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諾,住手!”
一聲歷喝終究沒能阻止顏諾對大長老的殺機,他面色鐵青而冰寒,出手掌風如電,剎那變幻如同千鈞之勢層層壓向大長老。大長老心中駭然,連連後退,自己的暗衛被顏諾的人纏住,根本無暇顧及他而幫忙。迅疾的風聲被巨大的光圈帶動,轉瞬間已是地動山搖,甚至連那些輝煌的建築都似乎在震動。
顏諾此時下手毫不留情,眼神裡閃爍着滿滿殺意,眼見大長老快要敗下陣來,趁機又攻上去。乾元聖經加上九天訣剎那齊發,大長老無從閃躲,已然被那強勁的掌風震得後退倒在地上,口吐鮮血不止。
這時又有無數黑影飛來,那是屬於掌刑堂那些死士,比普通的殺手還要冷血的死士,根本毫無感情可言,他們眼中只有一個殺字。
顏諾深知這些人的厲害,重創了大長老以後就找準機會飛身離開,死士們想要追,顏如玉輕喝一聲。
“先給大長老療傷。”她眯了眯眼,看着顏諾離去的方向,嘴角勾起冷而詭譎的弧度。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雲墨,這一次,看你能否三管齊下。
……
顏諾離開玉佛山以後直接去了雪山,他那個師父武功詭譎高深,普天之下大抵也只有雪山天機子能夠對付。若沒天機子相助,即便他現在去東越,也不是那兩個老頭兒的對手。
幸虧玉佛山離雪山不算太遠,也就兩三天路程。算計着時間,老頭子帶着人去截殺鳳君華和雲墨,此時應該還在路上,他必須要快。
一路上心急如焚,但他知道越是在這個時候越不能亂,否則就真的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殺手不斷,但好在他事先帶了人,解決那些殺手不在話下。三天三夜的路程,總算到達了雪山。剛到山下,他就察覺到了不對。這個地方他來過,便是山下也設有陣法,可如今明顯陣法被破。
他心底一沉,千萬不要來晚了纔好。
縱身一躍,攀爬着上了雪山。入目處一片雪白,大學紛紛擾擾下個不停。他微微有些怔忡,想起上一次來雪山的時候還是去年。那是十月初八,她的生辰那日。彼時他懷着忐忑的心上山找她,卻被她一頭婦人髻刺傷了眼,驚痛離去。如今再次前來,卻不見她身影。
平復了波動的心情,他才按照記憶往桃園裡走,忽然皺了皺眉頭,已經察覺這個地方之前有人來過。
天機子不在?
看來是算到了她有危險,下山幫忙去了。
他鬆了口氣,而後又心中一凜,掌風刷的一聲接天而起,帶起滾滾雪球。凌厲的風聲掠過,眼前光影錯亂,無數桃枝齊齊自眼前閃過。而後一道身影破空而來,帶着重重殺氣自上方而下。
顏諾神情一凝,立即擡手一掌,強大真氣結成一個光圈,將周圍的積雪震得滿目冰霜,嗖嗖而下。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對方是誰,兩人轉瞬間便開始交戰,一時之間風聲赫赫雪花飄飛擋住了視線,恍然以爲雪山都要被這樣的強大罡氣所摧毀。兩人都是當世高手,招式快準狠,絲毫沒有鬆懈,從地上戰到空中,又落在山頭,最後雙掌相擊。
砰—
身後雪山轟然爆炸,冰雪自眼前落下,視線終於清明,兩人目光一接,同時震了震。
“師弟?”
兩道身影剎那分開,各自退後幾步。
顏諾穩住胸中翻涌的氣血,冷然看着對面的明月殤,嘴角揚起一抹笑。
“師兄好生清閒,這大過年的不呆在皇宮,怎的來了這雪山?”
來這裡會碰到明月殤,他一點都不意外。若她真的有性命之危,天機子必定能算到,也就會立即下山。而老爺子此次和那老頭兒一起下山,分明是不給雲墨和鳳君華生機。他能想得到的,他們爲何想不到?天機子終年呆在這雪山,無人敢擅闖。與鳳君華相認後,每次下山也是匆匆忙忙,無非就是擔心鳳君華的生母莫千影而已。
如今天機子下山,看樣子短時間不會回來。他們殺不了她,便會用其他辦法控制她。比如,將她母親的遺體劫走。
這雪山處處陣法,常人根本無法破解。老爺子和璇璣都下山了,也唯有明月殤有這個本事來雪山破陣了。
他若是晚來一步,大抵莫千影就已經被明月殤帶走了吧。
明月殤對於顏諾會出現在這裡顯然也不是十分意外,聞言只是挑眉而笑。
“那麼師弟呢?這大冬天的不呆在玉佛山,怎的來了這雪山?”
顏諾冷冷看着他,不想與他虛與委蛇,索性道:“你想帶走她母親來要挾她?”
明月殤沒有否認,只是淡淡道:“師弟,你可還記得當初下山之時說過的話?”
顏諾冷笑,“別拿這個要挾我。”他一頓,眼神微深,道:“我是說過會幫你,但我也說過,若你傷她分毫,我,絕不答應。”
明月殤幽幽一嘆,“師弟,你當真要如此?”
顏諾面無表情,“你奪天下我管不着,你玩權謀也與我無關,但我不許任何動她,你也不行。”他眼神冷漠而堅定,“逝者已矣,你竟還想利用她母親來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竟不知,昔日以仁義而名動天下的南陵太子,何時變得如此陰險卑鄙?”他嘴角噙起一抹冷嘲,“今日有我在這裡,絕不允許你盜竊她母親的遺體。”
明月殤也不在意他的辱罵,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漫不經心道:“你之前與大長老交戰已然受了內傷,又不眠不休的趕路,早已精力殆盡。你確定你今日能阻我?”
顏諾眯了眯眼,渾身氣勢散發,冷然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否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許你在此爲所欲爲。”
明月殤依舊面不改色,忽然輕輕的笑了起來。
“師弟,你如此維護於她,是因爲她是你顏家血脈還是因爲其他?”
顏諾面色一變,臉上血色慢慢散去,化爲雪白,眼神裡也浮現出濃濃痛楚。他與鳳君華的姑侄關係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即便無數次刻意漠視,然而那一層血緣親情依舊是一道跨不過的鴻溝。此時被明月殤用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更是如一把鋒利的刀割裂着他的心,原本痛得麻木的心再次破開流血。
然而明月殤沒給他反應的時間,話音一落便已經出手只取他面門。
顏諾一驚連忙後退,擡手與他過招。只是正如明月殤所說,他原本有傷在身,又因趕了幾天的路,如今精疲力竭,再加上被明月殤那麼一刺激,心力交瘁,況且剛纔失了先機,很快就落了下風,眼看就要敗下陣來。
他臉色越來越白,心也漸漸沉了下去。然而他並沒有放棄,今日無論如何,他也得阻止明月殤。
比起他精力不振,明月殤卻是面色淡然從容,顯然並不畏懼。
罡氣一振,顏諾躲閃不及,迅速後退幾步,嘴角溢出絲絲鮮血來。明月殤沒有乘勝追擊,而是轉身朝着桃林而去。
顏諾心中一驚,頓時也顧不得自己的傷,急急追了上去。
兩人一進入桃林,周圍的桃樹剎那消失,眼前雪霧茫茫,不見盡頭。
顏諾追上來,便看見明月殤蹙着眉頭站在原地。聽到風聲,也不回頭,嘆了聲道:“師弟,如今你我皆困於此,你還想與我鬥下去麼?”
顏諾落在他身後,點了身上幾處大穴,道:“我沒想過要與你鬥。”他看了明月殤一眼,淡淡道:“只要你不打她的主意就行。”
明月殤笑了笑,無奈的搖頭。
“師弟,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他道:“她是你表姑,所以你才放棄麼?”
顏諾臉色又沉了沉,眼底劃過一絲痛色,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她和顏家的關係,就應該知道我祖父不會放過她,爲何還要設計讓我祖父和師父去殺她?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她麼?這就是你所謂的愛?不過如此。”
明月殤臉上笑容微斂,淡淡道:“師父不會讓她有事的。”
顏諾嗤笑一聲,“祖父帶了斂雙和夜殺。”
明月殤眯了眯眼,沒做聲。
“你該知道夜殺的實力。”顏諾沉聲道:“我比你瞭解祖父的陰狠毒辣,他爲了顏家的榮耀傳承一定會不計一切代價剷除對他有威脅之人。他對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都能下得了手,更何況是侄孫女?”他說到此,眼神驟然冷厲如刀鋒。“你現在是在助紂爲虐你知不知道?”
明月殤負手而立,淡淡看向遠方。
“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
顏諾眼神裡燃起騰騰怒火,“你想做的事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
明月殤依舊沒回頭,“我不想傷她。”他閉了閉眼,不再說什麼。
顏諾冷笑一聲,也不再說話了。擡頭看過去,眼前依舊白茫茫一片,應該是一種陣法。看來天機子早有預料,知道明月殤他們早就會有此一舉,所以早就安排好了。
他忽然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此時也不着急了。
“師兄,看來你我會在這兒困不少時間呢。”
明月殤淡淡看他一眼,面色不變,只是專注的看周圍,而後目光一亮,身形一閃手指對着虛空輕輕一點,周圍原本茫茫白雪剎那消失無蹤,眼前花團錦簇綠草茵茵,一片春日盛景。
顏諾面色漫不經心,忽然坐在地上打起坐來。
“師兄,破陣呢就交給你了,我先療傷。”他嘴角一勾,眼神裡晃盪出幾分笑意,“幾個月不見,師兄的功力又上升不少啊。”
明月殤又回頭瞥他一眼,知道他故意藉着養傷不與相助,無非就是拖時間而已。如今倒不是計較那麼多的時候。他看了看周圍,觀察何處是生門。這時顏諾又開口了,“我聽說金凰那個十二皇女可是去了南陵,師兄你不留在南陵盡地主之誼,只怕十二皇女心有不悅。”
明月殤原本下意識露出溫雅的笑容,然而笑意一起忽然瞳孔一縮,眼底翻涌着波濤詭譎的風波,置於身側的手也緊緊握成拳頭。
顏諾已經閉上了眼鏡哥,都是聰明人,有些話點到爲止即可。
他倒是要看看,明月殤到底是重視更凰靜貞的性命呢,還是更在意抓莫千影來威脅她。
雲墨是什麼人?區區一個雲依而已,還不值得他親自去接,除非他早就已經猜到其中有詐。所以,他定然會有所安排。
……
驚天的爆炸聲想起,眼前人影繚亂,分不清誰是誰。
鳳君華剎那後退,掌心紅光閃爍,灼熱的火席捲而至。
顏老爺子冷哼一聲,手中凝結出一個光圈,阻擋了火光,朝着鳳君華反噬而去。
鳳君華轉身,髮絲如瀑布傾瀉,她嘴角一縷笑意詭異而邪魅,身影忽然消失,與此同時周圍無數冷箭嗖嗖射向顏老爺子。他眯了眯眼,蒼老的眸子閃過精銳的光。這時忽然聽到璇璣子的聲音,“小心,那小丫頭會隱身術,切莫中計。”
話音剛落,又聽得鳳君華低低而魅惑的笑聲。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顏老爺子神情一震,轉身對着空中一掌。
“青鸞。”
雲墨剎那回頭,一道光自指尖而出,阻攔了顏老爺子的掌風,然而璇璣子卻找到空隙趁機劈向他肩頭。他嘴角笑意傾瀉而出,身影如鬼魅般閃過,身後一根樹被掌風炸燬。與此同時只聽得顏老爺子忽然悶哼一聲。原來剛纔鳳君華出聲不過是聲東擊西而已,她原本就站在顏老爺子面前,卻傳音至他身後,待他轉身,剛好偷襲。知道這老頭兒是不出世的高手,這一掌自然用盡她十成功力。然而絕世高手原本就極其敏感,是以她要十分靠近才能偷襲他。在她靠近的時候顏老爺子便有所察覺,真氣爆開,下意識保護自己,還是晚了一步,被鳳君華帶着業火的一掌擊中肩頭。他也不是吃素的,轉身就是一掌打過去。
鳳君華全副心思就是殺了這老東西,全身功力凝聚掌心就爲了那一掌,此時自然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抵抗。千鈞一髮之時,火兒忽然從她懷裡竄了出來,對着顏老爺子的手就是狠狠一咬。
顏老爺子吃痛,心中一怒就要一掌拍死這畜生。
“火兒。”
鳳君華一驚,她剛逃過一劫,體內氣血有些不順,見到火兒有危險,立即就要迎上去。忽然憑空一道浩然之氣虛虛而來,一個溫雅的聲音響起。
“兩個老頭子,欺負兩個小輩,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話音未落,一個白影已然出現在眼前。
“爹?”
鳳君華眼神一亮,天機子輕輕鬆鬆一出手,將火兒抓了回來,扔給了鳳君華,趁顏老爺子震怒的同時身影一閃雙掌齊發將他震退。然後不停留,身影一閃來到璇璣子身後。雲墨退出戰圈,來到鳳君華身邊,伸手拉住她的手,一股真力自她手心傳輸進去,平復了她胸中翻滾的氣血。
“好點沒有?”
鳳君華點點頭,“好多了。”
雲墨對着她微微一笑,忽然身影一閃來到顏老爺子身前,顏老爺子下意識後退,鐵青着一張臉。
雲墨忽然道:“前輩此次出山,只怕顏家有變。”
顏老爺子面色微變,自然知道他指的是顏諾。隨即冷哼一聲,“小子,不要在這裡挑撥離間,看好你的女人,都爲人婦了還與其他男人不清不楚。”他忽而怪笑一聲,“不過也對,有其母必有其女。她的母親不知廉恥與自己的師父*,還敢生下孽種,她的女兒比她更甚。”
雲墨臉色寒了下來,鳳君華抱着火兒來到他身邊,聞言冷笑一聲。
“我娘再不濟也比不上你骯髒卑劣,你自己當初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一個爲了權利富貴連自己親生父母兄弟姐妹都殺的人,沒資格評論他人好壞。”
顏老爺子臉色清寒,“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連自己的親侄兒都不放過,真是不要臉。”
雲墨臉色更寒,鳳君華卻是笑了。
“說起不要臉,這天底下沒人比得上你們姓顏的吧?顏諾這輩子最大的污點,就是有你這樣的祖父。”
顏家歷來便是南陵隱形貴族,權傾江湖,便是連南陵皇族的那些皇子公主都得敬讓顏家家主幾分,那是顏家無尚的榮耀,如今被鳳君華如此諷刺侮辱,顏老爺子當即氣得面色發寒,出手就要將她碎屍萬段。雲墨卻擋在鳳君華面前,顏老爺子方纔受了傷,如今根本不是雲墨的對手,再加上雲墨剛纔聽他口口聲聲辱罵鳳君華,已是怒在心中,出手更加不留情面。
一時之間這樹林裡風聲赫赫,無形的殺氣逼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而此時,那邊交戰的璇璣子和天機子也分了開來,兩人各自退後幾步。天機子面色如常,璇璣子卻臉色有些白,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鳳君華回頭,“爹。”
她走過去,“您沒事吧?”
天機子搖搖頭,“沒事。”
他又擡頭看向璇璣子,眼神裡寫滿了嘆息和無奈。
“師弟,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你還是放不下麼?”
鳳君華一聽就知道這師兄弟兩人肯定有着難解的恩怨。
璇璣子原本在暗中調節氣息,聞言身上又散發出濃烈的暗沉之氣,語氣也是陰沉十足。
“不要在我面前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你以爲你有多清高多高尚?”他不屑冷笑,“你不過是擅長用這樣一副虛假的面孔欺騙世人而已。”
天機子沒反駁,眼神裡那種無奈的感嘆越發深厚。
“看來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他搖頭道:“早知有今天,當年師父要廢你武功之時我便不該爲你求情,不然也不會有今天…”
“你少在這裡假惺惺。”璇璣子聽他說起當年之事,語氣更爲沉怒,咬牙切齒道:“當年若不是你在師妹面前挑撥是非,師妹又如何會棄我另嫁他人?如今你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
師妹?
鳳君華眼神閃了閃,敏感的捕捉到天機子眼底劃過一縷複雜的情緒。
看來那個所謂的師妹,是這兩師兄弟恩怨的關鍵所在啊。
不會又是三角戀吧?
“怎麼,不說話了嗎?”見他不說話,璇璣子越發猖狂,看了眼他身邊的鳳君華,帷帽下一雙眼睛又閃爍出詭譎的光。“還是當着你女兒的面,你心虛了?你不敢讓她知道你曾經那些卑劣的醜事?當年你爲何將你那徒弟趕下山…這些,你都不敢說了嗎?呵呵…我還以爲你多麼正直無私,不過也就是一個虛僞的小人罷了。”
鳳君華目光一緊,冷冷的看着璇璣子。
這老頭兒是打不過她爹,所以想在此挑撥離間?
沉默的天機子卻淡淡開口了,“除了對千影,其他事,我問心無愧,沒什麼不敢說的。”
他臉色依舊沉靜如水,眼神如一面鏡子,彷彿照亮這世間所有醜陋骯髒。氣度清華靜如謫仙,臉色沒有絲毫羞愧或者心虛,依舊坦坦蕩蕩。
屬於世外高人的高貴和淡然,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璇璣子最討厭的就是他這樣一副清貴波瀾不驚的模樣,此時見他面色如常,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天機子卻又開口了,語氣依舊淡漠,沒有絲毫起伏。
“你既然說起師妹,我想,有些事情也是該讓你知道。”
璇璣子隱藏在陰影下的面色陰沉如水,“什麼意思?”
難道當年還有他不知道的真相?不,不可能,肯定是他在故意矇騙於他。
天機子也不在乎他的懷疑,眼神垂下,喃喃自語道:“抱歉,師妹,我大約要對你食言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意識到他神情不對,璇璣子聲音也變了,隱約有些急切。
“師妹與你說了什麼?”
鳳君華挑眉,儘管看不清這個人的面容,但從他聲音裡那種急迫期待以及愛恨莫名的複雜情緒,她可以判斷出,璇璣子定然是對那個師妹一往情深。只是剛纔聽他的口氣,似乎那個師妹好像跟她老爹又有什麼牽扯不清。這老頭兒剛纔還提起了她娘,這事兒跟她娘又有什麼關係?
天機子沉默了一會兒,目光遙遠而飄離,似從天際飄來。
“當年師父要將師妹許配於我,師妹卻主動跪求師父要嫁於你。師父說你心思不正,未曾允諾。”
璇璣子渾身一震,顯然是不敢置信。他一直以爲師妹愛的人不是他,所以…
鳳君華回頭看向天機子,沒想到她老爹以前還有這樣一段情史。難道就是因爲那個師妹,所以他才年過四十未曾娶妻?也是爲了那個師妹,他纔不肯接受她娘?可是看他神情,提起那個師妹的時候,並未有眷戀或者不捨,有的只是淡淡悵惘嘆息。
“若非你心胸狹隘以爲我要與你爭奪處處與我作對,甚至在我練功的時候偷襲我,還意圖對師妹行不軌之舉,師妹也不會對你失望而出走,甚至於另嫁他人。”
“不…不可能…”
璇璣子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從小便喜歡師妹,早已在心中發誓非她不娶。卻沒想到被眼前這個人橫插一腳,讓師妹生生與他遠離,最後還另嫁他人。他一怒之下叛出師門,發誓有生之年必定殺死仇人。
今天卻讓他知道,原來師妹喜歡的人一直是他,那麼當年…
天機子閉了閉眼,無聲嘆息。
“師妹對你失望透頂,所以嫁人後讓我幫她隱瞞蹤跡,不要告訴你真相,但願你日後能夠悔悟,沒想到你卻執迷不悟,行事越發無形無際,犯下如此大錯。如今,我不得不違背對師妹的承諾,將真相告知於你。”他上前一步,“你想知道師妹當年所嫁何人麼?”
璇璣子現在情緒十分激動,聞言立即擡頭,呼吸急促道:“誰?她嫁給了誰?”
天機子沉吟一會兒,道:“她嫁入了顏家。”
鳳君華猝然擡頭,只聽他淡淡道:“千影,便是她的女兒。”
鳳君華目光睜大,眼神裡寫滿了不可置信。
璇璣子似乎呆住了,好半晌才恢復神智,而後方發出一聲嘶吼。
“你說什麼?”
天際子從始至終臉色便十分平靜,“當初的顏夫人早就死了,師妹瞞着師父去了玉佛山,甘願以繼室做了顏家當家主母。你該知道,顏家歷來內部爭奪十分複雜紛亂,死了一個當家主母,對整個顏家的影響不可謂不大。當初顏家主爲了穩定局勢,對原配之死隱瞞不報。只說夫人突生疾病需要靜養,將師妹保護了起來。一年後,師妹便誕下一個女嬰,也就是千影。”
璇璣子已經完全僵住了,他無法相信這樣的事實,而後暴怒道:“我不信,你在撒謊,你撒謊…”
天機子依舊從容不迫,“千影的女兒,也就是師妹的孫女。你若對師妹還有半分情誼,就不該再助紂爲虐傷害師妹的後代。”他頓了頓,語重心長道:“師弟,逝者已矣,當年我們都錯了,不要因爲上一輩的恩怨牽連下一輩。還有你那個徒兒,像極了當初的你,或者更甚。難道你還要看着他走上你的老路不成?如此下去,恩恩怨怨,如何了結?”
“你給我閉嘴。”璇璣子震怒的打斷他,“你以爲你說這些話我就會相信?少做夢了…”
天機子漫不經心的從衣袖裡掏出一個信封,“這是師妹的親筆信,你若不信,自己看。”他輕飄飄的將那封信扔出去,“師妹的筆跡,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
璇璣子接過那封信,手指顫抖着收緊,似乎在判斷這是否又是天機子另一個陰謀。猶豫了半晌,他還是打開了信封,仔細的閱讀上面的內容。片刻後他渾身一震,信紙在他指尖飄搖欲飛。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聲音比剛纔更加落魄更加不可置信,“這不是真的,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
他看向鳳君華,隱藏在暗影下的眼睛死死的瞪着她,似乎要從她臉上找出半分當年那女子的影子。
鳳君華蹙眉,此刻她心中有些亂。按照她爹的說法,那天他告訴她關於她孃的身世便隱瞞了部分事實嘍?她的外祖母,是他的師妹,所以他纔會與顏真儒相識,所以纔會救下她娘。
可是既然他知道自己的師妹被人所害,爲何沒有給她報仇呢?
天機子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道:“你外祖母早年出嫁不過任性所致,知道事情已然無可挽回,便也不做他想,只望自己的女兒一生平安,莫要攙和顏家是是非非。再則我師門所練功法講究靜心靜神,不可受世俗恩怨所惑。”他頓了頓,語氣有些悵然而悲憫。
“知天命的人本就心胸比常人看得開,世人總逃不過生死大劫,一切因果註定,何苦再添殺戮恩怨不休?師妹不希望因她之死再起風波,我便尊重她的選擇。”
恰在此時,雲墨和顏老爺子的爭鬥已經到了尾聲,不知道顏老爺子是因爲之前受傷亦或者聽到了天機子那番話而心緒煩亂還是如何,不過幾百招便已經落了下風。天機子話音一落,他便措手不及被雲墨一掌打到肩頭,悶哼一聲墜落在地。他捂着胸口,蒼老的臉色有些白,死死的瞪着天機子。空中幾道飄逸的身影落下,是曼書等人,冷厲的劍鋒已經架在了顏老爺子的脖子上。
“雲墨。”
鳳君華迎上去,“你沒事吧?”
雲墨對她安撫的笑笑,“放心,我沒事。”然後拉着她的手來到天機子面前,拱了拱手。“還好爹您來得及時,否則我和青鸞只怕逃不過這一劫了。”
天機子瞥見他嘴角笑意,哼了聲。
“別給我嬉皮笑臉假惺惺的,你不早就有後招了嗎?即便我不來,他們也不能將你們如何。”又忍不住問道:“小子,你怎麼知道他們會在這個時候動手?還特地半個月前就給我傳了信下山相助。你就不怕我中途有事耽擱來遲了?”他又看了眼鳳君華,臉色十分不善。“你還帶着她出門,就不怕有危險?”
“爹,您在說什麼啊?”
鳳君華皺着眉頭,敢情這兩人早就已經串通好了?雲墨早就算計着顏家會在這個時候動手,所以在她最開始要跟着他一起來的時候,他才猶豫了會兒,是因爲知道有危險麼?
等等,既然這是他們早就算計好的,爹下山了,那麼雪山不就…
“放心。”雲墨看穿了她心中擔憂,道:“千姨沒事。”
鳳君華鬆了口氣,看向被曼書等人制住的顏老爺子,眼神冷冽的走過去。
“當年威風凜凜的顏家家主,沒想到今日會這般狼狽吧?”
顏老爺子狠狠的瞪着她,卻沒有再說什麼,也沒繼續辱罵她,彷彿已經認命。
鳳君華有些訝異,這老頭兒如此冥頑不靈,如今怎的不吭一聲了?她看向周圍,顏家斂雙夜殺已經被離恨宮的殺手和雲墨事先安排好的暗衛伏擊,雖然雙方也有損傷,不過好歹顏老爺子的人已經死光了,今日他們算是大勝。
她忽然想起顏如玉,按照輩分,顏如玉還是她的表姐呢。
“把他帶回去,關起來。”
顏老爺子立即怒目而視,“妖女,你要做什麼?”
鳳君華冷冷道:“你殺了我外祖母,你說我要做什麼?當然是報仇了,不過我不會讓你那麼輕易的死。”她眯了眯眼,嘴角勾起妖邪的笑。“我倒是要看看,顏家到底有多少人對你忠心耿耿。”她身影一閃,三兩下就將顏老爺子身上穴道給封住了,然後又迅速回到雲墨身邊。
“先不要殺他。”
雲墨點頭,“好。”
她想做的事,他都成全。
鳳君華嘴角一勾,曼書等人立即將顏老爺子押了起來。
忽然風聲一緊,璇璣子已經消失不見。
鳳君華上前一步,雲墨卻拉住了她的手。
“窮寇莫追。”
天機子看了看某個方向,眼神若有感嘆,而後看向雲墨和鳳君華,道:“事情都了了,你們回去吧,我得迴雪山。”他似想起了什麼,面上現出幾分笑容。
“那兩個孩子只怕快破陣了。”他頓了頓,看了眼躺在地上已經毫無生氣的明月琴,嘆息一聲,對雲墨道:“明皇爲人向來卑劣狹隘,如今他的女兒死在東越,只怕他們又會尋機生事,你們須得早作打算。萬一開戰…”他眼神又是一暗,“罷了,如今天下一分爲四,各有爭端,這一場戰必不可免。你們須得謹記,一切以蒼生爲念,莫要造太多殺戮,有違天和。”
雲墨頷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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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子嗯了聲,轉身就要走,鳳君華卻叫住了他。
“爹。”
他腳步一頓,回頭道:“還有何事?”
鳳君華走過去,直勾勾的看着他。
“您剛纔沒說完吧?”她道:“您那個師妹,哦,就是我師叔,怎麼會委屈自己給人做繼妻呢?你不是說過師叔祖當年與我那曾祖父齊名,他怎麼會娶了師叔祖的女兒?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啊。”她又瞥了顏老爺子一眼,“況且既然我曾祖父把我外祖母保護得那麼好,外祖母又是怎麼被他給發現的?”
這老頭兒說話避重就輕,別以爲這樣就能瞞天過海。顏真義那眼神兒明顯不對,尤其是在提到她外祖母的時候,他臉色更是異樣的深沉,眼神裡閃爍着深沉的恨意以及得不到的憤怒和淺淺遺憾。
仔細算起來,她外祖母的年紀應該和顏老爺子差不了多少。
彼時年少輕狂,少男少女,會發生什麼?
天機子眼神閃了閃,而後嘆息一聲,無奈搖頭。
“你果然是個鬼精靈,和你娘一樣。”他又想到什麼,眼神微暗,良久才悵然道:“大抵和你猜想得差不多。”他負手慢慢走着,鳳君華和雲墨跟了過去,只聽他慢慢講述着舊時愛恨情仇。
“師妹名爲傅雪,是師父唯一的愛女。師孃難產,生下師妹便去世了,師父未再娶妻,自幼便對師妹格外寵愛。我和師弟都是師父收養的孤兒,與師妹從小一起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吧。”
鳳君華一聽青梅竹馬四個字面色就有些不好。
“你喜歡她?”
語氣裡頗有爲她娘打抱不平的意味兒。
天機子怔了怔,隨即失笑。
“你這孩子,想到哪兒去了?”
“難道不是?”鳳君華抿着脣,“你之前不是還說師叔祖準備把她許配給你麼?如果你不喜歡她,師叔祖怎麼會有這樣的打算?”
天機子搖搖頭,“那是因爲師父知道師妹與師弟兩情相悅,然而師弟自幼心高氣傲魔性未除,處處爭強好勝又剛愎自用。師父當初便與我說過,此人若心性不改,將來必定成大患,他如何能將自己唯一的愛女嫁給這樣一個人?我師兄妹三人自幼情同手足,師父又對我寄予厚望,自然希望我和師妹結成連理。只不過我心不在此,師妹又另有所愛罷了。”
鳳君華臉色緩了緩,又道:“那您爲什麼這麼多年未曾娶妻?別告訴我是爲了我娘。”
那個時候她娘才幾歲?
天機子沉默了好一會兒,並未回頭,淡淡道:“我生性寡淡不戀紅塵之慾,知道你娘是師妹的女兒,便一心撫養她長大,也無心婚姻大事。”他悵然一嘆,“那許多年裡,我便用這個理由麻痹自己。”他自嘲一笑,“可即便我心如磐石,也硬不過你娘萬般癡情,硬不過時間流過的痕跡。”
鳳君華一愣,這麼說他早就喜歡她娘,只是一直將那種感情當做師徒或者父女之情?
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之前夢中的場景。
師徒,父女…
腦子暈了暈,天機子的話卻清晰的迴盪在耳邊。
“我上半生自欺欺人,以至於錯過你娘。下半生悔恨遺憾,以至於你流落在外近二十年才與你相認。”
“爹。”
鳳君華忽然打斷他,“顏真義是不是對我外祖母有非分之想?”
問出這個問題幾乎是不經大腦,亦或者是深思熟慮。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之前做的那個夢原本早已散去,可就在剛纔一剎那,她好似又想起來那麼幾個片段。夢中那個女子,似乎也是糾結於那樣近乎師徒父女的情感而不敢接受那男子的感情。
她又想起顏真義之前的表情,便越發覺得心中猜測*不離十,也就順口問了出來。
雲墨也擡頭看向天機子。
天機子頓了頓,深深看她一眼,又是無奈一嘆。
“罷了,都過去那麼久了,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他道:“師妹自幼便生的玉雪可愛,十二歲初出江湖便被稱爲江湖第一美女,追求者無數,顏真義也是其中一個。後來師妹爲師兄所傷,離家出走,又結識了顏真義,這纔去了玉佛山。顏真義心性卑劣狹隘陰狠,他早就覬覦師妹美色苦於不得,便生出了歹心。幸虧師妹發現得早,纔沒有遭了他的毒手。後來她便認識了你曾祖父,那時她少女心性,有些任性衝動,也存有抱負師弟的心思,一怒之下便要嫁於你曾祖父做繼妻。你曾祖父對你曾祖母情深意重不願續娶,再加上他與我師父交好,怎忍心糟蹋師妹青春?所以他拒絕了師妹。然而師妹心高氣傲,凡是所求就必須得到。若你曾祖父就此應了她她或許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便後悔了,你曾祖父如此拒絕她,便是傷了她的自尊,她因此越發堅定了要嫁給你曾祖父的決心。”
他說到這裡又是悵然一嘆,似乎對當年那少女的執拗任性十分無奈。
“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她便真的嫁入了顏家,做了顏家主母。”
這時候忽然有黑影落於雲墨身後,道:“啓稟殿下,欣悅郡主去了邊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