇帝說得緩慢,似不帶絲毫的個人情緒。
“多謝皇上。”路映夕對他頷首致意,微微一笑。以目前的情形,刑部可以即刻將她收押審問,但皇帝似乎偏於相信她無辜?
“朕不是袒護你。”皇帝語聲淡淡,眼底卻有一抺沉痛悲愴之色,“朕只是要仔細求證,以祭蕊兒在天之靈。”
路映夕望着他,心尖似緊縮了一下,輕微的疼。那是他惟有的孩子,但卻也保不住。緃使他是至高無上的帝王又如何,亦有力有不逮的時候。無法保護最親之人,除了感到錐心的痛苦,還會覺得頹喪自棄吧?
如此思及,不禁生了一絲悲憫,她擡眼凝視他,輕柔道:“臣妾不會任人栽贓誣陷,同時,也不會任由帝姬枉死。如果皇上對臣妾有一分的相信請讓臣妾插手查探此案。”
“你預備從何處着手查?”皇帝俊眉擰起,道,“蕊兒的寢殿巳搜遍且每個宮婢和太監都經過盤問,未有所得,你可以做什麼?”
“帝姬所中之毒,名爲何?”路映夕也蹙眉,確實棘手,真兇做可謂滴水不漏。
“並非特殊毒藥,是白砒霜。”皇帝如實以告。
路映夕思索了會兒,低低輕嘆,一時無話。最初她爲帝姬解毒時,必有厷醫陪同監察,但時日久了,皇帝不再派太醫監視她,不知是逐漸信了她,還是肯定她不敢明目張膽害人。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朕太自負。”皇帝的眼神黯沉,與她想到了一處。
“有些話,臣妾不知應不應說。”路映夕看着他,明亮清眸中掠過幾許遲疑。
“但說無妨。”皇帝沉聲回道。
“有人不願看見臣妾頭戴后冠,也見不得皇上子嗣延綿。”路映夕委婉地道,並沒有指名道姓。
“你說的後一項,若真容不得,是否早就可以動手?”皇帝不緊不慢分析道,“至於前者,只怕不僅一人覬覦後位。”
“皇上聖明,臣妾只是提出一種可能性。”路映夕溫順道,未再糾結於這個話題。他一直是頭腦清醒的男子,對於後宮紛爭也是素來洞明,可爲獨獨對姚賢妃格外庇護?
“朕是就事論事。”皇隠隠生了慍怒,睥睨她。
“是。”路映夕點頭,不與他爭辯。
皇帝沉了面容,冷冷橫她一眼,無端拂袖離去,不知在氣怒何事。
路映夕一頭霧水地盯着他的背影,只覺他喜怒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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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路映夕不再按捺,宣了沈奕前來。
在前殿殿堂之上,她端莊高坐,定睛望着那一身紫色宮服的男子。其實沈奕相貌清俊,可算儒雅的美男子,但他眉宇間似總有銳氣,顯得有些沉鬱陰冷。
“未佑皇后娘娘召見微臣有何事吩咐?”沈奕揖禮,垂眸斂眉,並不直視她。“沈大人。”路映夕自椅座中站起,緩步走下高臺,直至立定於他面前。
沈奕下意識地後退,像是怕與她太過靠近。
路映夕刻意再逼近,近到只剩一步距離。
沈奕的頭垂得極低,口中惴惴不安道:“皇后娘娘若無事吩咐,微臣便訧告退了。”
“沈大人在懼怕什麼?”路映夕淡淡掃過他泛起潮紅的耳根,眸光如炬。
“微臣並無懼怕……”沈奕又退一步,喉頭滾動,異常緊張。她身上飄來的雅香味,竟讓他心跳加劇,他是否真巳淪落情網?怎可如此?不可如此!
路映夕不再緊迫他,輕幽一嘆,道:“沈大人,若你知道一些什麼,可否相告?”之前韓淑妃特意提及沈奕,顯然別有內情。
沈奕驀地擡首,急急道:“微臣絕不敢陷害皇后!”
路映夕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継續嘆道:“但上一次,沈大人對本宮的師父施加酷刑,難道不是與本宮爲難嗎?”
沈奕抿起脣角,無言以對。他一直等着她追究,可是她並沒有,這樣反卻令他愈加難安,覺得歉疚。
“前塵不計,沈大人無需擔心,本宮共想解決今次的事,保自身一命。”
“微臣暫時只查到帝姬所中之毒是白砒霜。”沈奕只如此回道。
路映夕失望搖頭,無奈道:“照此看來,本宮是逃不過砍頭之罪了。”
沈奕暗自躊躇,幾度欲言,但又止住。爲了凌兒,他不可說!
見他這般模樣,路映夕心中益發肯定,事情必與姚賢妃有關。但這次她估不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
“罷了,沈大人,退安吧。”她淡淡一笑,示意他可以退下。
“是,微臣告退。”沈奕恭敬施禮,擡起眼角飛快望她一眼,然後便就匆匆離開。
路映夕折身入了內苑,悠悠漫步,腦中卻不斷思索。她該不該去會一會姚賢妃?說不定在齋宮裡會有所收穫。不得大慶幸,皇帝沒有禁她的足,也不怕她潛逃。
漸近中秋了,風吹起時偶有樹葉飄落,讓人看着感覺凋零寂寥。
她倚在廊柱旁,兀自靜思,未察有一人輕步趨近。
“想可事想得入神?”低沉嗓音突響,帶着一點一易察覺的複雜慨嘆。
她緩神,站正了身姿,溫聲回道:“臣妾在想,秋日似乎是蕭瑟肅殺的一個時節。”
皇帝不響,默然凝睇着她。方纔遠遠望見她,月白色的裙袂襯着褐紅色的廊柱,像煞仙袛染血,赫然觸目。
許久,他才緩慢地啓口:“你出生帝王家,應知‘秋後處斬’之例奉行巳久。”
“臣妾知曉。”路映夕輕輕接言,“各國先祖都認爲,春夏乃萬物生長之季,象徵新生,所以應順天意,不宜刑殺。而秋冬蕭條蟄藏之季,適宜施刑。”
“如果刑部查不出眉目,朕該如何處置你?”皇帝似在問她,又似自問。
“倘若處,斬要破壞了兩國平衡。”路映夕輕嘲地笑了笑,再道,“但若不按國法嚴懲,又了皇上天威。確是個難題。皇上心中可有計較了?
皇帝深望她,目光柔和如暖風,但下一瞬又變幻,轉爲冷寂淡漠。
“皇上巳做好打算了吧。”路映夕仍舊笑着,口中話語肯定而非疑問。
“朕必須做最壞的打算。”皇帝沉了聲線,眼光亦變得凝定無波。
“可否預先告訴臣妾,以免臣妾事到臨頭驚恐失惜,失了皇后鳳儀,叫皇上顏面無光。”路映夕眉眼微彎,似乎說的只是無關緊要的風花雪月。
“記住,那不是你向朕索要,而是朕贈予你的娶親聘禮。”皇帝壓低了聲音,慎重道。
“臣妾明白。”路映夕輕聲應道,心中一片清明,只有這個說法,才合情合理。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未雨綢繆罷了,他也毋須太憂心,或許很快就會有新線索。”皇帝恢復了正常語調,平淡說道。
路映夕忽然向他曲膝一禮,正色道:“臣妾多謝皇上此次的信任。”
皇帝淡淡然地擺手,不置一詞。心下直覺,他認爲她是清白的,因爲沒有動機也得不到益處。
路映夕站起,輕輕一笑。雖然這件事上他相信她,但那也只是出於理智的思考,並不會奮此而竭力保她周全。如果她無法找出真兇,恐怕將會活生生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