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三角關係

更新時間:2013-11-27 8:36:42 本章字數:11822

“姐姐您……”邰世濤結結巴巴地指着她肚子,“您您您……”

“果然還是能看出來啊。”太史闌道,“看來我驅趕那個傢伙是對的。”

邰世濤砰一下又坐下來,兩眼發直。

太史闌瞧着他那神情倒好笑——這算歡喜還算驚嚇?

邰世濤還真不知道是歡喜還是驚嚇,他覺得自己愛着她,卻又從無綺念,想都沒想過和她雙宿雙飛共偕鴛鴦,只單純的希望她過得好,希望能一輩子守在她一轉身就能看見的地方。她心中所愛,她的選擇,他向來十分清楚,還曾爲此出謀劃策,也沒那麼多心結,但接受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她懷孕又是一回事,他一時無法接受心目中冷峻如石高不可攀的姐姐,大腹便便的模樣,怔在那裡,心裡亂糟糟的,有點微微的欣喜,欣喜裡更多的是難言的酸楚,但到底爲什麼酸楚,他卻也說不清想不明白。

只知道,這一刻神般的女子,離他更遠了。或者她依舊是神,卻已經是凡間之神,染了人間煙火,紅塵氣息。

“這回你可做了正經舅舅了,景泰藍那個不算。”太史闌眯着眼睛,撫着肚子對他道,“這也是我叫你來的原因,好歹給你知道這事。”

日光下她的側臉明朗,茸茸的淡金色,最近胖了些,便顯得線條柔軟,眼神也是軟的,盈盈地盪漾着淺淺喜悅,覆在腹上的手指也是軟的,一個珍重呵護的姿勢。她還是那個太史闌,卻又不再完全是那個太史闌,像往昔那顆冷光四射的鑽石,微微打磨了邊角,透出圓潤而更璀璨的光澤。

他望着此刻的她,忽覺心安。

真好。

怕她不能活下去,怕她不能有真愛,怕她折損於中途。如今她活得比誰都好,受人敬重呵護,甚至速度很快的,連女人的終極幸福,孩子都有了。

她真是從不讓他失望。

“真好。”他歡喜起來,跑過去,將耳朵靠近她肚子,“來,叫舅舅!”

太史闌從容地道:“等着吧,很快的。”

邰世濤也發覺了她的肚子不小,驚道:“幾個月了?”

“還沒到日子。”太史闌不想他擔心,含糊地道,“坐下來聊聊,我有事交代你。”

兩人坐回原位,太史闌問了問他精兵營的情況,以及紀連城的情況,和他下一步對戰事的安排,邰世濤果然也得了東堂開戰的消息,說紀連城身體是確實不行,將精兵營安排在援海大營附近,其實也是心虛,起個動靜監視的作用,大戰當前,應該不至於搞出什麼幺蛾子,何況他現在操心自己身體還操心不過來呢。

太史闌一直若有所思,末了道:“按說以天紀和我之間的關係,此次大戰,若非必要,會盡量避免天紀其餘軍隊參戰,但不參戰就沒有戰功,所以如果可能的話,我會想辦法讓你帶精兵營參戰,攢些戰功,好繼續上位。”

邰世濤卻搖頭,“姐姐,這樣很冒險。戰局非一人可以控制,天紀戰線現在安排在你們之後,你如果想讓我也參戰,就意味着會讓對方打過你們的海防,意味着你要先輸一次,這可不行。我不會將功勞建立在你的失敗之上。何況戰事輸贏如何控制?一旦弄巧成拙,造成無辜損失怎麼辦?如果我這最後一道防線沒能擋下,給東堂長驅直入怎麼辦?”

太史闌想着邰世濤果然長進了,一聽就明白了關鍵所在,他有這樣的眼光,就算自己不幫着,遲早也必嶄露頭角。

她點了點頭,沒有就這話題繼續說下去,和邰世濤談了談日後計劃,看看天色,道:“難得來一次,一起吃個飯。”

邰世濤大喜過望,又有些不安,“這個……什麼理由?”

“不需要理由。”太史闌淡淡道,“我想請誰就請誰,你敢吃還是你的功勞。”

邰世濤想起她那著名的海天盛宴,不禁一笑。確實,太史闌請他吃飯,不會給天紀軍認爲是兩人有私交。外頭已經有了諺語:總督請客——扒皮。

太史闌便命傳飯,邀邰世濤到隔壁飯廳,正安排着,忽聽史小翠來回報,“有位姑娘求見。”說完湊到太史闌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她今兒怎麼終於肯來了?”太史闌怔了怔,隨即似想到什麼,斜眼一瞟邰世濤,“好巧,好巧。”

邰世濤愕然看着她,心忽然砰砰跳起來。

果然聽見史小翠笑道:“容榕姑娘來了。”

邰世濤立即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看那模樣是想立即逃走,但是又捨不得這頓飯,左右爲難,愁眉苦臉。

太史闌瞧着想笑,又想自己當初在麗京,不惜讓火虎扮個假世濤,給融融留下了第一印象,原也只是一腔私心,碰碰運氣,沒想到老天還真遂人願,他兩個居然能在靜海碰上,還一起流浪,一起陰了紀連城。

要說這不是緣分深重,誰都不信。

“既然來了,那就一起吃吧,融融不是外人。”太史闌看了看邰世濤,“你也不是外人。”

她兩個“外人”語氣略重,邰世濤哪裡聽不出來,更加尷尬地低下頭去。

他忽然想起那日姐姐在海姑奶奶船上大展英姿,射殺海鯊,挾持海姑奶奶,而他揹着紀連城倉皇逃奔,自艙底落水,海里當時落水的人太多,難免碰撞,他揹着紀連城有些吃力,正掙扎時忽覺身子一輕,回頭瞧時便看見容榕竟然也跟着下了水,幫忙托住了紀連城。

看他轉頭,她眼神閃了閃,似乎有些悽然,隨即恢復了平靜,問他:“太史總督……是你的姐姐?”

他微微猶豫,終於點頭。

她抹一把臉上的水,對他有些恍惚的微笑,“真巧,她是我的嫂嫂……她很厲害,很讓人喜歡,不是嗎?”

他怔住,忽然覺得不安,而前方不遠處的山崖陰影裡,蘇亞等人已經過來接應,他沒能把話說出口,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日之後,她不能跟他到天紀軍營,兩人自然分道揚鑣。事後他想起當時她的神情,總覺得滋味複雜,不知是澀是苦,想着她當時應該算是受傷了吧,那樣一個尊貴的女孩兒,受了這樣的委屈,必然不會再有什麼想法,如此,也算了結乾淨。

沒想到今日她會過來,世上沒這麼巧的事,她想必也是猜到代替天紀少帥赴宴的一定是他,才趕過來的……

邰世濤低着頭,將雙手攏在雙腿間,微微有些不安。

片刻容榕進來,兩人一見她便怔了怔,這丫頭居然恢復了女裝,還是徹徹底底的女裙。粉紫衫子,銀白閃珠緞長裙,裙角錯落有致繡幾朵紫雲英,裙襬下探出白色鑲紫邊的小小繡鞋。碧玉釧,寶石簪,明珠耳璫點翠鑲,幾件首飾精緻華貴,又恰到好處的色澤柔美,配着這一身極盡女性美的衣裙,整個人亭亭而立,熠熠生輝。

她微微瘦了些,烏黑的鬢髮掩着小小的臉,越發顯得下巴尖尖,精巧可愛。但肌膚光潤,分不出那緞子般的黑髮和玉一般的臉,哪個更養眼。

太史闌眼神裡有讚歎,她見過容榕女裝,但依舊沒有想到她精心打扮起來這麼美,嬌俏精緻得讓人不忍靠近。

不過容楚的妹妹,有這份精緻也是正常。兄妹倆仿若受天神眷顧,天生明珠玉潤的氣質,彷彿由內而外散發着輝光。

太史闌瞟了邰世濤一眼,他只是垂着頭,看不清表情。

太史闌覺得兩人之間似乎有點怪異,按說兩人共同海上歷險,又一起對付了紀連城,能合作做這樣的事,說明彼此信任且情誼深厚,怎麼如今見了面,一個恨不得能縮到牆角去,一個垂頭看衣角。

明明兩個人都不是拘泥忸怩的人,怎麼尷尬成這樣?太史闌眼神閃了閃,若有所悟——當年輕男女開始不自在的時候,是不是就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她只猜對了一半。

她似笑非笑看着那低頭玩衣角的姑娘,覺得有趣,幾個月前這孩子還一身男裝爬她牆頭,一副傾心追求的模樣,如今就好像忽然開竅,羞答答嬌滴滴。女人真是一種神奇的動物。

“容榕,來得正好,今天有好料,便宜你倆。”她對容榕招手。

容榕上前來給她行禮,一雙雪白的手交疊在腹前,姿態優雅。她畢竟出身豪門,耳濡目染,自然而然的好姿態。太史闌忽然想起容夫人,初見時也是這般的尊貴。

太史闌天生冷峻,實在不擅長拉皮條,看出這兩人有問題,卻也做不到極力拉攏,只是瞧着邰世濤那忽然畏縮起來的德行,瞪了他一眼,道:“世濤,你和容榕是認識的吧?”

被點名的邰世濤無奈,只得上前和容榕見禮,容榕臉紅了紅,倒落落大方上前一步,笑道:“邰大哥。”

太史闌聽這稱呼,脣角一扯,這小丫頭倒挺自來熟。

邰世濤回禮,低聲道:“容小姐。”偷偷瞟了太史闌一眼。

容榕眼神微有失落,卻依舊笑着,她的笑容和幾個月前不同,羞怯少了,帶着淡淡的堅定。

太史闌眉頭皺了皺,又瞪了邰世濤一眼,邰世濤垂下頭,心中滋味苦澀。

“你們一個是我義弟,一個是我妹妹,最該熟不拘禮。”太史闌道,“世濤,你招呼好容榕。”又命史小翠帶人守在門口,以免被人瞧見這和樂融融的一堂。

其實也說不上和樂融融,那兩人對面而坐,互不交談。邰世濤雙手擱在膝上,眼觀鼻鼻觀心,容榕專心和太史闌說話,身子微微斜着,眼角餘光罩着邰世濤。

太史闌瞧着也無奈,她幹不來紅娘的事情,只得和容榕說幾句閒話。容榕一直不肯走,又不肯住在太史闌的總督府,先在蒼闌女軍的營地裡混了一陣,後來乾脆在營地附近找了房子住下來。麗京國公府來過幾次信命令她回家,她只當不知道,後來漸漸的老國公夫婦也不提了,是被容楚勸住了,照容楚的意思,容榕在靜海還比在麗京安全,麗京不全是容家的地盤,可靜海卻是太史闌的地盤。

聊了幾句,史小翠過來說菜色齊備,太史闌站起身,覺得肚子忽然往下一墜,她嚇了一跳,以爲要生了,不動聲色地等了等,好在只是這一下動靜,隨即又恢復正常。史小翠的眼光疑惑地看過來,太史闌搖搖頭,只道:“有些腰痛。”

容榕卻站住了,怔怔地瞧着太史闌的肚子,“嫂嫂你……”

太史闌沒想到她不知道,無奈地扶着肚子,道:“肚子裡有個崽。”

容榕瞪大眼睛,一臉受了驚嚇的表情。她還真不知道太史闌懷孕了,蒼闌軍營裡花尋歡等人守口如瓶,麗京來信,容楚等人怕她年輕不知事,不小心泄露出去或者驚擾太史闌,也沒有告訴她。

“啊……”容榕傻了半天,歡喜地道,“我要做姑姑了?”

太史闌笑了笑,“你倆一個做舅舅,一個做姑姑,都給我準備好見面禮。”

容榕瞟一眼邰世濤,臉又紅了。太史闌玩味地瞧着她,心想這姑娘不是想着要改做舅媽吧?

三人進了議事堂旁邊的飯廳,太史闌是個對生活不講究的人,她府邸裡所有的建築都沒那些附庸風雅的名字,只以功能劃分,簡單明瞭。

簾子密密地拉了起來,太史闌在主位坐下,招呼兩人吃菜,指着一道芙蓉乳鴿道:“這是我府中大廚的名菜,選細嫩乳鴿,以特製秘料醃製三日之後,再配以新鮮芙蓉花瓣、香菇、蔘茸等物,入高湯蒸成,最是豐腴鮮美,嚐嚐。”

兩人都笑應了,各自伸出筷子,對準了乳鴿的腿。

啪地一聲,兩雙筷子撞在一起,兩雙明亮的眼睛也撞在一起,各自對望,各自躲閃開來。

太史闌雙手撐着下巴,瞧。

兩人垂着眼,讓開了對乳鴿腿的掠奪,筷子一落,都落在了乳鴿翅膀上,筷頭銀鏈相撞,噹啷又是一聲。

太史闌換個坐姿,瞧。

兩人目光再次撞上,再各自躲閃開來,都默不作聲,乾脆一人扯住一邊,一拖。

乳鴿的兩隻翅膀分離,兩人再對望一眼,將翅膀盛到小碗裡,同時遞向太史闌,“姐姐(嫂嫂)請……”

異口同聲。噹啷一聲,兩個裝了乳鴿翅膀的金邊小碗再再次相撞。

太史闌噗地一聲笑出來。

那兩人臉色都瞬間成了大紅布,慌忙將小碗往太史闌面前一墩,慌慌張張坐下,都趕緊操起筷子吃東西好掩飾尷尬,誰知道竟然又都瞧中了桌子正中的臘味合蒸,啪一聲,兩雙筷子再次撞在一起。

太史闌這回忍住了笑,將兩個小碗推到兩人面前,道:“一人一個,各自吃,這回可不會撞筷子了。”

兩人低着頭,連客氣都忘記了,趕緊端過小碗,埋頭吃。邰世濤吃得狼吞虎嚥,將骨頭咬得格格響,毫無平日大家子弟風範,容榕吃得細緻優雅,一邊吃一邊偷偷瞟他。

太史闌搖搖頭,自己隨便夾了些東西吃着,她今日胃口不太好,心裡有點煩躁,看着身邊這對活寶,心情才稍稍平靜些。

……

總督府院子後,負責督造擴建工程的管事在給工人們派發工錢,一排排大車在巷子外等着。

這些給總督府做過工的工人,將會在拿到工錢後,立即被送上這些大車,送出城外,到城外幫助一些村莊架橋,這是總督府爲這些工人安排的活計,同時也是爲了盯緊這些人的行蹤,確保他們在太史闌生產前後,無法再接近總督府,無法再傳遞任何消息給別人。

這也是容楚的安排。容楚一直認爲,總督府的擴建會是一個不安定因素,但當時擴建已經開始,無緣無故叫停不合適,太史闌也不以爲然,認爲不必小心過度,也不必剝奪了別人的生路。所以擴建繼續進行,只是事後做好防備。

工人都已經領過工錢,要上車了,忽然一個黑瘦少年發出一聲驚叫。

“怎麼了?”那管事走過去,認出這少年就是那個北方難民。這少年雖然微微有些瘸,做事卻從不打折扣,而且氣力也大,一人抵兩人用,管事對他印象不錯。

“大爺……”那少年張大驚惶的眸子,“我……我……我好像把我娘給我的簪子丟了……”

“一個簪子,不值什麼。”管事不以爲然,“總督府工錢不低,別傷心了。要麼幫你在這四周找找。”

一羣工人都低頭向下看,那黑瘦瘸子少年抹淚道:“……簪子不值什麼,只是個銅包銀的……但那是我孃的陪嫁……剩下的最後一件……我娘死在逃荒路上……臨終前就留了這個給我……”

衆人都是窮出身,聽着便忍不住唏噓,都主動幫他尋找,一旁看守大車的人雖然有些不耐,卻也等着。大家都知道總督大人雖然冷峻,卻最是憐貧惜苦,尤其不允許仗勢欺人之類的事情發生,誰也不敢吵鬧起來,給自己帶來麻煩。

找了一圈沒找着,有人便道:“莫不是剛纔落在了府裡?”

衆人都有贊同之色,剛纔最後一遍檢查密道,都是彎身低頭,一遍遍摸過去的,又不許點燈作業,東西在那時候掉落,再正常不過。

管事皺皺眉,道:“已經結束的工程,不允許再進入。這是史姑娘的命令。”

那黑瘦少年也不懇求,只坐在地上哭泣,一遍遍在牆根下,石頭底摸索,烏黑的手指沾滿了穢物,指甲也漸漸翻了起來,眼淚一滴滴滴在污濁的手指上,衝出一條條泛白的溝。

衆人瞧着不忍,也知道他這樣找是徒勞,東西如果在這裡,這麼多人幫忙尋,早就看見了。

管事也開始猶豫,這孩子不肯放棄,如果硬拉他上車,一路哭過去,到時候他倒背個仗勢欺人之名。不拉他走,又耽誤時辰,城外村子那邊還等着呢。

衆人也在紛紛求情,那管事想着,也不必讓他進去,只讓他在外圍轉轉找找,好歹安他的心,也算有個交待。便取下身上腰牌,道:“你和守門的人說,我的工牌落在裡頭院子的花石上,派你進去拿。你在前頭院子裡找找就罷了,剛纔咱們去的地方可不許靠近,那裡我們也進不了。”

“多謝大爺,多謝大爺!”那黑瘦少年捧住腰牌,滿臉都是感激的淚水,“我就在院子裡找找!找不到就罷了,絕不會靠近正廳和後頭的!”

管事聽着這話,覺得似乎哪裡有點不對,不過又想不出什麼不對,點點頭,囑咐他快去快回,揮手讓他去了。

黑瘦小子彎身離去,並沒有憑腰牌進入府門。脫離衆人視線後,他忽然直起腰,快步繞着圍牆走了一圈。

只是這麼一直腰,這少年剛纔的畏縮可憐之態忽然都不見,眼眸閃動間光芒冷冽。

他目光在牆上掃過。在一處牆根下停住,看了看那裡一個古怪的標記,擡起頭,對面有棵大榕樹,枝繁葉茂,細碎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灑下來。

他輕輕縱身,根本沒怎麼作勢,人已經到了樹梢。

這裡離總督府還有點距離,但遠遠地,可以看見總督府前院。

樹蔭裡有低低的對話傳來。

“等了你好久!”

“裡頭看守得太緊,一步自由都沒有,我是眼看要上車了,才冒險編個藉口過來!”

“廢話少說,那地道你確定在前院?”

“不……可能是一個大工程,貫穿全院,我只接觸了其中一部分……”

“一部分有什麼用……”

“有用……你可以選擇我知道的那部分。”

“但她可未必會選擇你知道的那部分!”

“自有辦法,你聽着……”聲音更加低了下去,過了一會,一個粗啞的聲音道:“議事廳……竟然在那裡……我還以爲是她的房間……”

“我來了這麼久,只遠遠見過她一面,還是背對着的……”黑瘦少年的聲音,“她這半年深居簡出,這不合她的性子。我曾經翻遍所有陰溝,找到了一些藥渣……”

“怎麼?”

“她可能懷孕了……”

“啊!”樹中人似乎被這消息驚得忘記言語,“她不是還……還沒……”

“這個賤人,她什麼事做不出?”黑瘦少年聲音充滿恨毒。

“這麼大的事,你能確定?”

“當然。”黑瘦少年冷笑。

那個人懷孕時,因爲胎像不穩保過胎,後來又試圖催產,她爲她尋過名醫,對這些藥方最清楚不過。

現在大家都淪落了,那位失去了孩子,被驅逐到偏宮,而她也被京中查得越來越緊的兒童失蹤案,逼得不得不找藉口出京。一時無地方可去,想想發生的這許多事,受到的這許多罪,歸根結底都是太史闌那個賤人導致的,乾脆,就來靜海。

千辛萬苦來了,不見到點血,怎麼對得起這一路籌謀辛苦?

“如此甚好!”樹中人聲音滿是歡欣,“難怪她如此小心,原來現今當真是她最虛弱的時刻!”

“你知道那邊的機關怎樣?”

“我們不可能接觸到機關,但是我用了一點法子……你們可以試試……”

“你有什麼好建議?”

“總督府守衛嚴密,但最近卻顯得薄弱。海峽那邊打起來了,那幾個最厲害的都派了出去。但今晚他們都會趕回來,所以只有今天下手。外頭守衛太多,直接闖也不行,你闖進來,她避進去,往烏龜殼裡一縮,咱們還是白用功。”

“那你說怎麼做……”

“咱們兩路人馬,一路虛張聲勢,逼她進入密室,一路提前進入密室,在那裡守株待兔,她不是挖了個坑避險嗎?就讓她順便把自己也給埋了吧!”

“好主意,密道進入方式你有沒有?”

“用我的辦法……”

片刻後,樹葉拂動,黑瘦少年無聲下了樹,順着牆角一瘸一拐地走回去,用腰牌到府裡轉了一圈,目光在議事廳嚴密的窗簾上掃了掃,隨即快速地出了府,滿面沮喪地將腰牌還給了管事。

衆人一看他那模樣,就知道東西沒找着,都安慰了他幾句,管事便趕緊安排人上車出發。

路走了一截的時候,遇上一個大坑,車子狠狠顛了一下,隱約有人聽見似乎有噗通一響,因爲車子裡很擠,一時也看不出什麼,也便算了,到了地頭清點人數,發現那個黑瘦瘸子不見了。

管事怔了一會兒,想着那孩子可能還是不死心,回去找母親紀念物了,嘆了口氣,命令這邊先開工,準備等事情忙完,回頭再和府裡大管家稟告一聲。

……

這似乎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議事廳隔壁的飯廳裡,三人之席剛剛進行沒多久。

簾子拉得緊密,將裡外的視線都遮擋,太史闌自然也不會看見一個在花園裡尋找母親遺物的工人。

密閉的簾子擋住陽光,大白天屋子也點着燈,太史闌覺得悶氣,一邊給兩人佈菜,一邊有所感觸地道:“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在一起吃飯,不用再偷偷摸摸。”

“姐姐,你放心。”邰世濤給她夾菜,“我一定做到。”

正在這時容榕也起身給太史闌舀湯,兩人的手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邰世濤慌忙縮手,容榕一驚,手腕一翻,一勺熱湯都澆在邰世濤手背上。

太史闌扶額——今天這頓飯能吃好嗎?

“燙着了?”容榕立即扔下勺子和碗,要去看邰世濤傷口,邰世濤要縮手,容榕早已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指尖,仔細看看已經燙紅的手背,俯下臉道:“我給你吹吹。”

太史闌立即低頭吃飯,忽然對食物很有興趣的模樣。

容榕低下頭輕輕吹,檀口香芬,紅脣嬌豔,邰世濤奪也不是,不奪也不是,臉漲得通紅,太史闌低頭吃飯,一眼不瞧,她越不瞧,邰世濤越心急,下了狠心要狠狠奪回手,太史闌忽然慢條斯理地道:“男孩子要有紳士風度。”

邰世濤一僵,容榕已經醒覺,立即放開手,臉紅紅地坐了回去,太史闌轉頭對史小翠,“我記得我那屋子裡有治燙傷的膏藥,拿些過來。”

太史闌的屋子,除了親信不許別人進去,史小翠微微猶豫,但看着四面護衛謹嚴,也就轉身去了。

剩下兩個人也不吃飯了,容榕剛纔情急失態,下意識呵護,卻遭到邰世濤冷遇,此刻臉紅如血,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忽然又覺得委屈,眼眶裡有兩泡淚盈盈打轉,卻又倔強地不肯落下來。

邰世濤坐得僵硬,將一顆飯吃來吃去。愣是吃了好久沒吃完。

太史闌覺得今天這頓飯無論如何都不能好好吃完了。

她對邰世濤使個眼色,示意他說點軟話,無論如何,他剛纔奪手的動作太過無禮。

邰世濤這回卻堅決不接她的眼色,緊緊抿着脣。

他此刻心情很是懊惱。他和姐姐咫尺天涯,難得一見,一起吃飯更是今年第一次,他從昨天聽說總督宴請少帥就開始期待,爲此在少帥面前轉來轉去,極盡殷勤,果然少帥派了他去,他心花怒放。想着不僅可以見見姐姐,說不定還可以單獨說上幾句話,說不定還可以和姐姐一起吃頓飯。最後這個幾乎是夢想,可是他不能抑制地想了大半夜,天明才朦朧睡去。

好容易來了,見上了,說上話了,單獨相處了,甚至還真的可以共餐了,他歡喜得心都要炸了,誰知道,容榕來了。

他並不抗拒她來,卻有點不願意她這時候來,有她在,很多話沒法和姐姐說,他也沒有想到她來之後情勢會變這麼尷尬,此刻一頓好好的飯吃成這樣,連姐姐都受了影響。

邰世濤只覺得心裡亂糟糟的,扭頭去看窗外的花,可簾子遮住了人的視線,陰霾籠罩了明朗的心情,他看不見任何風景。

太史闌心中也有些遺憾,遺憾這頓難得的飯沒法好好吃。她理解邰世濤的心情,他重情重義,也情緒分明,他一定很期待這次見面,並討厭所有干擾的人。如果面前不是於他有恩的容榕,世濤臉色會更難看些。

但這話她也不好拿去和容榕解釋,難道要和她說,世濤對你已經夠客氣了?容榕可不是她八風不動的太史闌。

飯是沒法吃了,這樣三個人僵持着也太尷尬,太史闌心裡嘆口氣。無論如何,世濤和容榕都是難得來一次,不能這樣尷尬到底。

她腹中有些不舒服,一墜一墜的,不過最近幾天都這樣,她也沒太當回事。想了想,緩緩起身,道:“融融,我這前院的花園裡,移栽了一些南洋樹木,聽說你擅長養花,去幫我瞧瞧。”

容榕點了點頭,立即起身。太史闌又對邰世濤道:“你再吃些,我們飽了。”

邰世濤垂頭看着飯碗,點頭。

容榕看他一眼,垂頭不語,扶了太史闌出去。從議事廳側門出去,走過一條迴廊就是花園,園子裡沒什麼奇花異草,只有稀稀拉拉幾棵怪樹,充滿彰顯了太史闌怪異的欣賞口味。

好在兩人一個不是真心要請教園藝,一個也無心園藝,根本沒進園子,就在迴廊上一坐一站着說話。

“容榕。”太史闌猶豫了一下,終於道,“世濤他很不容易,你要體諒。”

“嫂嫂。”容榕卻似在走神,好一陣子才怔怔道,“我是不是命不好?”

“你這是什麼話?”

“我覺得我命不好。”容榕轉頭看她,目光清亮,“我雖然是國公府唯一的小姐,但我也是庶女。我的姨娘,是夫人心中的一根刺。我從小就養在夫人那裡,十歲之前我我都沒見過姨娘。夫人待我好,卻好不到心尖骨肉裡,很多次我病得快死了,想要見姨娘,但因爲夫人不許姨娘進入她的院子,我也就沒法見到她。十歲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長什麼樣子。”

太史闌默然,她對老國公的那房妾室也很有疑問,看老國公夫妻情深,不該有妾室的。而且以夫人那種性子,真要老國公背叛了她,只怕也不會容忍。不過她向來是個不愛八卦的性子,也就沒有問過。

如今聽容榕忽然說起小時候的事,心中也有幾分憐憫,小小孩子,重病纏身,卻沒有母親在身邊呵護,難免心中要留幾分遺憾。

沒媽的孩子過的是什麼日子,她明白。

她拍了拍容榕的手,容榕回頭看她一眼,神情倒還平靜,道:“我那姨娘,當初是給爹爹沖喜的。爹爹和西番一場大戰,受了重傷,昏迷不醒,藥石無效,不知道哪裡來的遊方道士,說只有娶個人給爹爹沖喜才行。還指出了那人的方位和屬相,符合條件的只有我姨娘,當時軍中還有爹爹的族中長輩在,當即就把我娘擡了過來,在臨近軍營的小鎮上租了房子,安排我娘伺候爹爹。爹爹昏迷了三個月,都是娘衣不解帶地伺候,他醒來的時候是一個晚上,當時燈光昏暗,爹爹神智還不是很清楚,後來……後來就……”她低下頭,臉紅了紅。

太史闌這才明白國公府姨娘的由來,這女子是對老公爺有恩的,難怪夫妻二人雖然不願,也終究留了下來。

她眯着眼睛,想幸虧容楚交卸了兵權,這種好事兒,他就別想了。

“我從小有娘等於沒娘,是個女孩卻做個男孩養,做男孩卻又沒有其餘男孩的自由,整天關在屋子裡發悶,等着我到十五歲,可以恢復女身,然後就可以打發我嫁人。我等十五年,等着從這個牢籠,嫁到那個牢籠。”

太史闌皺皺眉,覺得容榕這話雖然聽着刻薄了些,但事實上,似乎真的是這樣的。

命運對這金尊玉貴的國公府唯一小姐,其實並不寬厚。

“我怎麼可能真的認爲自己是男人?”容榕苦笑一聲,“從十三歲起,嬤嬤就開始對我各種暗示,十四歲時我來了月事……我心裡很明白,明白地看到自己的將來,我還堅持着我是男孩子,只不過是不願意屈服於那樣的將來而已。”

太史闌點點頭,她也猜到容榕早已明白,只是一直在裝傻,一旦回覆女身,她的青春也就結束了。

她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

“可是我還是命不好。”容榕有點茫然地道,“我想要找到一個特別的,能帶我飛出去的人。改變一輩子困死深宅大院的命運。我遇見了你,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你能,哪怕你是個女人,但你可以改變我的命運。所以我不管你是哥哥的女人,也不管我自己也是個女人,死皮賴臉地纏上你,心裡明明知道這樣不對,其實還是沒指望,但是我丟不下,因爲除了你,我再見不到任何可以給我機會的人了。”

“你走了,我也跟着來了,從這點上來說,你還是給了我機會。然後我遇見世濤……”

她忽然頓住了。

太史闌看着她嬌俏的,卻隱隱聚着愁緒的側影。既然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女孩,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那麼她對世濤就不是一時興趣,她是真正想將自己的一生,拴在這個年輕卻又註定要高飛的少年身上。

“我說我命不好。”她第三次重複道,“我總是喜歡錯了人。上一次,我喜歡了我的嫂子,這一次,我喜歡的人,還是喜歡我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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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爲今天能寫到太史闌發作了臨產的,結果還是沒寫到。

另外,我應該是,一隻,親媽。嚎叫得太早的,小心將來賠我月票。

第四十三章 鐵血“女”總督第五十三章 他的算計第一百零四章 你是我的無與倫比第十六章 至尊超薄杜蕾斯第十章 她是人,還是神?第五十六章 騙婚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容楚第二十四章 大殺四方!第四十五章 霸氣賢惠好男人第二十五章 容楚的告白第十五章 執行家法?第七十七章 起名第二十七章 路遇第十八章 景泰藍VS宗政惠第三十章 請君上鉤第六十一章 容楚的心思第四十一章 進擊與裸奔第二十一章 邂逅驚心第六十九章 傷我侵我,此仇必報!第十一章 腳踢公公第三十七章 舊情難忘?第四十八章 兒子?女兒?第五十二章 給她棄書第五十五章 鳥兒飛,流氓追第四十章 尋妻第二十四章 勁爆消息第三十三章 彪悍賊男女第六十六章 人間溫暖第三十一章 四個男人的心思第八十五章 你的王國,我的王第三十七章 舊情難忘?第四十三章第五十一章 徒兒請受師傅一拜!+V公告第六十一章 坑爹公婆第七章 他的心思第六十七章 揩油法寶第八章 我爲她證明第九十章 回家第六十九章 出使第三十四章 聯手鬥王第六十三章 水中情第四十五章 醋意(二更)第六十一章 坑爹公婆第六十七章 揩油法寶第六十八章 動情第三十六章 板磚萬歲第九十四章 麗京新頭領第九十三章 人類是愚蠢的第五十四章 爲信任乾杯!第二十六章 俯視衆生第四十一章 誰來拉架吊死誰!(二更)第六十一章 容楚的心思第二十章 有美同遊第七十七章 起名第三十七章 舊情難忘?第六十四章 武帝第七章 御姐與正太第八十三章 疑似出GUI?第十六章 陌上人如玉第六十六章 斬愛第六十八章 處女座小甜甜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十一章 歡天喜地未婚妻第三十章 醋意第三十六章 “父子”合作第八十章 爲她報仇第十三章 邰家新魔王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容楚第七十一章 發飆景泰藍第十六章 至尊超薄杜蕾斯第八十六章 真愛天地,她的贈禮第二十一章 痛經是件麻煩事第二十三章 懿旨第二十七章 女裝之美第十六章 陌上人如玉第七十五章 一家團圓第二十二章 此情旖旎第十五章 不受歡迎的媳婦?第三十四章 帶刺的玫瑰不能採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第六十二章 雙生第四十章 尋妻第七十二章 心事如舟第六十六章 斬愛第七十三章 賢惠媳婦?第十六章 以德服人第五十九章 預言第一章 理想姐夫第四章 一女百家求第九十八章 武帝江山第二章 跟我去養胎!第八章 陰魂不散?第六章 人間刺,刺人間第七十三章 獲知喜訊第四章 一女百家求第六十八章 索愛第五十六章 生產(一)第七十一章 闖陣來救第五十三章 你想不想娶我?第十四章 她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