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可不是隨便選的人,趙佶這個名字其實早已在她的耳邊不知道傳了多少次了,這裡面有很多的原因,首先是趙佶從小就和宋哲宗交好,宋代皇室在歷代中除了最開始的兩兄弟外,其他人之間的人情味算比較重的了,當時由於高太后的壓制,當時十二三歲的哲宗款待弟弟,只能拿出一些尋常果餅,裝在陶製的器皿裡和趙佶同享,一點都看不出皇帝的身份。兩個小兄弟就這樣躲在帷幕裡默默地吃着,很幸福,很辛酸,這樣特殊的友誼使得趙佶很被宋哲宗疼愛。
而趙佶的娘陳氏更是給趙佶加分不少,這個平民出身的女子在宋神宗死後,便立刻搬進神宗陵殿的側殿,終日裡默默出神一動不動,很快形銷骨立,容顏慘淡。宮裡送來飯菜、湯藥,陳氏揮手讓人拿走,就這樣活活的餓死了自己,成爲了天下傳頌的楷模。大概,這是因爲作爲平民出身的陳氏真心無比的愛着那個爲了天下復興而耗盡心血的皇帝吧。
趙佶呢,自己也無比的爭氣,後世人往往說富二代,官二代多麼的坑爹,不知上進,但作爲八世祖的他雖然同樣是玩,卻玩出了品味,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又面目俊秀,談吐風雅,幾乎成爲了皇家明星,他不僅僅自己努力,還不斷的刻意地討好向太后的身邊人,以親王的身份向一個個太監宮女示好,這是多麼巨大的誠意,很快向太后就被一片片的歌功頌德聲包圍,所有人都說趙佶的好話。
世界上永遠沒有無緣無故的成功,所有成功的背後其實都是一些人默默的努力,果然,當宋哲宗死後,向太后脫口而出的便是趙佶的名字,萬一的可能性被他拿到了!
但是當了皇帝又如何呢?無比詭異的朝堂需要他去把握,選新黨,讓坐在簾子後面的向太后怎麼想,她是新黨的死對頭;選舊黨,舊黨是哲宗的階下囚,剛剛接替了皇兄的位子,就想破壞皇兄立下的政治綱要?
這是一個讓普通人足以死光腦細胞的問題,趙佶卻輕輕鬆鬆解決了,他先是把韓忠彥升爲吏部尚書;調李清臣爲禮部尚書;黃履爲資政殿大學士兼侍讀。
很有趣的,新黨的風雲人物和舊黨領袖兒子一起升職,這是典型的和稀泥,但沒完,接着,韓忠彥的位置直線上升,成了新一屆首相,不但告訴向太后自己的選擇,順手把當初阻攔自己的章惇踢開,並且讓所有人都說不出個不是來,再接着,又把一系統舊黨新生派,注意,是新生派力量都召了回來。全部都是言官。
這些言官能幹嘛呢?趙佶祭出了自己最後一刀,下旨求言!好嘛,那就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吧!章惇、蔡卞,你們也有今天!
有多狠?看看章惇就知道了,先知越州,還沒動身呢,就貶潭州,建中靖國元年貶雷州,不放心啊,任伯雨彈劾章惇,說章惇有謀反之心,又貶爲雷州司戶參軍。崇寧元年改任爲舒州,再居睦州,崇寧四年,移越州,又移湖州。
好了,終於活生生把章惇折磨死了,舊黨安心了。
真的安心了嗎?元祐黨人碑等着他們呢!誰是真正的北宋末年第一政客?不是別人,就是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趙佶!新舊兩黨無數人傑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他也和自己的哥哥一樣,重新開始用起了新黨,但是他的新黨,和他父親那破荊斬棘的拗相公不一樣,和他哥哥調和圖強的章惇也不一樣,他的新黨,是蔡京!
從熙寧三年登進士第開始到現在,蔡京已經在宦海中沉浮了四十年了,那個23歲的青年俊傑也成爲了今日年過花甲的老臣,自從趙佶即位後,他便想盡一切辦法進入這個新皇帝的視野中,終於,童貫的一次杭州之行給了他一個機會,他的機會很好,因爲這個時候的趙佶,無比的需要有人來幫他。但趙佶還是猶豫的,蔡京是趙佶剛登基時貶出去的第一批大臣,就算要招回來也要等個好機會,不然出爾反爾,皇帝的威信往哪兒放。
蔡京作爲一個合格的政客,當然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鄧洵武,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人幫助了他,當然,鄧洵武幫蔡京是因爲蔡京離京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力頂鄧洵武到國史院。
沒有人的成功是隨隨便便的,所有看上去似乎命好的論調不過是糊弄那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罷了,鄧洵武做的事情很簡單,他給趙佶看了一張表,形式和《史記》的年表相似,按宰相、執政、侍從、臺諫、郎官、館閣、學校分爲七類,每一類分出左右兩欄。
左邊的是新黨,右邊的是舊黨。在舊黨的一邊,人名像密密麻麻的螞蟻,上至宰執公卿,下至侍從舍人,滿朝文武齊備,有100多人;另一邊的新黨很可憐,在宰執一欄裡,只有一個人,叫溫益。溫益是誰?後世沒幾個人知道,這就是向太后在世不到一年後給趙佶的政治勢力格局,趙佶開始動心了。接着,和趙佶當年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趙佶身邊的太監、妃子、宮女都異口同聲的說起了蔡京的好,嗯,那蔡京一定是真的好的。
當蔡京重返開封的時候,他的身份變成了尚書左丞,沒多久,取代曾布爲右僕射,又沒過幾個月,成爲了左僕射,也就是首相。
昏君也許是個庸君,但奸臣卻大都是能臣,蔡京也不例外,他很快就用一招解決了所有的問題——成立講議司!
講議司是什麼?它在名義上是王安石變法時期的制置三司條例司的仿製品,功能上也相近,國家的各項問題,如宗室、冗官、國用、商旅、鹽澤、賦調、尹牧等等事情,都由它負責。講議司做出的決定,宰執、臺諫等官員不許干涉,連議論都不許。
從這個時候開始,從宋太祖、宋太宗開始的所謂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經過宋神宗的改革到了今天,徹底崩壞了,宋朝朝堂徹底成爲了趙佶和蔡京等人的一言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誰說趙佶是笨蛋?不會做皇帝?趙佶的腦袋可不僅僅放在了琴棋書畫上了,他把政治遊戲也一樣玩的如火純青,宋神宗和宋哲宗的努力使得趙佶、蔡京有足夠的本錢,在徹底,最少在表面上徹底解決了黨爭問題掌控了局勢後,趙佶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開始準備享受了。
但趙佶一開始是不敢的,爲什麼不敢?沒辦法,從宋太祖到宋哲宗,幾代皇帝中就沒有一個可以說的上是愛享受的,宋仁宗皇后的衣服還不如那些富商的妻子,一代權後劉娥陪葬品連個純金的都捨不得,都是用鍍金的。宋神宗銳意進取,更是不把心思放在享受上,有那麼多先帝在前面,趙佶就連吃飯用個玉碗都糾結了很久。
不能幫領導解決問題的屬下不是好屬下,蔡京極爲精通這個道理,他先是用敵國來鼓勵趙佶。
他對趙佶說當年他出使遼國,遼國皇帝宴請他時,特意拿出了一隻玉碗,說是五代時後晉石敬瑭的舊物,不知現在南朝還有嗎?這是在說遼國在炫富,宋國怎麼可以被蠻夷遼國比下去?
趙佶還在猶豫,這樣的話他可以接受,但那些文武大臣不一定可以接受啊,他想起了他的老爸宋神宗,當年不過是要造一座小臺,就被言官們輪番問候了一個多月,那罪受的,就算挺過去,造好了到臺上去玩,都沒了興致。
得,蔡京明白了,得要有理論依據支持才行啊,他很快翻到了兩句話,很有權威,誰也無法反駁的兩句話,來自《易經》的“豐、亨、豫、大。”和來自《周禮》的“唯王不會。”也就是說,皇帝的花費根本不用計算,想怎麼花就怎麼花,要達到“豐、亨、豫、大。”等富貴繁華的效果纔算好。
趙佶徹底大徹大悟了,是啊,古人就是這樣說的,古人難道會有錯嗎?我說呢,那些人拼死拼活當皇帝到底是爲什麼?原來是這樣啊,以天下養一人,糜全國樂一夫,這纔是皇帝該乾的事情啊!
這一幕距離此時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年了,這七年時間,蔡京節節高升,終於接受八寶,拜爲太師,封楚國公,此時的他,已經退休在家,他在這七年的時間裡,已經經營了一個巨大的利益網。
在東南,從崇寧元年開始,便設立了蘇杭造作局,四年,又置蘇州應奉局於蘇州,蒐羅東南各地奇花異石、名木佳果,在哪裡的負責人叫做朱勔,他的父親叫朱衝,都是蔡京推薦的人。
在宮內,有童貫這個本來就和他關係默契的軍宦,在宮外更有無數學生故吏,本來就是個書法家的他又和宋徽宗在藝術層面上有很多靈魂上的交流,例如趙佶有一次給他看自己新發明的瘦金體,蔡京就表現出看的張目結舌,目不轉睛,口水流出來都不知道的樣子,讓趙佶的心靈上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樣的滿足是童貫等人無法給趙佶的。這也很好理解,一篇文章讓一個街邊的商販說好和讓莫言讚不絕口給人的成就感絕對是兩樣的,每一次遇到這樣的場景的時候,童貫等人就默默的後悔當年沒多讀點書。
蔡京的好日子一直過到了崇寧五年,這一年,卻出現了一件大事,一顆大彗星出現在了天空,這個彗星從2月初一直到三月中旬都可以看見,這樣的異相立刻讓所有的舊黨沸騰了起來,他們不斷製造輿論表示這個流星是因爲蔡京等新黨廢舊法的緣故,甚至連當時的活神仙林靈素也表示是舊黨中很多人都是和趙佶一樣,是天上的神仙,最後,趙佶讓蔡京罷爲開府儀同三司,中太乙宮使,讓趙挺之當首相,可趙挺之這樣又不會說,又不會玩的人讓趙佶實在喜歡不起來,沒到一年,便踢開趙挺之重新讓蔡京上位了。
這一次的變動,讓在朝野中的舊黨明白了,不除掉蔡京,想讓官家改邪歸正是不可能的了。
大觀三年的時候,言官們突然暗中串聯,把蔡京的前塵往事都抖了出來,連太學生都加入了彈劾行列,列出了蔡京知法犯法的14件惡事。趙佶也無法,或者說心裡其實也樂於見到這樣的一幕,便讓蔡京退休在家,但依舊每月初一十五上朝。
——蔡府
蔡京看着天上的彗星,心中充滿了不好的預感,臉色都變差了不少。上一次長達一個月時間的彗星便讓他第一次下臺,這一次,他已經不是首相了,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呢。
“爹爹,你這是怎麼了?”蔡絛走過來看着蔡京臉色不好,連忙問道。
蔡京指了指天空說道“我夜觀天象,看到流星掃天,恐是不吉啊。”
蔡絛和他的哥哥蔡攸不一樣,他對蔡京極爲孝順,連忙說道“古人常說天人感應,恐怕明日太史局會有說法。而且上一次爹爹是首相,只能負責,這一次,爹爹已經閒居在家,又有何懼呢?”
太史局就是原來後人熟知的司天監,由於古代太史令掌天時星曆,宋朝元豐改制後便稱爲太史局。
蔡京皺了皺眉頭說道“自從太學生陳朝老上疏後,這朝堂之上對老夫的議論就沒有停止,老夫本以爲以退爲進後,只要等局勢平穩,便可擇日復出,但今日看,恐怕是老夫小看了他們!”
蔡絛問道“爹爹說的是哪些人?莫非是奸黨?”
蔡京哼了一聲說道“還會是哪個?崇寧五年的時候,先是彗星一月不滅,使得人心惶惶,那個林靈素又突然提起元祐黨人碑的時候,我就知道舊黨那些人是賊心不死啊,再說現在,其實有人上書狀告老夫的事情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爲何今日突然發酵,舊黨是脫不了干係的,老夫不死,他們是不會安心的。”
蔡絛知道蔡京的擔心後,想了想說道“爹爹,太學生和那些奸黨的想法不要緊,最關鍵的還是官家的想法啊,官家到底如何看待爹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