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慕容琉仙瘋了(不可不看)

我恨你!

這三個字說得擲地有聲而刻骨琳琳,彷彿很久以前雕刻在心尖上的痕跡,此刻才帶來久遠而刻骨的疼痛,全都寫在她眼底深處,令見者生寒而顫抖。

安鉞公主睜大眼睛,陌生而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仙兒,你…”

慕容琉仙卻已經不再看她,而是緩緩掉轉頭看向漠視她的鳳君華。

“你…你早就知道?”

鳳君華神情漠然而遙遠,“一個出生就有意識的人,你覺得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她嘴角噙起冷淡的諷刺,“鳳舞九天,你跳得出形,卻舞不出神,你知道那是爲什麼?”

慕容琉仙渾身顫抖,四座賓客眼神灼灼而好奇。

十二年前慕容琉仙一支鳳舞九天驚豔四座,奉爲美談,難不成,這其中還有什麼秘密不成?

“因爲鳳舞九天,是我五歲那年爲了突破鳳凰訣第三重雛鳳展翅而自創的內功心法,根本就不是什麼舞蹈。”

慕容琉仙瞳孔漸漸放大,死死的咬住自己的脣。

鳳君華低頭,以一種憐憫而居高臨下的姿勢俯視她。

“你搶了我的尊榮,盜我的舞,竊我的詩,傷我愛寵,辱我丫鬟,還要殺我性命。”

慕容琉仙雙手撐地,連連後退,不斷的搖頭。

“不…不…”

鳳君華不動,眼神更加漠然也更加冷冽。

“十二年前,紫筠死的時候,我在想,這世上怎麼會有人可以那麼狠?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兒啊,怎麼可以有那麼惡毒的心性?你們祖孫三人,全都是一丘之貉。”

她仰頭看向殿外,聲音清冷。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後面一句,她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衣袖一揮,便如疾風掃過,慕容琉仙驚呼一聲滑出數十步之遠,指甲緊緊的扣住地面,然而地面光滑,無法支撐不住她不斷滑行的身體,她情急之下抓住一根盤龍白玉玉柱,這才穩住了身體。

“仙兒…”

安鉞公主驚叫一聲,爬了過去,全無尊貴的公主之態。

“你滾,別碰我。”

慕容琉仙好不容易想要支撐着坐起來,一看見她,立即怒喝一聲。

“滾開,不許你碰我。”

安鉞公主停下來,怔怔看着她。

慕容琉仙擡頭看向站在殿中央的鳳君華,目光有一霎的迷茫而無措。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記不清是多少年了,大抵是她剛有記憶的時候,也或許是剛會說話或者剛會走路的時候。

母親天天將她關在屋子裡學這樣學那樣,她不喜歡,她覺得累。有一天,她趁伺候的丫鬟打盹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慕容府很大,她分不清方向,卻渴望外面那種清晰自由的空氣。

她一蹦一跳的到處走,躲過丫鬟,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那個地方她沒去過,也很難想象,輝煌富麗的慕容府竟然還有這般清靜簡單近乎樸素的地方。

她正在疑惑,然後就聽見一陣悅耳的笑聲傳來。

“呵呵呵…蝴蝶,娘,你看…蝴蝶…好漂亮啊…”

她聽得一呆,順着那聲音走過去,卻見一個紅衣女孩兒在花叢中飛舞。衣衫如火,黑髮如墨,晨光灑下來,恍惚像是九天降落凡塵的仙子。

她看得有些癡了,然而那仙子忽然停下來,厲喝一聲。

“誰在那裡?”

然後凌厲的風聲閃過,罡氣直直打向她面門。

她嚇得臉色一白,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緋兒,住手。”

一抹紫衣倩影剎那間如浮光掠影而來,砰的一聲,兩道罡氣相撞,眼前頓時繁花繚亂,滿天花雨,美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她怔怔的坐着,而後覺得身子被人抱了起來,一陣天旋地轉,她落在了地上。

那紅衣女孩兒走過來,叉腰瞪着她。

“娘,你幹嘛救她?”

她這纔想起剛纔救自己的人,連忙擡頭看過去,一剎那被那女子絕美的面容震得呆住。心中恍惚中想着,世上竟然還有這麼美麗的女子麼?比她母親美了不知道多少倍。

“緋兒,不可無禮。”

那柔美的女子對着紅衣小女孩輕聲斥責,眼神裡卻滿滿的溫柔。

“她是你姐姐。”

姐姐?

她迷迷糊糊的想起來,週歲的那天,她似乎見過這兩個人。那個紅衣女孩兒也是爹的女兒,她的妹妹。只是,母親不讓她認這個妹妹。而那個柔美的女子,是她的二孃。

“哼。”

紅衣女孩兒抱胸不屑的冷哼,“她不是我姐姐,我沒有姐姐。她是壞人,和她那個娘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被那孩子眼中的厭惡和鄙夷看得有些害怕,更多的卻是委屈。

“妹妹,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

“你閉嘴。”

紅衣女孩兒惡狠狠的瞪着她,“別叫我妹妹,你不是我姐姐,我沒有姐姐,你走,不要來這裡。”她說着就來推她,“我不想見到你,不要來打擾我和我娘,滾——”

她自小柔弱,被她一推,立即就倒在了地上,手掌被砂石磨破了皮,痛得她立即紅了眼眶。

“緋兒。”

柔美女子驚呼一聲,然後又跑過來扶她。

“摔到哪兒了?痛不痛?來,快起來。”

紅衣女孩兒原本見她受傷,怔了怔,有些心虛,而後見娘這麼關心她,立即不滿的撅起嘴。

“娘,你管她做什麼?我不過輕輕一推,她哪裡就那麼弱了?我看啊,她是故意的。”

她靠在那女子懷裡,只覺得自出生以來都沒有享受過那樣溫暖的懷抱,一時之間有些沉迷。又聽見那紅衣女孩兒的話,生怕這美麗的女子誤會她,急急抓着她的衣袖,搖頭道:“沒…我不是故意的,二孃,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柔美女子拍拍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然後回頭責備自己女兒道:“緋兒,不許對你姐姐這麼說話。娘教過你的,要懂禮貌。”

紅衣女孩兒癟了癟嘴,“她娘欺負你,她也不是什麼好人,我不喜歡她。”

她躲在一邊,有些害怕,卻還是慢慢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扯着那孩子的衣袖。

“小妹,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如果是的話,你說出來,我一定改正。”

她睜着一雙漂亮的眼睛,眼神裡寫滿了真誠。

紅衣女孩兒怔了怔,隨即不屑的哼了聲,根本不理她,反倒是過來拉柔美女子。

“娘,咱們進去吧。”

她急了,伸手就去抓那孩子的手。

“我…小妹,你別討厭我。我…我是你姐姐,以後我會對你很好的…”

紅衣女孩兒微愣,隨即嫌棄的甩開她的手。

“走開,誰要你對我好?你和你那個不要臉的娘,都是強盜。都滾,不要來這裡,我討厭你!”

我討厭你!

四個字如魔音入耳,刺得她倒退幾步。

強盜…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慕容琉緋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眼神裡那種厭棄憤怒。彼時她不懂,如今才明白。原來恩怨與心結,便是在那個時候已經結下。

慕容琉仙怔怔看着鳳君華,記憶力那個紅衣小女孩兒慢慢從久遠的歲月裡走出來,與眼前這個美得傾絕天下的女子容貌重疊。

她渾身開始顫抖,眼神裡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碎裂,然後溢出悲絕和巨大的哀痛悔恨。

她蠕動着脣,似乎想說什麼,然而開口卻是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

無人知道她爲何發笑,只是覺得她笑得滲人而淒涼,聽得人心尖都在顫抖。

安鉞公主呆呆的看着她此刻彷彿發狂般的模樣,像是想到什麼,眼睛裡也露出了哀傷和歉疚悔恨,更多的卻是不甘和憤恨。

她驀然擡頭看向鳳君華,眼底折射出徹骨的恨和憤怒。

“慕容琉緋,你這個賤人,我不會放過你的…啊…”她忽然驚叫一聲,雙手捂住的自己的臉,指甲裡滲出的血比慕容琉仙臉上還多。

“我的臉…”她眼中滿是驚恐,“我的臉…”

鳳君華回頭看着雲墨,他正擡手,似乎正準備動手的模樣。而他面前的酒杯紋絲未動。

不是他做的。

她又看向另外幾個人,明月殤和明月軒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明若溪動手的。

顏諾本來也想動手,但被顏如玉阻止了。沐輕寒沒有動,他向來翩翩君子風度,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明若溪動手。

那是誰?

大殿里人心惶惶,連明皇也不由得眯了眯眼。

鳳君華瞳孔驀然一縮,而後眼底光芒漸漸濃郁了起來,嘴角揚起淡淡的弧度。

“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說出這句話,她覺得可笑。上次他出現的時候,也是這樣,不動聲色的相助於她。如今想來,其實最初的最初,動亂便始於那一次他出手廢了孟非卓。

若非如此,雲墨也不可能那麼快動孟家,更不可能挑起戰爭,更不會有之後的種種。

她眯了眯眼,也沒有理會此時大殿中所有人的表情,而是看向門口。

朝霞升起,煙霧繚繞不絕,雲霧之中漸漸走出一個人。

白衣,黑髮。

周圍雲霧越來越多越來越濃,漸漸遮住了他的眉眼形容,卻能感受得到他渾身風華,氣質如蓮如玉。

不外乎世人稱其爲‘蓮玉公子’,的確人如其名。

殿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少數幾個人面色複雜眼神深沉。雲墨看向鳳君華,眸光裡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因素。

沐輕寒目色擔憂,顏諾則是有些鬱悶。

明月殤和明月軒也微微擡頭,一個眼神深沉一個滿臉漠然。

顏如玉已經坐正了身體,直直的看向門口。

一剎那,彷彿剛纔大殿裡發生的一切已經成爲了過去式,沒有人再去理會倒在地上的慕容琉仙和安鉞公主,一起半軟着站在一旁還在捂着掉落的牙齒髮呆的姜太后,今天的主角。

近了,他走了進來。

腳不沾地,輕飄飄如踏在雲端,衣袂如風,寬大衣袍咧咧而來,如雲端降落的謫仙天神。

他走進,一張臉平凡得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然而那一雙眼,如滿天星辰,繚亂而絢爛,似囊括了這世間所有芳華。

此刻這雙眼睛裡含着笑意,溫柔而溫純,像清冽的酒,又像天山上緩緩綻放的雪蓮,散發出令人沉迷的幽香。

鳳君華望着他的眼睛,遙遠的記憶破空而來。

…。

產婆倒下,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然後她睜眼,一剎那眼前繁星繚亂,一剎那亂花漸欲迷人眼。

她怔了怔,這纔看清抱着她的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少年。她無法描繪出那種容顏,對於一個嬰兒來說,根本還不懂得什麼叫做美麗和醜陋。只是那一瞬間,她覺得這個人很好看,看着讓她覺得很舒服。

尤其那一雙眼睛,像極了燦爛的星星。

星星?

她心中疑惑,什麼是星星?

還沒等她想個明白,就聽見那少年皺着眉頭道:“怎麼不哭也不笑的?”

然後又聽見男子清雅的笑聲響起,“這孩子天命非凡,出生便有意識,不哭不笑也是正常的。”

說罷似乎想起了什麼,久久沉默。

那少年目光閃動如星辰幻海,晃得她眼前一花,然後就覺得胳膊忽然一痛。

她睜大眼睛,從他眼中捕捉到一次促狹和狡黠。或許很奇怪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會瞪人,他有些訝異。

“這都不哭?”

於是她明白了,剛纔是他在捏自己的胳膊。

她很生氣,生氣的後果就是。

“哇…”

她忽然大哭起來,那笑聲幾乎震破人的耳朵。

少年被她突如其來的哭聲嚇住了,面色有片刻的驚惶。而後又想起女子着急擔憂的聲音,“怎麼了?”

一隻手伸過來,將她攬入了懷中。

她哭得淚眼朦朧,卻看清了那個人的臉,一張很好看的臉,無法形容,和剛纔那個少年有幾分相似,但眼神卻很溫和。

那人抱着她,稍刻像是明白了什麼,立即斥責那少年道:“無垠,是不是你剛纔欺負她了?”

“我…”

少年有些慌亂,“我…”

她哭得更大聲了,伸出兩隻手在空中揮舞。其實那少年捏的力道很輕,不怎麼痛。但她覺得這少年太壞了,她一出生他就欺負她。不行,這個仇必須報。

嬰兒向來十分敏感,或許分不清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但她感受得到如今抱着她的這個男子不會傷害她,所以她立即得寸進尺,哭得更傷心。

之前那個開口的女子一聽她哭了,也慌了起來。

“師兄,她怎麼了?怎麼突然就哭了?”

剛纔那少年低着頭,一臉的愧疚道:“千姨,對不起,是我,我…”

她還在哭,卻拿眼睛偷偷看他,見他心虛的姿態,心中十分得意。

……

“師兄。”

顏如玉忽然站起來,一聲呼喚拉回了鳳君華的思緒。

她睜開眼,他卻已經走到了她面前,溫柔的喚了聲。

“緋兒。”

她後退,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

她在排斥他,排斥他的靠近。

玉無垠目光裡緩緩升出幾分暗淡和苦澀,然後看向上座的明皇。

明皇這時候也回過神來,臉上端起了笑意。

“閣下可是蓮玉公子?”

“正是。”

玉無垠面無表情,除了鳳君華,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子。

“玉某不請自來,不知道陛下可否歡迎?”

明皇眼睛閃爍,一眼就看出玉無垠和鳳君華關係匪淺。但這蓮玉公子名動天下,各國國君早就慕名多年,只是這個人天性冷漠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今日只怕也是首次出席皇宮盛宴吧。

無論如何,今日他的到來,便足夠給南陵增光。

“蓮玉公子客氣。”明皇又擺出他那一副公式化的帝王威嚴來,“來人,給蓮玉公子賜坐,請公子上座。”

他尤其在最後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讓人知道他對玉無垠的重視。

玉無垠絲毫沒有因爲受此‘恩寵’而得意或者興奮,他表情仍舊淡得幾乎看不出顏色,只是禮節性的點點頭。

“多謝。”

隨後他看向鳳君華,眼神裡有着久久嘆息。

“緋兒,我來了。”

語氣裡溫柔而情深,道盡了多少年深埋在心底的無盡情誼,讓聞着莫不動容。

大殿裡無數女子望着他,雖然奇怪這名動天下多年的蓮玉公子爲何容顏平凡無奇,但就憑這份波瀾不驚的氣度,便能令無數女子傾心以待。

尤其他此刻看鳳君華的眼神,更是讓無數女子動容羨慕,恨不得以身相換。

上方,坐在淑妃身邊的明月琴看着玉無垠,忍不住臉蛋緋紅眼神嬌羞。

她早就慕名蓮玉公子多年,此刻終於見到真人,如何能不心旌搖曳芳心大亂?

見玉無垠雙眼只顧看着那個她討厭的女人,她妒火中燒,忍不住道:“怎麼?蓮玉公子和慕容三小姐是舊識嗎?”

今日這般盛宴,又是這樣煩亂的情景,原本是沒她說話的資格。況且大殿裡一直很寂靜,此刻她一開口,聲音就變得有些突兀,淑妃趕緊拉了拉她的衣袖。

“琴兒,不可無禮。”

明月琴咬着下脣,滿眼的不服氣。

而此刻,被玉無垠氣場所震懾的安鉞公主又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吼。

“我的臉…”

姜太后渾身一震,“若溪…”

玉無垠微一蹙眉,似乎有些厭煩。他手指輕飄飄落下,便有無形的絲線將安鉞公主捆了個結結實實,而且點住了她的啞穴,令她掙扎呼號不得。

“你太吵了。”

他漠然的走過,一點也沒把安鉞公主眼裡的憤恨看在眼底。

“緋兒。”他依舊看着鳳君華,“我可是來晚了?”

“不晚。”

鳳君華已然從回憶裡走出來,嘴角揚起淡漠而清冷的弧度。

“剛剛好。”

玉無垠眼中又露出溫柔笑意。

“那就好。”他目光一頓,落在她身上那件衣服上,眼底爆發出驚豔而癡迷的光。

“流雲鍛穿在你身上,比我想象的還美,只是可惜…”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鳳君華卻已經瞭然。

可惜不能做她的嫁衣麼?

她嘴角勾起淡淡諷刺,“十五年了,難得師兄還記得這流雲鍛。”

師兄?

這兩個字一落下,又激起了一陣風波。四座賓客已經無法用言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了。只怕生平哪怕歷經波折坎坷,也沒有今天所見所聞的震撼大。

真是沒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一個一個的驚天秘密爆出來,在人人都以爲那是極限了,那個女子總又會在人們好不容易穩定了波動的情緒以後又炸出更大的波濤洶涌,讓他們手忙腳亂而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接受那樣的事實。

而對於知情人來說,除了淡漠嘆息意外,便是那幾不可查的複雜。

雲墨漸漸垂下了眸子,目光卻不知道早已飄離向了何處。

雲裔看了他一眼,微微皺了皺眉。

鳳含鶯這是託着下巴,有些好奇的打量這個據說是她姐的青梅竹馬。

慕容於文面色有微微的複雜,而後又有些擔憂的看向鳳君華。

玉無垠被那師兄兩個字所震,眼神裡亮光一閃,而後被一重重迷霧掩蓋,直到虛幻成點點笑意。

“自然。”

他走過去,對着她伸出手。

“緋兒。”

她卻轉身,“我還有點事情要解決,稍刻再與師兄敘舊,師兄不會生氣吧?”

玉無垠看着她決然轉身的動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後又若無其事的放下,依舊笑得從容。

“好。”

他從她身邊走過,她忽然擡手,指尖光芒一閃,落在他臉上。

“你做什麼?”

顏如玉驀然冷喝一聲,已然飄了下來。

雲墨忽然手指一動,桌上酒杯彈出去,酒水嘩啦啦潑出來,化爲一面透明的結界,擋住了顏如玉。而顏諾也在同一時間出手,掌風呼嘯而至。

顏如玉揮手阻擋,被兩人困住。她焦急回頭,“師兄——”

這一聲呼喊一出口,衆人又是如夢初醒。剛纔太過震驚,竟忽略了顏如玉最初那一聲呼喚。

顏家七小姐,和蓮玉公子居然也是師兄妹?

看着樣子,似乎又是一段三人之間的愛恨糾纏。

明月琴也想坐起來,被淑妃死死的拉住,一雙眼睛卻止不住的看向大殿中央。

所有人都以爲鳳君華會對玉無垠做什麼,他卻站着不動,依舊很平靜而溫柔的看着這個女子,彷彿她便是他此生最珍貴的寶貝。

鳳君華手指落在他臉上,只差一寸便能觸及到他的肌膚,之間光芒閃動如珍珠,忽然伸出食指從他眉心往下一拉。

嘩啦——

明明沒有聲音,然而所有人都能在那一瞬間聽到自己心跳聲猛然加劇。

他們睜大了眼睛,看着那白衣男子原本平凡無奇的臉被拉出一道縫隙,然後有薄薄的,透明如水的皮從他臉上脫離,露出另外一張驚爲天人的容顏。

沒有人能形容出那張臉,他的美已經超出了世間所有形容詞,便是最擅長丹青的畫匠,也無法將那張臉勾勒得恰到好處而完美無缺。

也無人能夠描繪他的風情氣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怔愣而驚豔的看着他。就連已經脫困了的顏如玉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及時奔來來,而是有些恍惚而驚豔,茫然而失落的看着他。

與他相識多年,然而除了幼年一次無意中見過他的真容以外,自此以後,她從未再見過他易容前的模樣。

鳳君華已經收回了手,嘴角噙起淡漠的弧度。

“多年不見,師兄風姿更甚當年,只怕得禍害無數少女了。”

玉無垠沒有看其他人,而是道:“這些人當中,也包括緋兒你嗎?”

鳳君華移開目光,卻是看向了雲墨。此刻他也正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茫然,更多的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他是在忐忑麼?

“如果…”她靜靜轉眸,道:“如果你再晚幾年再離開我,只怕我就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不知所謂了。”

這回答有些模凌兩可,卻似乎又透着一種漠然後的決然,讓人聽了不覺心中微有異樣。

玉無垠垂下頭,轉身,聲音少了幾分溫度。

“時隔十幾年,緋兒變了。從前的你,不會對我說這種話,也不會讓其他女人看到我的真顏。”

“時移世易。”鳳君華淡淡道:“那時年幼不懂事,不過一時戲言而已,師兄也當真麼?連師兄不也說當年麼?既已是過去,今日又何必舊事重提?”

“過去?”玉無垠似乎在笑,嘴角卻噙起涼薄的弧度。“原來在你心裡,四年情誼,只是區區‘過去’而已?”

“不然還能如何?”

他背對着她,她也背對着他。

昔年情意深重的師兄妹,胡定終身的未婚夫妻,在離別多年以後重逢,在這樣喧囂大殿上,卻漠然相對,竟連彼此都不肯對看一眼。

時光已逝,舊事如煙。

一切,都不過只化作兩個詞。

當年。

過去。

多簡單的兩個詞啊,多蒼白的幾個字,又是多蒼涼多冷漠多無法跨越的鴻溝距離啊。

紅衣女子,白衣男子。

傾世之容,絕世之姿。

那樣巔峰決絕的存在,那般契合的一對金童玉女。

此刻,卻只能相見相識,不能言。

玉無垠閉了閉眼,袖中手指在顫抖。終究是不甘心,他微微側頭,低聲詢問。

“緋兒可記得你週歲那年,當着我父親的面,你娘將你許配於我一事?”

沒有最驚悚,只有更驚悚。

明月琴睜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和嫉妒。

玉無垠這句話一出,再次震得整個大殿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然後像是約好了一般,齊齊看向雲墨。

傳言慕容三小姐和雲太子兩情相悅,不久將會大婚。然而此刻卻爆出這慕容三小姐居然和蓮玉公子有婚約,這又是怎麼回事?

下一刻,所有人又想起來五君子最初的黑白雙君,便是由這兩個人開始的。

沒有人說話,一瞬間似乎他們找到了某種默契,等待着這位據說得到慕容三小姐認可的未婚夫是何反應。

雲墨沒反應。他表情淡漠而冷漠,眼神淡定而深沉,似乎微含三分諷刺與譏誚。

他知道,這個時候她要的是默默的支持,而不是以佔有的姿態站出來將她護在身後。她也不是遇事就只會躲在男人身後尋求保護的小女人。

她要的自由和空間,他成全的給予。

像是有感應一般,鳳君華忽然轉頭,對上他黝黑而包容的眸光,只覺得心頭一角忽然變軟,然後塌陷。她忍不住,微微上揚了嘴角,勾起淡雅而絕美的笑容。

絲——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險些因這個自然而溫柔的笑容給吸掉了魂兒去。

鳳君華卻已經收起了笑容,仍舊沒有看玉無垠。

“師兄既然提起此事,那麼我倒是也想問一問。”她嘴角勾起涼薄的笑,“師兄可還記得,我娘是怎麼死的?”

玉無垠渾身一震,眸色驚痛,張了張脣似乎想說什麼,而後終究嘆息一聲,飄身離去,坐了下來。

顏如玉回頭看他,慢慢的也走了回去。

顏諾看了看鳳君華,又看了看玉無垠,哼了聲,坐了下來。

鳳君華踱步走到安鉞公主面前。

“明若溪。”

安鉞公主渾身一抖,想說話,卻說不出來,雙手捂着臉,只露出一雙森寒而恐怖的眼睛。

“你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嗎?”

鳳君華聲音很輕也很靜,時隔那麼多年,她以爲再次面對仇人的時候她會憤怒會仇恨會恨不得將這些人千刀萬剮。然而事到臨頭,她卻發現她恨不起來了。

當年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那些人,當年拿着她的東西炫耀羞辱她的這些人,如今全都癱軟在她腳下,任她爲所欲爲。

本來應該感到報復後的快感的,然而她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只覺得疲憊。

她閉了閉眼,手心裡火光開始燃燒。

安鉞公主驚恐的睜大眼睛,想要逃,然而動不了。她只得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母親,然而姜太后此刻自己都自身難保,如何能護她?她尤其怕鳳君華手心裡那團火,光是看着,她都覺得自己渾身都要被燒起來,然後像剛纔那些侍衛那樣被燒成灰燼。

她臉色灰白而慘淡,眼瞳裡浮現的絕望幾乎將她淹沒。

不,不要…她不想死…

仙兒…

安鉞公主又看向慕容琉仙,此刻慕容琉仙也倒在地上,從被鳳君華一掌揮開以後她就趴在地上沒有動。或許沒有了力氣,也或許已經了悟得太遲,一切都沒有必要了。

她看見了自己母親投過來的求助目光,卻選擇視若無睹。這個女人是她的母親,卻也是摧毀了她的罪魁禍首。

她比任何人都要恨這個女人。

她的死活,與她何干?

呵呵…

無情嗎?

對,明家的人,哪個不無情?哪個不冷血?

她抓着柱子,慢慢的坐起來,火光照得她臉色越發雪白,而臉上的鮮血也越發鬼魅駭人。

曾經的南陵第一美人,慕容家尊榮無比的大小姐,令無數男人趨之若鶩恨不得爬上她的牀的女人,此刻卻狼狽醜陋如同鬼魅。不但激不起任何男人的絲毫同情心,反而只覺得她骯髒齷齪淫蕩不堪。

也幸得不是慕容家的女兒,否則慕容氏一族百年清譽就得毀於一旦了。

這,或許也是明皇最初的目的。

火光越來越大,照得鳳君華表情越發冷毅森寒。

明皇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反倒是看好戲的形態多一點。身側皇后幾次想要開口,卻在明月殤意有所指的目光下只得閉口不言。她不忍的別開了頭,眼神裡流露出戚哀和嘆息之色。

其他妃子皇子公主更是沒人敢說話,帝王威嚴在此,誰敢挑釁?

“當年我火燒普濟寺,卻未能幹淨了斷。”鳳君華緩緩的開口了,“十二年前你們也意圖想燒死我,只是我命大逃過一劫,如今…”

她手心火光遞出,緩緩飄向安鉞公主。

“你也嚐嚐被紅蓮業火焚燒的滋味吧。最高貴,也最骯髒的公主殿下。”

後半句一開始,火光便已經在安鉞公主驚恐的目光中砸下。

濃烈,而淒厲。

驚呼聲淹沒在火光裡,熊熊大火開始燃燒。她在火光中,面色猙獰而狠歷,悽絕而恐懼。她張嘴想要求救,然而嗓子似乎被堵住了,她喊不出聲來,卻能清晰的感受到衣服迅速被燒燬,接着是她的肌膚,慢慢的被那火灼傷,一點點侵蝕。

她幾乎能夠聽見聞見那種肌膚被燒的呲呲聲和焦臭味道。然而那種難聞的氣味,來自於她自己。

那些火好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從腳底開始焚燒,她沒有立即死亡,偏偏在那種緩慢而折磨的速度中感受到那樣濃烈而悽慘的痛。

人人都能看清她眼底的痛,似乎從她的表情神態裡感同身受,好多女子都忍不住別開了臉。

到底是深閨小姐,縱然是有些個心機深的,卻也未曾見過這樣生生燒死人的場景,如何不害怕?

鳳君華淡漠的立在火光外,表情淡冷,心底卻升起濃濃疼痛。

她想起五歲那年焚燒的普濟寺,想起死的那些人。

當初她一個個一把匕首將他們送上西天,不知道他們在被燒死的時候,身體可還能感受到那種疼痛?

那一夜她渡浴火劫,渾身浴火,遲遲未能涅槃,便是在感受着那樣灼燒肌膚毀滅絕望的痛。

她不知道有沒有人心臟偏倚或者長在右側?只記得那天火光沖天,彷彿有人在淒厲的哭喊,在咒罵…

或許,還是有的。

畢竟她那時受傷嚴重,幾乎都沒有什麼力氣,一時失手未能正中心臟以至於沒能讓那些人一刀斃命,而後又在烈火中被火火焚燒至死。

那樣的滋味,她曾體會品嚐過。

爲了那個秘密,爲了那個根本就不是她的錯的秘密,她不得不殺死那麼多人,還連累大哥被打一百大板險些丟了命,然後生生貢獻兩座城池,才恕了她的罪過。

爹跪在御書房外一直磕頭,只求那狠心的帝王能饒她這個不孝的女兒一死,爲此不惜交出兵權。

那天晚上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傾盆大雨。

她跪在大哥牀前,有生以來第一次那般痛哭流涕,也是第一次哭着叫他大哥。

自他踏入慕容家以來,她總是厭棄他排斥他恨不得將他趕走。然而在最後,他卻爲了她這個從未對他展露過一絲溫情反而只會不停傷害他的妹妹近乎喪失了性命。

若非娘醫術高絕,即便是他能活下來,恐怕也終身殘疾不能行走了。

那天晚上,娘首次用那種痛恨而悔恨的眼神看着她,讓她跪在門外,任她被大雨淋溼侵蝕。

娘說,“好好跪在,好好想想你錯在哪兒,無根水最是能淨這世上一切骯髒穢物,就是不知道能否洗清你這一身罪惡和血腥。”

她沒有反抗,溫順的跪在大雨裡,渾身的傷也顧不得,任那冰涼的水打在身上,沖刷了她滿臉的淚水。內腑被震散了,她努力忍住喉嚨那一抹腥甜,死死的咬住脣。

這是她的錯,是她連累的大哥,她活該。

後來,爹回來了,看見她跪在大雨裡,連忙抱她起來,一臉心疼的用披風將她整個包裹。

她倔強的不起來,擡頭卻見爹滿臉的血水,額頭上還有一個血洞。

她怔住了,爹趁她呆愣的瞬間將她打橫抱起來,急急的送回房間。一路上她聽爹身邊的長隨說起爹在皇宮裡跪求明皇一事,好不容易等到皇帝鬆口,爹還來不及讓人給他包紮傷口,一回來聽說她被罰跪,就急急而來。然後慌忙讓人去找大夫,卻絲毫不在意自己額頭上的傷,不斷的給她輸內力。

“緋兒別怕,爹會救你的,你不會有事的。”

他在她身後柔聲安慰,就像從前她每次闖禍被娘罰跪或者每次她不開心發脾氣的時候,爹都會這樣溫言安慰哄勸她。

這般溫情相待,於她來說已經太過平常,然而在此刻,卻讓她忍不住落了。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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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五年以來第一次喚他,從前因爲明若溪的關係,她總是厭憎他,覺得他花心多情,對他的所有慈愛都視若無睹。到頭來,在她犯下滔天罪惡的時候,他卻依舊用那般慈父的情懷包容她安慰她。

她是罪人,慕容家的罪人。

爹渾身一震,顯然非常激動。她清楚的感受到他氣息變了,就因爲這一聲遲來的‘爹’,這個縱然泰山崩預定而面不改色的男人,差點激動得要落淚。

……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裡回放,鳳君華閉了閉眼,手指一道光芒發出,解了安鉞公主的啞穴。然後就聽見安鉞公主在火光中,淒厲的嘶喊。

“不…痛…不要…”

業火已經將她的腿燒斷,她卻依舊沒有死,還在不停的哭叫。

“不要…”

無數人別開了眼睛,再也見不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

鳳君華卻似乎嫌那還不夠,伸手一揮,又解開她渾身穴道。然後就見安鉞公主在地上不停的打滾掙扎。

“不…”

她沒有章法的亂滾,偶爾滾到某人的腳邊,那人立即站起來,吩咐着讓人將她趕走。每當這個時候,鳳君華就會輕輕一揮袖,她又如火球般向另一個方向滾去,弄得好多人腳下都沾了火花卻又不會被那火灼傷就趕緊熄滅。

那火燃燒得很慢,她似乎故意要用這種手段折磨這個往日風光尊榮此刻醜態百出的皇家公主。

這個女人加註在她爹身上的恥辱,曾經對她孃的辱罵,以及對她的陷害咒罵,到最後勾結那些人殺害了她娘。

若沒有這個女人的貪婪和愚笨,明若玦又如何能找到這個機會利用她來對付慕容府?

一切的一切,都是由這個女人開始。

她怎能容這惡毒的女人就這麼便宜的死去?

十四年前那些死在大火中的人,十幾天前她被業火折磨的痛,這個作惡多端的女人怎能不一一品嚐呢?

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如此殘害的女人,老天不懲罰她,那麼就由她來做這個儈子手吧。

鳳君華眼神冷漠而森寒,冷眼看着在火光中掙扎幾乎吼破了嗓子的安鉞公主。

殘忍麼?

是,她是殘忍。

從一出生就註定與血腥爲伴的人,還能期待她有什麼同情心嗎?

她所有的良知和仁善,早在她親手殺死那個孕婦開始就已經消失殆盡了。

再多的理由,再多的不得已,卻還是抵不過一灘鮮血。

火光已經將安鉞公主下半身完全燒燬,幾乎都能看見森森白骨。

她已經叫啞了嗓子。

這個高貴端莊半生風光無限的女人,在這一刻,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疼痛已經近乎麻木,她化成一團火光,

然後她慢慢的開始爬,爬向鳳君華。

“求求你…”她蠕動着脣瓣,火光已經開始侵蝕她的臉,照得她臉上交叉的傷口越發森冷寒烈,滲透骨髓。

“殺…殺了我…”

她拼盡全力,卻說出這句話。

她甚至已經看不清,眼前她祈求的人,是很多年前她費盡心機想要除去的人。此刻她只覺得痛,渾身都在痛,連着血液肌膚筋骨都在痛,痛得她每每都以爲下一刻就會死去。然而無論怎樣的痛,她卻還是沒有死。在那樣不斷燃燒不斷折磨的痛苦中,她還能有時間驚奇的發現,原來她的生命力也能這麼頑強?

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當年她嫉妒那個女人可以得到慕容於文真心對待,她堂堂公主卻得不到那男人一絲的溫情。

她不甘心,她嫉妒。

從小金樽玉貴要什麼有什麼的安鉞公主豈能容許自己受如此屈辱?

所以那個女人必須死,凡是搶走她東西的人,都該死。

就像四歲的時候,跟她比賽搶奪那父皇所賜的璞玉事後被她下毒害死的六皇姐那樣。

就像七歲的時候跟她爭奪宮廷裁縫精心裁製的那件七彩羽衣最後卻被她推入湖中溺水而亡的四皇姐一般。

……

還有很多很多…

那些人,凡是和她搶奪東西的人,都被她以各種各樣的方法殺死。

母后在後宮隻手遮天,她纔是南陵最爲尊貴的公主。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該是她的,她看上的男人,也該是她的。

那個應千茉,不過一個江湖草莽,憑什麼要跟她搶?憑什麼?

呵呵呵…

或許人在瀕臨死境的時候總會悔悟,早些年那些殺戮和血腥,那些貪婪和*,那些權勢富貴,以及…可望而不可得的…愛情!

安鉞公主已經神智迷糊了,她掙扎着看向某個方向。

慕容於文。

她一生之中即便有過無數男人,然而唯有這個男人才是她唯一所愛。

或許是因爲從來未曾得到,也或許是感動於他幾十年來對那個女人一如既往的深情如海。

明若溪戀上了他,從很久很久以前,看着他帶着意氣風發的帶着大軍歸來。那滿身的正氣和風華,就已經俘虜了她的心。

然而卻在下一刻,她被迫*,失去了去愛他的資格。

……

呵呵呵…

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誰的貪婪在作祟?又到底是誰在算計?誰是執手棋盤的那個人,誰又是棋盤上的棋子?

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從很多很多年前開始,她便已經做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她自以爲是風光的二十年,實際上是人家爲達目的的施捨而已。

她,早就是一個笑話。

而如今,她祈求,祈求她生平最恨最想殺那個人的女兒給她一個痛快。

“求你…殺了我…”

那個‘求’字一開口,最震驚的不是旁人,是她自己。

然而此刻,她除了自嘲除了悲憤除了絕望,還能做什麼?

就連那個人,那個離京二十年的男人,她的親哥哥,也不過拿她當玩物當棋子而已。

她甚至懷疑,當年他之所以答應她幫她搜尋武林失傳的媚功,也只是爲了利用她的女兒而已。

就像此刻高坐上的那個男人,即便是給予她女兒太子妃的封號,也不過是爲了他那些野心和算計而已。

她可憐的女兒,從一出生就成爲了她用來與那個女人爭鬥的工具,而後又成爲了親生父親和舅舅的棋子。

怪不得仙兒會恨她。

呵~

那是應該的。

哪一個當母親的,會像她這般的殘忍?

哪一個做母親的,會如她這般無情?

她想要回頭,想要在生命的盡頭看一看自己虧欠了一生的女兒,然而她無法回頭,她已經沒有了力氣。

……

哎~

低低的嘆息聲繚繞在耳邊,熊熊火光中,不知道從哪兒飛來一道明光,像雪亮的刀鋒,劃破那些火焰,而對她來說,卻是最後的救贖。

安鉞公主擡頭,在疼痛中微笑起來,然後努力的擡頭,既便死,她也要維持最後的高傲。

她親眼看着那道光沒入了她的眉心。

下一刻,渾身那種灼熱的痛消失了,彷彿燃燒的已經不再是她的身體。

她慢慢倒下,目光從慕容於文身上緩緩移開,仰躺倒地的最後一瞬間,她看向了自己的女兒。然後用這一生裡最後的力氣,說:“對不起。”

慕容琉仙原本看着她被大火一點一點吞噬的時候就在笑,笑到最後都笑出了眼淚,直到此刻,直到這個女人望過來,她忽然不笑了。然後她看懂了那個女人無聲的脣語。她先是呆了呆,而後又笑了起來。

笑聲中,安鉞公主閉上了眼睛。

火光猛然侵襲,將她的屍體燒得一乾二淨,消散在空氣裡。

就像之前那些侍衛一樣。

不留絲毫痕跡。

沒有人說話,輝煌的大殿中,只聽得見慕容琉仙突兀而慘厲的笑聲,似要衝破雲霄。

“死了…呵呵呵…死了…哈哈哈…”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神瘋狂而癡巔,微微有些迷茫和無措。

“終於死了…”

她跌跌撞撞的走過來,然後跪在地上,低頭看着地上那一灘血跡,那是安鉞公主之前被毀容時流下的血。

慕容琉仙歪頭看着那攤血,似乎在辨認那是什麼,然後又用手觸碰了一下,立即像是觸電一樣收了回來,眼神裡寫滿了驚奇。

“熱的?”

然後她又笑起來,“哈哈哈…熱的,居然是熱的…”

她笑得渾身都在發抖,被剜掉眼珠子的那隻眼睛還在空洞的流血,再配合着她這樣一幅半癡半巔的模樣,看起來更是淒厲如女鬼。

好多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蟬,有人低聲害怕道:“她…她不會是瘋了吧?”

這樣一說,更多的人害怕了。

明皇皺了皺眉,還是沒有說話。

皇后忍不住道:“陛下,讓人帶她下去吧…”

後半句話在他瞥過來有些冷淡的眼神下僵在了喉嚨口。她收回目光,漠然不語。

其他妃子公主都噤聲不語,好多還在顫巍巍的發抖,尤其是明月琴,幾乎慘白了一張臉,眼神裡寫滿了恐懼和害怕,瑟縮着往後退,生怕得罪那個魔女放火也將自己給燒死。

下方那幾個男人仍舊面不改色,雲墨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玉無垠更是一臉漠然,看着鳳君華的眼神甚至還有贊同和支持。至於南陵那幾個皇子,或驚訝或意外,或者微微的震動嘆息,似乎沒想到鳳君華可以這麼狠。

然而身在皇家,哪個沒有半點手段?哪個人手上沒有沾染過鮮血?

也不過短暫的驚訝後就漠然了。

明月殤低着頭,明月軒面色清淡如水。

剛纔出手讓安鉞公主解脫的是沐輕寒,若不是他,雲墨等人定然會阻止。

他們都明白鳳君華心裡對沐輕寒有多愧疚也就有多在意,況且他們都看在眼底。在最後一刻,在明若溪悔悟的時候,鳳君華終究還是心軟了,只是過不了孝義那一關,她無法讓這個曾經欺辱過她孃的女人就這麼便宜的死去。

她在天人交戰,她在自我掙扎,最後還是選擇做那一個惡人。

沐輕寒卻不忍她再因報仇而添新的心結和揹負,所以幫她解脫。

“哈哈哈…。”慕容琉仙還在大笑,“熱的…哈哈哈…你的血居然是熱的…哈哈哈…”

她笑出了眼淚,淚水混合着血水,刺激得她唯一完好無損的眼睛如火燒火燎般的痛着,然而她卻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了,只是瘋狂的大笑。

“熱的…哈哈哈…”

鳳君華皺眉,慕容琉仙真的瘋了?

正在她疑惑之際,慕容琉仙忽然又哭了起來。不,她一邊笑一邊哭,然後撲在地上,雙手去擦剛纔安鉞公主流下的那些鮮血。

“髒…我要擦掉…擦掉…”她表情變得異常恐怖而猙獰,用自己的雙手死死的擦,彷彿要連同自己的皮也一同擦掉。

“髒…你的血那麼髒,怎配沾染這地面?”她一邊擦還一邊囈語,然後擦破了皮,又有新鮮的血從她手掌流出來,和之前那些血融爲一體。

她呆了呆,然後渾身開始顫抖,眼神裡寫滿了恐慌,彷彿見到了什麼污穢的東西一般。

下一刻,她又再次用力的去擦。

“擦乾淨…這麼骯髒的血液還留着幹嘛?我要擦掉…擦掉…”

她不斷的擦,越擦血越多。其實她可以用衣袖擦,然而此刻她彷彿陷入了自我魔障中,失去了理智和基本常識。就像一個真正因*而血液混亂以至於智力衰退的智障兒。

鳳君華有些震動的看着此刻癲狂的慕容琉仙。

她是覺得自己的血髒髒,所以纔想要不停的擦掉嗎?她其實知道這樣只會越擦越多,所以她纔要讓自己的血液流光,也要擦掉因爲父母*而給她帶來的恥辱。

姜太后已經別過了頭,這個在後宮多年翻雲覆雨的女人,在這一刻,忍不住流下了淚水。不知道是痛苦還是悔悟,亦或者是不甘或者絕望。

皇后以及四妃也低下了頭,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淚水。好多閨秀女子都在小聲的啜泣,不知道是因爲今天經歷的變故太多,還是太過驚恐,亦或者是同情慕容琉仙。

鳳君華站着不動,眼神裡卻有一種莫可名狀的疼痛在蔓延。

慕容琉仙瘋了。

忍受不了自己是*所出的打擊而瘋了。

親眼看着痛恨卻又生育她的母親被活活燒死,承受着那種解脫後的快感和良心道義上的譴責,而瘋了。

亦或者是忍受不了多年隱藏的黑暗和骯髒曝露在人前從而從雲端跌落凡塵的打擊而瘋了。

更或者,忍受不了她最爲狼狽最爲醜陋最爲不恥的禁忌身份暴露在她最心愛的男人面前,而瘋了。

……

鳳君華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十二年前在紫筠死的時候,娘死的時候,她發誓如果自己活着,必定手刃這兩個女人,必定會讓她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然而此刻,明若溪被她活活燒死,慕容琉仙也算是被她逼瘋。

她應該感到快樂感到解脫,然而心裡除了濃濃的悲涼和更深的疲憊,她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快樂和解脫。

她擡手,準備給慕容琉仙一個解脫。

這場糾葛了十九天的恩怨,也就此消散了罷。

紅光蔓延在手心,正欲劈下,慕容琉仙忽然擡頭,一瞬間她神智彷彿清醒了般。

鳳君華一頓,慕容琉仙立即撲了過來。

鳳君華下意識後退一步,身後幾道殺氣同時飛向慕容琉仙,與此同時慕容琉仙低低喚了聲。

“姐姐…”

鳳君華渾身一震,下意識的吼了聲。

“住手。”

出口的時候她渾身真氣爆發,擋住了那幾道來自雲墨玉無垠等人的殺氣。

他們沒有再出手,因爲他們都聽見了慕容琉仙那一聲低低的呼喚,純真的,彷彿剛出生的嬰兒,又彷彿歷經大波大難後的悔悟,帶着微微的期待和憧憬。

鳳君華好不容易平復了心裡的波動,她低頭看着一臉單純如嬰兒般望着她的慕容琉仙,幾乎懷疑剛纔自己產生了幻覺。

“你叫我什麼?”

慕容琉仙望着她,彷彿在記住她的容顏。稍刻,她笑了,笑得純真而無邪。

“姐姐。”

鳳君華晃了晃,眼神裡漸漸浮現出複雜的光芒。

慕容琉仙似乎還想靠近她,然後又看見自己滿手的鮮血,眼神迷茫了一瞬,而後似想起了什麼般立即後退。

“不…我的血很髒,不能弄髒了你的衣服…”她似乎意識有些混亂了,也忘了那些嫉妒仇恨和羨慕恩怨,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喃喃自語着。

“妹妹不喜歡我…不,不是妹妹,是姐姐…慕容家的長女,不是我…我不是慕容家的女兒,我是*的孽種…”說到後面一句,她眼神漸漸睜大,渾身都忍不住哆嗦着顫抖起來。

“不,我不是孽種,我不是…我是慕容家的女兒,我爹叫慕容於文,不是…我不是骯髒的產物,不是…”她抱着頭痛苦的呢喃,“不,不是的,我不是孽種…我是慕容家最高貴的女兒,我是天女,我是南陵未來的太子妃,是皇后…”

她越說越痛苦,聲音卻越來越大,彷彿要用這種方式來自我安慰,只有這樣才能祛除心底那因不倫禁忌結合的陰影和痛苦。

“不,我不是天女…”她彷彿又清醒了幾分,“我盜竊了別人的生辰,我是午時二刻出生的…我不是天女…哈哈哈,我不是…”她又開始大笑起來,“不是…都是假的…哈哈…都是假的…天女是假的,太子妃是假的…皇后也是假的…哈哈…絕世武功也是假的…就連我…慕容琉仙…也是假的…哈哈,我叫明月仙…不,不對,我應該姓趙…”

她處在半清醒半混亂的狀態,一會兒瘋狂嘶吼一會兒癲狂大笑一會兒又十分冷靜。

“不,我不姓明,也不姓趙,我姓慕容…”她彷彿確定了什麼般,眼神瘋狂而執拗。

“對,我姓慕容。”她似確定了般,不斷的說:“我姓慕容,我是慕容家的小女兒。對,小女兒,我不是長女。不要了,我不要…不要什麼天女,也不當什麼太子妃,什麼都不要了…我是…”

她忽然擡頭,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撲向了慕容於文。慕容琉風本來想攔,又有些不忍,鳳含鶯更乾脆的一把拉過她。她趴在慕容於文腳下,鮮血淋淋的雙手抓着慕容於文的衣襬,睜着一隻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爹。”她這一聲叫得特別清晰,“你不要不喜歡我,你不要討厭我。我知道…母親她不知檢點,她給你戴綠帽子…她該死…你不要因爲她遷怒我好不好?”她祈求的看着慕容於文,“您說什麼我都聽好不好?我不會再欺負妹妹了,不,不是妹妹,是姐姐,我以後不跟她爭了好不好?我會對她好的,您別生氣…”

她說到最後又哭了起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都還給她好不好?我把天女的榮耀還給她,太子妃的尊榮也還給她,她的舞曲和詩詞,我都還給她好不好?她沒有苛待我,都是我陷害她的,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辱罵她了好不好?”

她努力的攀爬,緊緊的抓着慕容於文的衣襬,彷彿在抓着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

“別不要我…”

最後這四個字出口,她再也忍受不了的大哭出聲來…

她哭聲哀痛而哀憐,令聞着莫不動容。

慕容於文看着也不忍,終究慕容琉仙其實還是無辜的。她只是倒黴有了那樣一個變態的母親。

他伸出手去,緩緩落在她的頭頂上。

“孩子…”

慕容琉仙渾身一震,忽然就不哭了。她擡起血淚朦朧的臉,努力睜大眼睛看着他,想要記住他這一生唯一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給她的慈愛與溫情。

等她確認他眼中的確出現她期待了十九年那種只屬於慕容琉緋的溫柔和憐愛時,她忍不住渾身都開始顫抖。然後她裂開嘴,笑了。

她笑得滿足而肆意,笑得有些癡纏而沉迷。

“爹。”

她喃喃的低語,“您認我了是不是?您終於肯承認我是您女兒了是不是?”

她想要證明什麼一般抓住了慕容於文的手,急切道:“爹,您告訴他們,我是您的女兒,我姓慕容,我不姓明,我也不姓趙,我是您的女兒,您告訴他們好不好?我姓慕容,我是您的女兒…”

說到最後,她又開始哭起來,仍舊還在祈求的抓着慕容於文的手,彷彿不得到一個她滿意的答案她就誓不罷休一般。

“爹…”

慕容於文長嘆一聲,點點頭。

“是,你是我的女兒,你姓慕容,你叫慕容琉仙。”

這一聲回答彷彿衝破黑暗裡那一道陽光,將滿心陰霾的慕容琉仙從那黑暗里拉了出來。

她哭聲一頓,露出迷惘而驚喜的表情。

“我姓慕容,我叫慕容琉仙。嘻嘻…”她癡癡的笑起來,然後放開了慕容於文,坐在地上,喃喃自語着。

“我姓慕容,我不是孽種,我有娘,我有爹,我還有姐姐…我還有大哥…”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猝然看向沐輕寒。

“大哥?”

她聲音空洞而茫然,然後立即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跑過去。

潭淵剛要輕喝一聲,沐輕寒伸手一攔,低頭看向了慕容琉仙,輕嘆一聲。

“你想對我說什麼?”

這一聲彷彿救贖,慕容琉仙顫抖着脣瓣,流出了眼淚。

“大哥。”

就像很多年前那樣,她用那種期待而憧憬的目光看着她,看着這個她這一生唯一所愛的男人。

沐輕寒眼神裡流露出悲切和嘆息,嗯了聲。

她對慕容琉仙的厭惡,也不過始於她對緋兒的冷待和陷害罷了。除卻那些不說,其實慕容琉仙又何嘗不可憐?

他不同情她,只是覺得到了這個時候,那些所謂的愛恨恩怨已經都沒有了意義,連緋兒都放棄了,他還能說什麼呢?

慕容琉仙已經瘋了,對於一個從小驕傲自持才貌雙全的女人來說,又瘋又癲又醜又沒了武功還受到世人歧視的血緣禁忌,她所有的驕傲都被毀得一乾二淨了。

還有什麼懲罰,比這個更重?

既然是她臨終最後的意願,那麼他願意成全她。

“大哥。”

慕容琉仙彷彿叫不夠似的一聲聲輕喚,“大哥…”她淚眼朦朧的看着他,然後低低的,嘶啞的說:“對不起…”

沐輕寒一怔。

“我錯了…”

------題外話------

呼呼,不知道看了這一章大傢什麼感覺,我想,或許我把慕容琉仙給洗baibai了。嗯,這本來也是我之前的打算。慕容琉仙吧,她可惡可恨卻也可憐。其實吧,嗯,如果不是她的母親,我想,她沒有那麼壞的。這個結局,應該是最好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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