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來,首先面對的就是箭雨和刀劍。皇后已經將九宮圖收了起來,急急的隨明月殤出了門,看見攜手而立的雲墨和鳳君華,眼神裡還有微微驚異。原本她只是想困他們一時半刻,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出來了,而且九宮圖也並沒有毀掉。
雲墨一直牽着鳳君華的手,面對重重包圍依舊面不改色,只是冷淡而漠然的看向明月殤。
明月殤站在玉階上,遙遙看向他。一隻手放在身後,緊握成拳。
皇后已經恢復了冷靜,看了看雲墨和鳳君華,又看了看明月殤,道:“放了他們吧。”
鳳君華有些訝異的挑眉,想起之前被困九宮圖之前皇后說的那些話,一時之間心中有些複雜。不得不說,柳皇后是個好皇后,是個好母親,只可惜遇人不淑,嫁給了那樣一個自私冷血的帝王。
明月殤悠然轉頭看向皇后,“母后?”
皇后並不看他,而是上前一步,對着重重御林軍弓箭手高聲道:“都退下。”
御林軍面面相覷,卻都沒有動。
皇后面色染上薄怒,“都沒聽到本宮的話嗎?全都退下。”
明月殤又低喚了聲,“母后。”
皇后不回頭,只是淡淡道:“讓他們出京,你有本事讓他們無法離開南陵。其他的事,我便再也不管了。”
她的意思很明顯,出了皇宮,出了京城,剩下的就是明月殤和雲墨的私人恩怨。到時候他們想怎麼鬥都可以,哪怕是爲了一個女人,她也不干涉。
明月殤目光微動,雲墨忽然低低開口了。
“皇后娘娘可曾知曉,你的女兒,如今並沒有在皇陵。”
皇后猝然擡頭,目光大熾。明月殤卻冷笑,“昨晚闖入皇陵的果然是你。”
他上前一步,手卻被皇后給抓住了。他回頭,見皇后蒼白着臉,雙脣顫抖着道:“爲什麼?”
就在這一剎那,雲墨忽然衣袖一震,罡風狂涌如海,剎那將周圍的箭矢席捲。明月殤回頭揮手一擋,嘩啦啦殘箭落地,凝眸望過去,雲墨和鳳君華已經消失了蹤影。
明月殤擡步就要追,而後想起了什麼,回頭對皇后道:“母后,這件事兒臣回來再跟您解釋。”隨後便身影一閃而逝來到宮門前,忽然看到一個黑影晃過,身形飄逸如風,微轉過身的側臉如玉如雲,流動的眼神笑意溫潤而高深莫測。
雲墨!
明月殤眼神一緊,隱藏的暗衛已經伺機而動,他忽然擡手阻止。
“慢着。”
暗衛齊齊停止不動,暗衛首領走過來。
“殿下?”
明月殤眼神冷凝如冰,“他不是雲墨,是那晚的那個替身。”
暗衛首領眸光微震,想起那晚穿梭在皇陵的那個人。又想起剛纔雲太子和太子妃一起離開的,如今應該是想着離開纔是,怎麼會獨自拋下太子妃一個人來調虎離山?況且他們兩人一向夫妻情深,到哪兒都不會分開。
真是好險,差一點就中計了。
“殿下,那如今該怎麼辦?”
“城門未開他們卻已經離開,此刻定然已經出京往北借道西秦而去。”明月殤嘴角勾起淡淡弧度,若從金凰借道,即便此時金凰不會干涉他的私事而插手,但以雲墨的小心程度以及他和靜芙的私交程度,他們也不會從金凰借道。
“是。”
“等等。”明月殤又喚住準備離開的暗衛,“撤掉一路上的暗樁,埋伏在關丘峽谷,那裡是去西秦的必經之路,他們一定會經過那個地方。”
“是。”
暗衛領命而去,明月殤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在所有人都消失了以後,一個黑影才落了下來,看向明月殤離去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淡漠的弧度。晨光打下來,給他眉眼間鍍上了淡淡的金色,越發顯得炫目流麗,深邃絕世。
不是雲墨還能是誰?
身後一個黑影無聲無息靠近,“殿下,太子妃已經出京。”
“嗯。”
雲墨轉身,立即消失在宮門前。
不多時,馬蹄聲響起,明月殤倒了回來。他沒有從馬背上下來,只是看着剛纔雲墨站的地方,嘴角勾起微微冷意。果然如此,昨天晚上雲墨出去什麼也沒做,只是爲了混淆他的視聽而已。剛纔他出來見到的那個人,就是雲墨,而非替身。雲墨沒走,鳳君華卻不在他身邊,顯然是先一步離開。雲墨剛纔聽到他的吩咐,正常人會反其道而爲之走金凰,因爲那條路堵截的人最少。但云墨本就是個心思極爲細膩的人,很可能已經猜到他剛纔是故意離去。那麼也就是說,他還是會走西秦。
只是…
他皺了皺眉,“拿地圖來。”
有人將地圖遞給他,他正準備研究,忽然有黑影靠近,低聲對他說了幾句話。他眸光一晃,隨即將地圖丟給了屬下。
“走。”
==
半個月後,南陵邊境界碑處站着一個紅衣女子。她負手而立,遙遙看着青山叢翠,耳邊風聲悠悠而過。從南陵到西秦有兩條路,一條陸路,一條水路。之前她和雲墨分開走,他倒回去忽悠明月殤,她在這裡等他。出京城的時候她便已經通知了離恨宮的人來接應,只要出了明月殤的視線之內,他們也就安全了。
馬蹄聲靠近,她目光一亮,剛轉身就覺得眼前黑影一閃,有人摟住了她的腰直直撲向旁邊的草叢。
“你…”
她張口準備詢問,他卻捂住的她的脣,湊近她耳邊道:“別說話,有人。”
鳳君華心神一震,當真是一路而來耗費太多功力以至於有人靠近她都沒察覺嗎?還是,來人是個十足的高手?按理說明月殤至少應該會猶豫一會兒,中間還得算計着他們走哪條路,也得耽誤一會兒吧。而且離恨宮的人早就將那些暗中潛伏的人解決了,這次來的又是…
心念電轉之間,忽然聽見有咕嚕嚕的聲音。
那是…
車輪壓過石頭的聲音。
只有車輪,沒有馬。
那就是…
她眯了眯眼,透過草叢縫隙看過去,只見分岔路口轉出來一架輪椅,輪椅上坐着清俊的少年,眉眼都似覆上了寒冰。
明月笙。
她暗中傳音給雲墨,“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來南陵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這裡等着了。”
鳳君華不說話,神情若有所思。
耳邊傳來雲墨一聲輕笑,“看來他是算準了我們會分開走,知道你之前在九宮圖裡面消耗太多,一路而來又用了千里渡和隱身術,再面對高手的話,恐怕有些吃虧。”
鳳君華對着他咬耳朵,“你怎麼躲過明月殤的追殺的?”
雲墨摟着她的腰,也不管外面明月笙在吩咐屬下如何攔截他們,反倒是光明正大的*起來。
“在南陵境內,他不敢殺我。”他說話的時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薄脣劃過她耳際,在她耳垂上輕輕一咬。
她差點低吟出聲,他立即又吻住她的脣,眼神裡笑意滿滿。
她瞪着他,微微推開他。
“明月殤又不在,咱們就這麼闖出去他也攔不住我們。離恨宮的人也快趕到了…”
“損失慘重和不費一兵一卒的離開,你選着哪個?”
鳳君華一怔,眸光連閃。
“你又做了什麼?總不至於在這兒挖地道通往西秦吧?你有那個精力麼?”
他輕笑,“你以爲地道是那麼好挖的?南陵以北地勢險峻多河流,根本就無法挖地道。況且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鑑,明月殤這次把所有路口都堵死了,便是連河水都清查了一遍。就算有地道,咱們也出不去。”
“那怎麼辦?”
“山人自有妙計。”
他忽然眸光微動,“別說話,有人來了。”
鳳君華也察覺到了,外面有人在對明月笙稟報。
“殿下,周圍十里都是我們的人,便是蒼蠅也飛不出去…”
“是嗎?”
慵懶的聲音傳來,帶三分漫不經心七分譏嘲。
鳳君華身體一僵,就見遠處一個青衣人飄身而來,眉眼如玉,傾城風華,舍顏諾其誰?
明月笙擡頭看着他,面色沒多大異樣。
“原來是顏家主。不知顏家主此次前來南陵,有何貴幹?”
顏諾嘴角噙起幾分笑意,眸光掃過周圍,在鳳君華和雲墨藏身之處頓了頓,而後若無其事道:“沒事就不能來南陵了嗎?”
明月笙神情冷淡,“當然可以。不過我聽說顏家主上次在東越受了點傷,如今不是應該在家養傷纔是嗎?怎麼又匆匆下山了?”
顏諾笑着走過來,一隻手搭在他的輪椅上,哥倆好的說道:“顏家和南陵本就同氣連枝,我聽說師兄有難,自然應該下山相助,你說對吧?”
“哦?”明月笙手指纏繞着銀絲線,“顏家主要幫忙是好事,可就怕顏家主心有他想幫了倒忙。”
顏諾眉頭一皺,又聽明月笙繼續散漫道:“我可是聽說顏家主和東越雲太子妃交情頗深,上次還爲了她放走了雲裔。哦,好像還因此受到了責罰,被顏家長老丟到了冰池裡一個月。”
冰池!
鳳君華心中一顫,腳下踩斷了一根木枝,發出咔擦一聲響。
“誰——”
低喝聲起,同時腰間一緊,雲墨已經攬着她的腰飛快離去。而他們剛纔呆的地方已經寸草不生,大石粉碎成灰。周圍剎那無數黑衣人出現,將他們重重包圍。
明月笙已經推着輪椅走了過來,顏諾站在他身側,眼神看不出異樣來。
鳳君華嘴角噙起幾分笑意,“咱們好像沒路可走了啊?”
雲墨微笑,正準備說什麼。忽然聽見明月笙淡淡道:“你們走吧。”
鳳君華一怔,雲墨顯然也有些奇怪,顏諾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看着他。
“小子,你不是奉命來堵截他們的麼?”
明月笙氣定神閒,“南陵的江山不能毀在一個女人手裡,皇兄糊塗,我不能和他一樣糊塗。所以,你們走吧。”他手指翻飛如電,輕喝一聲。
“全都退下。”
“殿下…”
一個黑衣人不解,急急道:“可是…”
明月笙霎時眼神冰寒如雪,“你想死別連累其他人。”
那人頓時一滯,鳳君華看向身邊的雲墨。
“你在這裡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雲墨神情有些高深莫測,眼神裡某種光色在凝聚,剎那自眸底深處爆發。
明月笙忽然做了個手勢,一大半的黑衣人退到了他身後。而剛纔那些人沾的地方開始蔓延出水來,不,不是水,是泥石流。與此同時,雲墨帶着鳳君華又剎那離去。周邊埋伏的弓箭手頓時箭如雨下,直直射向兩人。
“住手。”
明月笙又是一聲低喝,一揮袖只聽得噼裡啪啦弓箭落地,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忽然慘叫聲起。草叢裡鑽出一大羣蛇蟲蟒蟻,將他們全都吞噬。
明月笙怔了怔,忽然看向顏諾,手指卻翻動如電,凌厲的殺招直直逼向顏諾。顏諾去比他更快一步,一掌劈在他肩頭上,血色自脣邊溢出,倒影着顏諾嘴角淡淡笑意。
“你說得對,我是不會讓她落入你們手中。”
“這是什麼情況?”鳳君華有些搞不清狀況了,這兩人是在搞內訌麼?
雲墨卻已經攬着她的腰飛身離去,吹了個口哨,一匹血色的馬飛奔而來,兩人落在馬背上。走了一段距離,他忽然回頭看向顏諾,低低說了一句話。
顏諾一怔,隨即拉着明月笙的輪椅向後退,旋即聽到一聲驚天雷鳴的爆炸聲響。那塊交界石碑,轟然碎裂。而地上再次蔓延出泥石流,並且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開始擴散。
時間來不及了,顏諾乾脆提着明月笙的衣襟飛身而起,同時手中掌風呼嘯而過,將那些還在泥石流中掙扎的黑衣人全都推了下去,很快便沒了蹤跡。
“你…”
明月笙被他丟在一個小山頭,眼神裡終於有了怒意。
“爲什麼不救他們?”
顏諾負手而立,哼了聲。
“救他們做什麼?我可不是來幫你攔人的。”他低頭看着半躺在地上的明月笙,忽然嘴角一勾。“哎,其實我剛纔應該把你一起丟過去的。不然的話,我怎麼跟師兄交代呢?”
明月笙冷冷看着他,“你現在也可以殺我滅口。”
“殺你做什麼?”顏諾看了眼他的腿,有點可惜道:“爺不殺老弱婦孺傷殘之輩。”
明月笙臉色漲紅,衝口道:“我不是傷殘之輩。”他似乎想要掙扎着站起來,然而雙腿怎麼也動不了,況且剛纔被顏諾打了一掌,還未調息,這一動氣血不暢,又吐了一口血出來。
“哎哎,別生氣。”顏諾蹲下來,“受了傷呢就不要逞能了,本身就腿腳不便…咳咳,別誤會,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難得你這小子倒是聰明,居然知道雲墨在這裡暗下埋伏。”
明月笙冷冷看着他,也不掙扎了,只慢吞吞的坐起來。
“你不殺我,待會兒皇兄來了,不怕我揭穿你?”
顏諾聳聳肩,“這事兒你也有責任。不是嗎?你可比我先來這裡埋伏了好多天了吧。”他覺得蹲着說話太累,乾脆就坐了下來。“哎,我說,小子,你也太笨了點吧。知道雲墨在這裡有埋伏還自投羅網,今天要不是我在這裡,你就跟那些人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了,知道不?我救了你,你應該感謝我。”
明月笙冷而譏誚的看着他,忽然眸光一閃,漫不經心道:“是,你很聰明,聰明到連自己的女人也被別人給搶走了不說,還爲了那個女人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現在還得幫其他男人把她帶走。實在是寬容聰明得很啊,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甘拜下風。”
“你…”
顏諾被他一刺,臉色有些不大好看。隨即又看了他一眼,哼哼兩聲。
“小子,看不出來嘛,你還是個伶牙俐齒的。”他聲音一頓,已經聽到有馬蹄聲靠近。
“哎,師兄來了,這下你有麻煩了。”他拍拍明月笙的肩膀,足尖一點就離開了。
“顏諾,你…”明月笙大喊一聲,眼前身影一閃,明月殤已經落到了他面前,蹙眉蹲下來。
“十弟,你怎麼了?”
明月笙擡頭看他一眼,低垂着眼道:“皇兄,我辦事不利,他們已經逃走了。”
“先別說那麼多,你傷得不輕,我先給你療傷。”明月殤說着便坐在他身後給他運功療傷,而後蹙眉,將他肩頭的衣服拉下來,看到一個血紅的五指印。
“化骨綿掌?”他眼神微深,“是我師弟?”
明月笙抿脣,“他放走了雲墨,我的人全軍覆沒。現在他已經追過去了,應該是去幫他們的忙。”他咳嗽了聲,嘴角溢出淡淡血跡。“皇兄,你該清醒了。”
明月殤一震,慢慢看向他,眼神黑如墨。
“十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明月笙點頭,坦蕩的與他對視。“皇兄,你不可以再這麼下去了。”他說,“即便今天沒有顏諾,我也會放他們走的。”
明月殤眼神開始冷了下來,明月笙恍若未覺。
“所以我沒有攔他。你忘記上次戰爭議和的時候自己說過的話嗎?既然你對這天下勢在必得,如今又何必爲了個女人如此斤斤計較?你知道的,即便你今天堵截了他們又如何?清兒之死原因爲何,我們都心知肚明。這已經不是你們的私人恩怨,而是國與國的爭鬥威嚴。你今天若是扣住了雲墨的太子妃,明日就會受天下唾罵。父皇會對你失望,母后也會傷心,到時候你一無所有,你還拿什麼去爭?”他搖搖頭,“我已經收到消息,沐輕寒聽說他們會從西秦過道,在半個月前就派軍隊接應。我都知道的事情,你如何不知?南陵好不容易和西秦休戰,你當真要此時再發動戰爭?”
明月殤沒說話,沒錯,他知道。早在雲墨和鳳君華趕來南陵的時候雲墨便已經通知了沐輕寒,而之所以半個月前才行動,不過就是怕打草驚蛇而已。他沒想困住雲墨,只想留下她而已。
“十弟。”半晌後明月殤才低低開口了,“以你的身手,不至於會傷得這麼重。”
明月笙也不隱瞞避諱,淡淡點頭。
“對,皇兄你說的沒錯,我是故意的。”他道:“你和顏諾師出同門,若你不救我,那麼就只有七色花才能醫治我的傷。七色花在鳳君華手上,她不會交出來。但若你要救我,就會耽擱時間,就不能在第一時間去攔截他們。若你不救我,我就會死,你就會少了一個幫手。”
明月殤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你在逼我。”
“是。”
明月笙坦然的望着他,“我是在逼你。母后不能讓你回頭,清兒的命無法讓你回頭,南陵皇室的責任無法讓你回頭,五哥的離去也無法讓你回頭。你若繼續對一個女人執迷不悟,這天下不要也罷。我是明家的子孫,生來便應維護南陵江山。若這天下沒了,身爲明家子孫,活着也只不過爲人魚肉凌辱罷了,倒不如現在就死去,也好過眼睜睜看着你顛覆了南陵江山。”
明月殤呼吸微滯,手指慢慢收緊,聲音忽然變得很輕。
“十弟,如今連你也覺得是我錯了嗎?”
“你不是錯。”明月笙沉吟着,“你只是謀求着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沒有了機會,你卻一直在自欺欺人。皇兄,是,我們所有人都在逼你,因爲我們要讓你清醒。”他說到這裡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着三分刻骨的森冷之氣。
“我答應你在這裡攔截他們,其實是想趁機殺了她。到那個時候,你便清醒了。可惜她身邊有一個雲墨,可惜顏諾來了…”
“十弟。”
明月殤聲音高了幾分,帶着微微的怒意。
明月笙一頓,手指顫了顫,而後忽然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抓住明月殤的肩膀,向來冰冷的眼神里居然帶上了幾分祈求之色。“皇兄,你聽我一句勸,不要再錯下去了。或者…”
他咬牙,“如果你非得到她不可,那麼…那麼你就打敗雲墨,傾盡全力,打敗他。”
明月殤許久沒有說話,空氣裡蔓延着靜謐的因子,靜得呼吸都覺得有些窒息。直到明月笙再次咳出血來,明月殤才終於動了,他雙手覆在明月笙的背上,緩緩運功給他療傷。
“皇兄?”
“不要說話。”
明月殤抿脣,閉上了眼睛,真氣緩緩流動自他四肢百骸。
明月笙知道他選擇救自己便是放棄了,垂下眼簾,配合着他開始自動調息,周身有淡白的光暈圍繞,隱約似乎浮動着氣流。
一刻鐘以後,光暈慢慢消失,明月殤也收了功,吩咐自己的屬下將輪椅帶了過來,扶着明月笙坐回輪椅上。低頭看着他的眼睛,“十弟。”
明月笙面色還有些白,但比剛纔好了許多。他看着明月殤,不說話。
明月殤抿着脣,忽然一笑。
“我一直以爲你是個冷漠不近人情的人,這些年你什麼都不管,只暗中幫我。就像五弟那樣,不過你卻比我們都理智。五弟走不出自己的心劫,所以他選擇了逃避。我也走不出,所以我選擇得到。從前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問一句,只有這一次你阻止了我。”他嘆息一聲,“連你都能說出這樣的話,也難怪母后會如此痛心,不惜放棄清兒的仇來逼我。”
明月笙並不迴避,“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父皇一心想要殺了她,母后不希望她影響了你,五弟無法對她下手。而你,想得到她。你們所有人所思所想都已經被她干擾,若我再不聞不問的任由你繼續下去,你永遠都不會清醒。”他頓了頓,聲音忽然變得很輕。“皇兄,你還記得我的生母嗎?”
明月殤手指顫了顫,有些意外他會在這個時候提到自己的生母,眼神微微有些複雜起來。
明月笙看向遠方,寬敞的官道上,站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那是明月殤精心培養的暗衛,這次一下子出動了一半,看來是下定決心要留下鳳君華了。
“我娘出身不高,可就因爲和香妃長得有幾分相似,有幸得到父皇的眷顧而有了我。她因此得意炫耀,以爲可以獨佔父皇的心,肆意在後宮爲惡,可惜最終被人下毒。”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腿,“所以我出生便殘了雙腿。”
明月殤抿着脣不說話。
明月笙還是低着頭,聲音輕淡沒有多大情緒。
“小時候我怨過她恨過她,因爲她我纔會出生便殘疾,因爲她我才一出生便被人欺凌唾棄。長大了以後我便不恨了,因爲沒什麼可恨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母親害了多少人,如今報應在我身上而已。”他難得的輕嘆一聲,似有無限惆悵。“皇兄,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你如今的執着就如同當年的我娘。你們都想要得到,所以不計後果的去算計,哪怕傷害其他人。因爲你是我的兄長,所以我不可以看着你執迷不悟害人害己。”
明月殤又握了握拳,回頭認真的看着他。半晌才閉了閉眼,苦笑一聲。
“如今他們應該抵達安全地方了吧?”他說,“你既然放他們離開,便已經撤掉了一路的埋伏攔截,對嗎?”
“是。”明月笙沒有否認,“若皇兄你以爲我做錯了,我甘願一死贖罪。”
明月殤搖搖頭,推着他下了山坡。
“你現在受了傷不能遠行,我剛讓人去備了馬車,很快就回來了。待會兒我送你到附近的城鎮上養傷,等傷好了再回京。”
明月笙回頭看着他,“皇兄,你…放棄了嗎?”
明月殤並沒有看他,而是負手而立。
“有些事情無法放棄和割捨,不過你說得對,我不該如此斤斤計較。”
言外之意便是要和雲墨一決雌雄了。江山美人,都要得到。
明月笙沒再說什麼,由着他扶着上了馬車,他自己也坐了上來。
“走。”
……
而此刻,關丘峽谷以外的越河上,一艘大船悠然而過。周圍都站着黑衣隱衛,看得出來全都是高手。而船艙內,鳳君華有些訝異的看着雲墨。
“明月殤將所有人都撤走了?他不攔截我們了?”
雲墨蹙眉,而後展眉一笑。
“大抵他是暫時退一步而已。”他攬過鳳君華的腰,湊近她耳邊說道:“你還真是讓我操心得緊,看來我得儘快把你娶回去才行。”
“我不都已經嫁給你了嗎?”
“還沒大婚。”雲墨眼神深了幾分,“還有兩年零三個月。”
鳳君華忍不住笑了,“你倒是算得清楚。”
“這種事自然要計算清楚。”雲墨揚眉,而後又嘆息一聲。“只可惜我還以爲這次他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把你扣下來,提早就坐了防範,沒想到他自己先放棄了。”
“不好麼?”鳳君華半躺在他懷裡,又想起了一件事,道:“顏諾走了?”
“嗯。”雲墨從身後環着她的腰,又去咬她的耳垂,語氣有些酸味道:“他對你可真好,知道你被困南陵立即就千里迢迢的來助你。”
鳳君華偏過頭,面色有些紅,嗔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吃什麼乾醋?”
“我不是吃醋。”他在她耳邊低低道:“我是覺得,我應該把你看牢點,不然到時候你就被別人給搶走了。”
鳳君華哭笑不得,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胸膛,道:“小鶯和雲裔的事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雲墨眨眨眼,故作無知道:“什麼事?”
“別給我裝蒜。”鳳君華瞪了他一眼,“本來我還以爲他從前那些風流帳也就罷了,至少對小鶯應該認真點君子點吧。這還沒成親,就…”
雲墨又湊過來,一隻手已經去解她的衣襟,意有所指而曖昧道:“我們那時候也沒成親。”
鳳君華臉色又紅起來,結結巴巴道:“那…那怎麼能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他氣定神閒,“這種事兒,兩情相悅,沒什麼不可以的。不是嗎?”
鳳君華不說話了,雲墨笑了笑。
“我也沒比你先知道。也就是那天你被困九宮圖之前,我先一步收到了消息而已。這半個月以來都在準備着怎麼離開,你不說我都差不多快忘了這事兒了。”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又笑道:“你妹妹的脾性可跟你差不多,都到這地步了,還不願意嫁給子安,非要等着你先和我大婚以後再說。”
鳳君華也笑,嘆息一聲。
“其實這樣也好,讓雲裔等個兩年,讓他知道娶到小鶯有多麼不容易,以後才懂得珍惜。”一說完發現雲墨用一種十分奇異的眼神瞅着她,瞅得她有些不自在起來,她皺眉道:“你看着我做什麼?我說錯了?”
雲墨搖搖頭,“我覺得你好像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有嗎?”她不覺得啊。
雲墨拉着她站起來出了船艙,“過了這條河就到關丘峽谷了,他的人應該還沒有撤走。”他嘆息一聲,“他不親自追來,不過還是不想讓我那麼輕易的帶你離開罷。”
鳳君華聳了聳肩,“你在這裡難道就沒有埋伏人馬?”
“有。”雲墨笑了,“不過等到你西秦的大軍來了,他大約就會撤掉人馬了。”
鳳君華一手支着下巴,道:“你說,我要不要向大哥討個公主做做?這樣以後大哥爲我出頭也有理由嘛,對不對?”
雲墨敲了敲她的頭,“現在東越和西秦是聯盟國,你不做西秦的公主他也有理由幫你。”
鳳君華不置可否,看着江面泛起的白霧,神色慢慢的沉凝了下來。
“我聽說…大嫂懷孕了。”
雲墨頓了頓,嗯了聲。
“已經快兩個月了。”
鳳君華眨眨眼,鬆了口氣般的說道:“大哥要做父親了,我也就要做姑姑了。”她回頭看着雲墨,“你就是知道大嫂懷孕了知道我肯定會去道賀,所以才從西秦借道繞路,對嗎?”
“什麼都瞞不過你。”雲墨只是笑笑,“反正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省得你回到東越後惦記這事兒成天的往外跑,我還不如現在就帶你去,不然你又要天天掛念了。”他忽然聲音一頓,凝眸看向遠處。
“怎麼了?”
鳳君華剛開口聲音也滯了滯,只見河岸遠處,有白衣人影踏過雲彩翩然而來,身影隱隱滅滅剎那便已經跨越數百米。山風吹起他一截衣袍如白雲,合着一頭白髮如雪,在一色叢山翠綠中突顯風韻而流光的景緻。
“爹?”
她怔了怔,有些意外。
“他不是在雪山嗎?怎麼會來到這兒?”
船上的暗衛原本察覺有高手靠近都做出蓄勢待發的模樣,此刻聽見她的稱呼,又看向雲墨。
雲墨揮了揮手,皺眉道:“師父下山定有要事。”
說話間天機子已經立在了湖面上,衣袂靜止不動,雙腳踏在水面上猶如平地,這麼遠的距離,依舊可看見他眉目靜止從容,一點都不擔心會突然掉下去。
鳳君華自認自己的輕功當世應該數一數二了,可如今看見天機子這姿態,立即自慚形穢了。琢磨着,她要達到這個境界,估計還得好幾年。
正想着,天機子卻已經剎那遊離而來。
雲墨拉着她迎上去,“師父。”
天機子上了船,腳底不沾一滴水,面色也平靜無波,只是點點頭。
“爹,您怎麼來了?”
天機子笑了笑,眸光微動,道:“進去說吧。”
鳳君華有些不解的看向身邊的雲墨,雲墨無聲搖搖頭。
“走吧。”
兩人走了進去,天機子坐在船艙內,喝了口茶,白色衣袍逶迤垂落於地,他靜謐平和的容顏依稀精緻如畫,神情從容恍如謫仙。擡頭看了看二人,道:“坐下吧。”
兩人又坐了下來,鳳君華首先問道:“爹,您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天機子點點頭。
“是的。”
鳳君華皺眉,試探道:“我孃的身世?”
天機子的目光變得悠長起來,“沒錯。”
鳳君華和雲墨對視一眼,神情有些嚴肅。
“爹,原本我們就打算這次回去以後就去雪山找您詢問孃的身世。我一直不明白,爲何顏家要對我趕盡殺絕?還有顏家的那幾個長老,他們看着我的眼神都十分熟悉而驚異,我娘真的是顏家的人?”
天機子看着她熟悉的五官眉眼,一剎那有些恍惚,而後低低嘆息一聲。
“你猜得沒錯,你孃的確是顏家子孫。”
鳳君華和雲墨都沒有說話,只靜靜的聽着。
天機子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平復心中因想起那個女子而起的波濤洶涌,隨後眼神又是一暗。
“從前我不告訴你真相,是不希望你攙和進顏家那些是是非非當中。可如今看來,即便你無慾無求,顏真義也不會放過你。”
顏真義就是顏諾的祖父,如今顏家老爺子。
“爹,我娘和顏真義到底什麼關係?”
天機子眼睫垂下,掩蓋了眼底一瞬間閃過的複雜神色,良久才道:“你娘,她是顏真義同父異母的妹妹。”
“什麼!”
鳳君華驚呼聲起,忽聽得頭頂有細微的聲音響起,她立即眼神一厲指尖火星繚繞。
“什麼人?出來!”
天機子一揮袖化解了她的紅蓮業火,眉目依舊沉靜如水,彷彿早就猜到暗處有人偷聽。
“你也是顏家人,有權利知道真相,出來吧。”
他看着雲墨,雲墨會意的點點頭,對那些已經準備迎敵的暗衛道:“都下去。”
暗衛退了下去,然而偷聽的那個人卻一直沒出現。
天機子眉眼不動,彷彿已經料到他會自動走進來,所以並不着急。
鳳君華也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抿着脣不說話。
空氣裡漂浮着靜謐的因子,一點點匯聚成山,壓得人喘不過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見有腳步聲響起。然後船艙口一暗,一個頎長俊秀的身影擋住了光線。揹着光,鳳君華看不清他的臉色,卻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種沉暗幽深的冰冷之氣。他站在原地,彷彿不太願意跨出那一步,又彷彿在自欺欺人,一旦跨越,便是萬劫不復之地的開始。
頭一次,他的目光沒有落在鳳君華身上,而是死死的瞪着天機子,似乎和他有極大極深的仇恨一般。而後決然轉身,就要離去。
“顏諾。”
鳳君華低低喚了聲,他呻吟悠的僵直不動,置於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他在掙扎,在矛盾,在痛苦…
幽幽的嘆息傳來,天機子略帶悲憫的聲音響起。
“或許那天在雪山上,我便該告訴你真相。”
顏諾忽然轉身,身影一閃便來到天機子面前,眼神冰冷而痛惡的盯着他。
“你給我閉嘴。”
鳳君華蹙眉,但想到這件事她自己都很意外,而對於顏諾來說,更是血粼粼的傷害,他一時之間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
天機子終於擡頭看着顏諾,眼神裡那種憐惜悲憫的情緒加重。
“你不接受也無法否認這個事實。或者你也可以回去問你的祖父,千影是他的親妹妹,而且是和你三叔公一母同胞的嫡出親妹妹。當年顏家因家主之位爭奪不休,你三叔公敗在你祖父手上,你祖父爲了避免自己的兄弟姐妹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便全都殺得一乾二淨。”
“包括那時剛出生還在襁褓中的千影。”
他目光渺茫而悠遠,似千絲萬縷訴說着一個久遠的故事。
“原本我給千影取名爲莫千顏,將她的姓倒過來,便是讓她記住自己的血脈出生。然而她一出生就不得不被拋棄,顏家容不下她,所以她也不必時時刻刻牽掛着顏家。當然,這也是她家人的願望。後來她覺得千顏這兩個字叫着拗口,便給改成了千影。況且她性子執拗,既然家人棄她,她便也棄掉這個姓氏。”
顏諾雙手緊握成拳,臉色微微有些白。
天機子還在繼續說着,“若千影還活着,便是你祖姑姑。而君兒…”
他目光緩緩落在顏諾越發慘白的臉色上,一字一字說得清晰而刻骨琳琳。
“便是你的表姑。”
------題外話------
呼呼,終於把這一章給寫完了。咳咳,小諾諾又被偶給虐了,親們表打偶,遁走~哦對了,明天還有鬥爭,說完了,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