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白的天光穿過叢枝樹葉,穿過屋脊高巖,自天外層層灑下,照亮那一羣被押解而來的人。
顏家所有分支的女眷,以及他們的子嗣。
那是,顏家繁衍振興的後代,百年榮耀的傳承。
如果這些人全都折損在雲墨手中,那麼顏家,從此就真正在這世上滅絕、顛覆。
顏如玉明白了,此時此刻她終於什麼都明白了。
雲墨最開始派人刺殺凰靜貞並非是想要她的命,不過就是兩個目的。拖住明月笙的腳步,製造南陵和金凰並不深卻要浪費時間周旋的隔閡。而他則帶着鳳君華一起來到玉佛山,傾覆顏家。
就算沒有顏諾,朱雀也會給他開山。
他一個人闖掌刑堂,毀血池,收血魂,融驚天箭,取驅靈劍…
她以爲他的目的只是如此,卻沒想到他想要的比她所想的更多更深。
取驅靈劍之前,他早已挾持了整個顏家族人。
一切的一切,源於最初。
她心中忽然一跳。
驅靈劍!
他要驅靈劍做什麼?
絕對不可能僅僅只是爲了鎮壓血魂。
他收了那些血魂,接下來還要幹什麼?
對了,鳳君華。
他的妻子,他的愛人,如今還在祠堂。
他要…
她突然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
這個人已經強大到人神共憤,即便是洛水兮再蟄伏几年,也不是他的對手。
因爲他早在最初的最初,就已經算計了所有人。
“用你顏家所有血脈,換你手中一半軍符,可值得?”
這纔是他的目的。
顏如玉狠狠打了個寒顫,眼神裡卻升起冷毅決然的光。
“想要顏家軍符,那你不如殺了我。”
顏家人自有傲骨,怎能向這個魔鬼屈服?
軍符不能落在他手中,那些人是顏家祖輩們的心血,她即便死,也不能將這支軍隊交給雲墨。
今日顏家縱然顛覆,今日就算她和顏家族人全都葬身於此,她也要保住那支軍隊。她等着有一天,南陵帶着那支軍隊,踏碎東越的河山,碾碎他的血骨,提取絢爛的華章。
那是顏家不死不滅的傲骨和榮耀!
雲墨向她看過來,眼神不波不怒,並無任何驚訝。
顏如玉擡頭,清冷的眉眼高華自染。
“生爲顏家人,死爲顏家鬼。爾等身上流着顏家的血液,切莫忘記祖先肱骨傲血。生而榮耀,死而驕傲。寧可捨去此身,絕不屈服賊人宵小。”
她看着被天羅地網捆綁住以及那些被暗衛挾持的婦孺們,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威懾力。
“守護顏家尊嚴,從我做起。”
無數人刷刷刷看向她,目光變幻隱有敬佩之色。顏真宏更是低呼了一聲,“七小姐。”
顏如玉卻十分坦然,這便是屬於顏家的傲骨,即便臨死也絕不屈服。
“顏家祖先世代英勇而一腔熱血,一諾千金從不食言。然而今日顏家出了不肖子孫,致使霍亂整個玉佛山,此等罪人,必定遭受天誅地滅。”
這個不肖子孫的罪人,自然是指顏諾。
雲墨眸光輕閃,沒說話。
顏家那羣人臉色各異,大多憤憤而悲鳴,有些則是悽惶無助,隱約絕望。
顏如玉一番話說完後目光決絕隱着幾分蒼涼。
“今日,我,雖死、猶榮。”
她話落,便要咬舌自盡。耳邊響起一大片驚呼聲,“七小姐,不要——”
身影一閃,雲墨已經封住了她的穴道。
顏如玉憤怒瞪着他,雲墨卻沒再看她一眼。
“把她們壓到大殿去,在這裡等着我。”
“殿下。”朱雀知曉他要去祠堂,主動請纓道:“屬下和您一起去救太子妃出來。”
雲墨表情淡然,“不用,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話音剛落未等所有人反應,雲墨便已經消失了身形。
朱雀和衆暗衛只得帶着抓住的那些顏家人去了大殿。
……
轟——
光圈相撞,幾個身影再次後退飄落。
黑白大巫師身上已經帶了傷,鳳君華和顏諾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沒受多大的傷,但一路闖上來已是耗費了不少體力,此刻又和這兩位絕世高手對上,着實有些吃力。
“掌刑堂都被毀了,顏如玉也已被擒,真不知道你們兩個老頭兒還在堅持着什麼。”
既然這兩個老頭兒一生使命便是守護顏家,不如刺激刺激他們。
攻心爲上。
果然,兩個巫師原本捂着胸口喘息,聞言眸色又是一歷,籠罩着烏壓壓黑沉沉的風暴,活活似要將人席捲而去。忽然那白衣老者桀桀一笑,語氣也平淡了很多。
“無妨,今日將你們兩人困殺於此,也算爲他們報了深仇了。”
顏諾眼神微微一變,他早知道這棟樓被這兩個老頭兒封鎖,除非殺了他們毀掉乾坤陰陽大輪盤,置之死地而後生,否則他們無法離開。
念頭剛起,只見那兩人忽然雙手攤開,結成掌印,周身籠罩了巨大的光圈,將所有隔絕在外。
鳳君華和顏諾對視一眼,下一刻飄身而去。
那兩人卻雙掌相接,結界光圈頓時更加鞏固。
鳳君華和顏諾聯手攻擊,兩股巨大真氣相撞,將周圍的所有物事毀得一乾二淨。
悠然,黑白巫師身側出現一個透明的,看起來像輪盤的東西,而且還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無限增長,緩緩成型轉動。像歷史的年輪,一圈圈碾過時間的痕跡,齒輪中發出淡淡金白交錯的光,隱約似乎還有什麼在漂浮。
“小心。”
顏諾忽然低呼一聲,拉着鳳君華急急後退。
幾道碧綠色的光芒頃刻自那齒輪中發出,幻化成張牙舞爪的幽魂,桀桀笑着想要撕裂他們的身體。
顏諾掌心光芒襲擊,鳳君華指尖再次溢出紅蓮業火,那碧綠色的幽魂慘叫一聲,立即在空中被驅散。然而那白衣老者忽然單手在胸前豎掌,口中喃喃念着什麼。只見空中原本快要煙消雲散的碧綠光芒剎那又合成一體,而後一分爲二,再而四…轉眼間就衍生了無數鬼魂,在空中張牙舞爪,發出怪異而森冷的聲音,帶着嗜血的寒意,讓人從心底發冷。
“既然你們冥頑不靈,那麼就試試往生咒的厲害吧。”
兩個巫師已經坐了下來,單手豎在胸前,食指和中指合併在脣下,閉着眼睛喃喃念着什麼。
空氣中漂浮的那些綠色的魂魄遊動得更加猖狂,發出的聲音也越發陰森恐怖。
鳳君華冷笑,驀然大喊一聲。
“來人。”
剎那周圍出現幾個全身被黑衣包裹的身形,看不清是男是女,氣息近乎全無,都是當世絕頂高手。
鳳君華攤開手掌,手心一圈圈金色光暈一點點醞釀再加大,一絲一縷的光點在金圈中盤繞加大。
“開!”
嗖嗖嗖,那幾個點頓時化作寶劍破空而出,飛向那些黑衣人手中。
鳳君華拉着顏諾後退,“那乾坤陰陽大輪盤是陰邪之物,我現在要用鳳凰訣最後一層的三味真火加上紅蓮業火來試試,看能不能燒燬它。不過我剛纔消耗太大,需要催動體內的三魂珠。”她回頭看着顏諾,“我修習了顏家秘門功法,需要相同的功法來激活三魂珠,現在只有你能幫我。”
顏諾毫不猶豫的點頭,“好,我幫你。”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鳳君華眼神複雜,她終究還是擔心。今日覆了顏家,顏諾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顏家對他所有的威脅,就剩下了這個乾坤陰陽大輪盤。
他一再爲了她背叛顏家,會不會應誓?
顏諾看出了她心中顧慮,坦然一笑,認真道:“君兒,不要有猶豫。你若真爲我好,就毀了那個東西,它封鎖了顏家數倍人的靈魂。只要毀了它,血誓不攻自破。”
鳳君華也是這麼想的,可就怕她這樣自作主張會弄巧成拙。
她確信顏諾不會騙她,但是有時候善意的謊言呢?
萬一他爲了幫她達成心願不惜犧牲自己呢?
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是麼?
他能因她要完成任務而甘願死在她手上,能在她生命垂危之時險些爲她殉情,又如何不能再次爲了她犧牲?
而她,不希望他犧牲。
儘管她不愛他,也不希望他再次爲她而付出慘重的代價。
顏諾只微微一笑,“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擡頭一看,那些黑衣人手執寶劍正在斬殺空中漂浮着的碧綠幽魂。
上古寶劍,富有靈氣,最能剋制這些巫蠱邪術。
“嗯。”
鳳君華收斂心神,盤膝坐在地上,開始運功。
顏諾坐在她身後,雙手抵着她的背心,真氣自手心流淌而出,緩緩浸透她的奇經八脈,一股股熱流慢慢流竄,靠近內腑最深處的幾個光點。
三魂珠。
此刻它們正在沉睡,接收到來自外界的力量,它們開始震動,慢慢甦醒,光芒一寸寸加大。
鳳君華和顏諾在光芒中心,她眉間火蓮發出史無前例的亮光,渾身都似燃起了火。
浴火…
那火光不同於其他,而是詭異透明,比普通的火更爲深紅妖冶。
她睜開眼睛,眼底火紅的光芒一閃而過。隨即她雙臂展開,張開嘴,吐出三魂珠。
黑白巫師微微一震,睜開眼看了眼漂浮在空中的三魂珠,眼神若有震動。
鳳君華左手食指並中指點在右手手臂上,右手兩指對着盤旋在頭頂的三魂珠,口中念着。
“天地之華,萬物之靈,皆予我聲。”
她驀然大喝一聲,“合!”
沖天的火光燃起,她身後頓時展開鳳凰雙翅,似要騰空而起。
白衣老者低呼一聲,“鳳凰展翅!”
兩人對視一眼,而後雙手相合在胸口變化着不同的姿勢,身後的乾坤陰陽大輪盤轉動得更厲害。
鳳君華整個人沐浴在火光中,容顏漸漸變得透明,髮絲飄散在空中,合着飄飛的衣袂,如同九天下凡塵的精靈仙子。
顏諾坐在她身後,眼神微微一晃。隨即就看見她身影漸漸化爲虛無,化爲一隻實體鳳凰,一聲鶴唳,嗖的飛向那乾坤陰陽大輪盤。
白衣老者目光一縮,“萬靈合一!她要毀了乾坤陰陽大輪盤,快阻止她。”
他一聲喝,那些漂浮着的碧綠幽魂立即飛過來阻擋她。
鳳凰雙翅一揮舞,所有幽魂頓時逃散。
顏諾也站了起來,取出自己的玉骨折扇,一路護着她靠近大輪盤。
那些黑衣人還在不斷的斬殺身負往生咒的幽魂,整個大殿都被廝殺籠罩,卻不見絲毫血腥。
只是不知爲何,那些幽魂雖然在神兵利器下無所遁形,但無論怎麼樣都殺不死。
顏諾皺着眉頭,看了看那些黑衣人手中揮舞着的上古神劍。
終究差了…
“凝霜劍。”
黑衣老者又發出詭異的笑聲,“小女娃,雖然你鳳凰訣大成,業火可燒至陰至陽無數驚魂提煉的乾坤陰陽大輪盤,但這些魂靈身上的巫蠱咒術與乾坤陰陽大輪盤同出一脈。他們未曾魂飛魄散,任你有再大的能耐,也是白費心機。”他笑得輕柔又微微寂然,彷彿一種勝券在握的從容自信。
“你找到了上古神器,卻獨獨毀掉了最重要的一把凝霜劍。今天,你們註定要喪命於此了。”
“是嗎?”
低低清雅的笑聲不知從哪兒開始,方纔緊緻壓迫的空氣忽然似被一隻大手撥開烏雲,有明亮的光一層層遞進。
顏諾猝然擡頭,只見光暈交錯中,一個黑衣男子慢慢顯映,眉目風華如畫,脣邊笑意微微而優雅自信。
雲墨!
鳳君華心中一喜,黑白巫師瞳孔一縮,而後浸出仇恨的光。
雲墨轉身,隔着巨大光圈看着兩人,依舊笑得溫和。
“不知道用血池的血魂融入的驚天箭,是否能比得上凝霜劍?”
他一揮袖,無數血紅的光團飛出來,剛好落在三魂珠光芒之下,然後翻滾,變幻,融合…
一支箭。
從開頭,到末尾。
一支,驚世神箭。
雲墨指尖點在箭的末尾處,金芒照耀,給他如玉的手指鍍上淡淡金光。
他似在操控那隻箭。
黑白兩個巫師忽然身形消失,再出現的時候來到了雲墨身後。
鳳君華猝然回頭,顏諾飛身而至,攔住了兩人。
兩個老頭兒暴露,“你當真要夥同外人毀掉顏家?”
顏諾神情自若,“本就不該存在這世上禍害人的東西,毀掉沒什麼不好。”
“你——”
黑衣巫師一擡頭,恰好聽見雲墨淡淡道:“天地之靈,八方之魂,上至九州,下至九幽,積世間精華,毀之於邪。”他擡頭,目光淡淡而飄渺的看向空中漂浮着的那些碧綠幽魂,清淺吩咐:“人劍合一,破!”
黑衣人飛身而起,和手中的劍融爲一體,在空中交匯金紅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雲墨指尖輕輕往前一遞,“去!”
神箭立即飛躍而出,和空中那把絕世神兵融合在一起,瞬間,光芒鼎盛。
雲墨站在光圈外,“往生咒,超越這些幽魂,也算物盡其用。”
他單手一劃,神劍便在空中跟着一劃,剎那刺破聚在一起的碧綠幽魂。
同時黑白巫師齊齊後退一步,口中噴出鮮血來。
雲墨嘴角溢出淡淡笑意。
乾坤陰陽大輪盤乃是他們精血所制,和這些幽魂以及咒術本爲一體,如今幽魂傷,他們自然也會跟着受損。
他不說話,手指在空中虛虛浮浮的划着,看起來似乎毫無規律,內行人卻看得出來。他每劃一下,便有無數幽魂被吸入那神劍之中。而他劃過的那些軌跡,是一個陣法布略圖。
最開始的八卦圖。
無法在這充滿陰暗陰邪的地方存在的八卦圖。
此刻,在他指尖慢慢成型。
他就那樣散漫的站着,操控着這些令世人都害怕退避三舍的魂靈之物。
這纔是真正的強者,真正的彈指間,灰飛煙滅。
顏諾回頭看着他從容清淡的眉眼,看着他始終波瀾不驚的面容,心中忽然了悟而釋然。
這樣的男人,足夠護她一世周全,足夠包容她的所有,足夠給予她想要的一切。
這,纔是她想要的吧?
他不同,他身上擔負着太多不得已。無論是苦衷也好,其他什麼都罷,都無法給予她一世安寧。
她的選擇,永遠都是對的。
他輕輕的笑起來,眼神蒼涼而寂寞,卻又舒了口氣。
兩大巫師還在苦苦掙扎,然而云墨苦心孤詣安排這麼多年的連環計,豈是他們自持無力巫術能抵抗的?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絕,而後整個跳躍向乾坤陰陽大輪盤,決定用靈魂肉身守護這顏家最後的至高之地。
沒了幽魂阻擋,鳳君華早就飛了過去,渾身火焰溢出,燃燒着那乾坤陰陽大輪盤。
輪盤在轉動,無數不同的光在交織閃爍着,無數或明或暗的光依次飛了出來,看起來似陰冷的鬼火,亦或者,致命的符咒。
自那光出現以後,顏諾和雲墨便齊齊閃身而去,將那些光打散,絕不允許它們靠近鳳君華。
這是咒術,這世間最陰狠最絕殺的咒術,一旦沾惹,便沒有解決之法。
鳳君華已經化作了實體落於地上,髮絲柔順的披灑在背上,她眼角斜斜拉出一道紅色的眼線,脣色如火,一身紅衣越發的豔麗妖嬈,渾身上下都燃着火焰,然後將此刻凝聚此身的業火全都射向眼前轉動的齒輪上。
有櫻紅的血在齒輪上慢慢溢出,隨即被燒乾,留下一個淡淡的印記。
業火還在燃燒,空中那些碧綠色的幽魂徹底銷燬。那把神劍,也被那些幽魂的怨氣給吞噬乾淨。之前從血池吸收的血魂,所有怨氣消散,和那些幽魂一同被往生咒超度,已飄向輪迴之地投胎轉世。
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只除了還在燃燒着的乾坤陰陽大輪盤。
地面開始抖動。
大巫師知曉今日躲不過這一劫,開啓了至高機關,要將他們,連同顏家的那些祖先魂靈,全都困死在這裡。
鳳君華咬着脣,清晰的感覺到自己體力逐漸消失。但她不能放棄,最後的關頭,放棄就再也沒機會了。
今天,她一定要毀了這東西,不讓它再爲禍世間。
齒輪開始消散,淡白的光一點點漂浮在空中,似乎還有生命。
雲墨剛纔在空中單手劃的八卦圖再次出現,將那些光一點點吸收。
越來越多的淡白色的光溢出,齒輪已經經受不住業火的灼燒慢慢化爲飛灰。而隨着乾坤陰陽大輪盤一點點的毀滅,無數帶血的魂魄也跟着飛了出來。
那是顏家世代出生之時對着齒輪發的血誓之魂,如今他們沒有了桎梏,自由的飛了出來。
顏諾將手掌攤開,一塊血紅色的圓形玉佩出現,然後他將自己的血滴在玉佩上,手指按在玉佩中心一點,口中喃喃說着什麼,隨即將那玉佩拋向空中。玉佩頓時變大,發出金紅的光,將從乾坤陰陽輪盤中飛出來的幼小魂靈全都吸入玉佩中。
速度越來越快,光芒越來越暗。
忽然一陣強光襲來,三人都同時閉了閉眼睛。
轟然一聲——
乾坤陰陽大輪盤碎裂成灰成光點,最後的時刻,一抹紅光從淡白的光電中急速飛出,直衝已經體力耗盡無法再抵抗的鳳君華身體。
“君兒。”
“青鸞。”
兩個身影同時掠過,剎那間光影交錯,兩道紅光匯聚相撞,發出猛烈的撞擊。
鳳君華只覺得腰間一緊,已經落入了熟悉的懷抱。
她虛弱的睜開眼,淺淺一笑。
“雲墨。”
“別說話,我們得趕快出去。”
地面抖動得越發劇烈,他將鳳君華攬入自己懷中,回頭看顏諾,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臉色有一剎那的慘白,見他望過來,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對着他淡淡一笑,眼神忽然深了深。
“山門已開,你們可以下山去了。”
雲墨眸光一閃,地面抖動得越發厲害。
“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足尖輕點,就要飛躍而出。身後忽然風聲襲來,他身子一側,躲過那一掌。
鳳君華自他懷中擡頭,目光微驚而震動。
“顏諾,你…”
砰——
掌風想擊,轟隆隆屋檐開始墜落。
鳳君華再也說不出任何話,只能靠在雲墨懷裡,聽得耳邊風聲掠過,她心中微有疑惑。
顏諾爲何要在最後的關頭對雲墨出手?
思索間雲墨已經帶着她穩穩的落在了地上,耳邊響起轟然一聲,高樓傾塌。
她擡頭,顏諾站在他們對面,目光冷如寒冰,頭上天光大亮,照得周圍那些廝殺過後的屍體和血腥斑斑入目。
原來不知何時,天已經大亮了。
這一夜的腥風血雨,總算到了盡頭。
只是顏諾…
他站在那裡,目光沒有絲毫溫度,冷冷道:“我憐你是顏家血脈一族,才冒死帶你去祠堂祭拜祖先,沒想到你竟然聯合外人想要傾覆我顏家百年基業,是可忍孰不可忍。”
鳳君華怔怔看着他,他在說什麼?
不止她驚訝,連那些不知何時已經逃脫雲墨的天羅地網的顏家人也驚訝的看着他。
這一夜之間他們經歷了離間背叛挑撥被擒,心已然如漂浮在水中的浮漂,亦或者在烈火中煎熬不肯下沉,只爲等待最後的結局。
如今看起來,好像並不如他們之前所想的那樣,顏諾背叛了顏家。
他們看向靠在雲墨懷裡的鳳君華,她雖然面容蒼白虛弱,但眉目依舊難掩風華絕代,傾國之姿,不外如是。再仔細看她的容貌,許多人眼神就變了。
顏家祠堂掛着顏家歷代祖先的畫像,他們每年祭祀的時候也是看見的,此時看鳳君華的容貌,赫然便於太祖有幾分相似。再加上顏諾剛纔說她是顏家血脈,許多人就明白了過來。
顏真宏沉吟着走過來,“家主,您剛纔所她是…”
顏諾面不改色,“她母親是祖父最小的妹妹,自出生起就因四十多年前顏家內亂而被送走,拜入雪山天機子門下,也就是我的祖姑姑。而她,算起來便是我的表姑。”
此時此刻,他喚出這一生稱呼,竟然十分平靜,再無往昔痛楚之色。
鳳君華皺着眉頭,總覺得顏諾好像有些奇怪。
她不相信顏諾是過河拆橋的人,也不相信顏諾因得不到她因愛生恨將一切髒水潑到她身上,她也根本不在乎這些。
可他這樣做到底是爲什麼?
顏如玉蹙了蹙眉,冷笑:“別在這兒演戲了,你以爲大家還會相信你?”
雲墨忽然輕笑一聲,“拙荊頑劣,大鬧玉佛山,今日一行也不過是爲取出先祖靈牌而已,顏家主不必如此震怒。”
鳳君華錯愕的看着他,“雲墨?”
雲墨低頭看着她,目光溫柔。
“別說話。”
對面顏諾冷哼一聲,“把太祖母的靈牌交出來。”
剛纔混亂之時,雲墨趁機取走了鳳君華外祖母的靈牌。
雲墨輕笑着,忽然道:“用七小姐的性命,換我夫妻二人安全下山,顏家主覺得,這個交易可行否?”
玉佛山早已被封山,只有打開機關,他們才能下山。從昨晚到今天,雖然早有安排,仍舊還是損傷無數,再硬闖於他們不利。
顏諾眯了眯眼,似乎在思索他的條件。
顏如玉咬牙切齒,她纔不會相信顏諾的鬼話。
“顏諾,你不要在這裡假惺惺矇騙大家。三叔,快抓住他,他是顏家的叛徒。”
“這…”
顏真宏爲難了,一夜之間歷經太多風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他也分不清真相到底是什麼了。
顏諾倒是譏誚一聲,忽然掌心多了一把烏黑的劍。
“驅靈劍!”
顏真宏驚呼一聲,立即跪在地上。
“參見家主。”
身後大片的族親分支也跟着跪在地上,參拜聲高亢震天。
顏諾依舊清冷的站着,“誰是叛徒?”
他目光直直看着顏如玉,似乎含着幾分譏誚。
顏如玉明顯也是一震。驅靈劍早已落入雲墨手中,顏諾是怎麼得到的?還有天羅地網,顏諾是怎麼救出那些人的?
難道他最初真的只是帶鳳君華如祠堂參拜而已?
直覺告訴她不可能,然而她知曉雲墨這個人。他昨夜上山既然是爲毀顏家,到手的東西怎能讓與他人?
如今驅靈劍確確實實在顏諾手中,這做不得假。
顏諾沒有背叛顏家?
不,他已被那個女人蠱惑…
可鳳君華是他的表姑…
因愛生恨!
千萬個念頭在腦海裡翻騰不休,她目光隱約掙扎,始終得不到明確的答案。
對面顏諾已經收回了目光,淡淡看向雲墨。
“好,我答應。”
“家主!”
顏真宏擡頭看着他,目光隱有急切。
顏諾目光淡淡,“顏家軍隊,不能爲東越所用。”
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反駁。
“開山。”
周圍有氣息浮動,轉瞬消失。
顏諾依舊面無表情的看着雲墨,“本家主相信雲太子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如今山已開,還請放了小姑姑。”
“自然。”
雲墨含笑點頭,“本宮也相信顏家主是一個一諾千金之人,不會過河拆橋出爾反爾。”
他目光淡淡看向朱雀,朱雀會意,在顏如玉身上點了幾下,將她推了出去。
顏如玉輕呼一聲,顏諾扶着她,擡頭看去,雲墨已經帶着鳳君華下了山。
顏如玉咬牙切齒,怒吼道:“爲什麼放他們下山?”
顏諾放開她,冷淡轉身。
“你確定去了東越以後不會被雲墨套出軍符在哪兒?”
顏如玉想回答確定,然而話到嘴邊又僵住了。顏家人自有心性傲骨,但今天她總算看清雲墨心有幾何深。就算是酷刑她也能忍,但若雲墨在她無法預估猜測的背後再玩什麼陰招,那可就說不準了。
“那你也不該放虎歸山。”
顏諾沒回頭,語氣譏誚。
“你以爲山下沒有他的人?”他語氣一頓,幽幽道:“人間戰火已起,顏家再不能獨善其身。小姑姑…”
顏如玉怔了怔,從他語氣裡聽出幾分異樣,似蒼涼似無奈又似幾分決絕。
“雲墨囚禁祖父,搗毀我掌刑堂與祠堂,罪不容恕。從此我玉佛山顏家,與東越勢同水火,不死、不休。”
顏如玉心中一跳,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濃重殺氣。
他是真的恨極了雲墨。
“你想如何做?”
顏諾向前走,“沐輕寒扣押了我的未婚妻,你說,這口氣,我能忍麼?”
顏如玉呼吸一滯,一時之間還未從他轉變的語氣中回過神來,就聽她道:“小姑姑,你不是像報仇血恥麼?我會修書給師兄,取出軍符,出動顏家軍隊,親自下山助南陵攻打東越。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向南陵借道讓沐輕寒給我一個解釋。”
顏如玉怔愣的看着他越走越遠的背影,他這是想做什麼?同時兵發東越和西秦?
意識迴歸腦海,她大喊一聲。
“你瘋了?”
“我很清醒。”
……
山下,鳳君華靠在雲墨懷裡,體力恢復了一些。她怔怔看着遠處雲山霧海,到現在還有些茫然。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雲墨淡定解釋,“我收到消息,南陵金凰已經整軍開始對東越發動戰爭。他在此時借用崔宛芳的名義,拉西秦與東越聯手抗敵。”
換做別人會以爲顏諾此舉是爲報仇,然而他卻明白,顏諾做這一切還是爲了她。顏家軍,那是顏家最後的底牌。一旦出動,顏家就真的沒有了任何保障,這也是他不殺顏如玉的原因。
之前在祠堂最後混亂的時刻,顏諾湊近他,和他做了這個交易。
顏家軍未瓦解,顏家就永遠不會傾覆。
而此時若他以背叛之名被除顏家,以後就無法控制那些人。
所以,現在放了他們只是緩兵之計而已。
顏諾之前做了太多讓顏家人不滿的事,通過這一次,剛好扭轉局面。
毀了顏家大半基業,而他成功掌握顏家主權,日後顏家的榮辱衰敗,在顏諾手中。
他不喜歡這些陰暗的爭鬥,然而若是爲了她,他甘願入十八層地獄。
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她只是太過震驚,再加上這一夜消耗過多,未曾冷靜下來仔細思考而已,否者這麼淺顯的道理,她如何不懂?
鳳君華眼神微暗,其實剛纔她就隱隱有所察覺。
只是…
“這次開戰理虧的可是我們。”
雲墨則是淡淡笑道:“天下戰爭,領土各分,你以爲老百姓還會仔細思考到底誰是誰非?上位者想要擴充自己疆土隨便編個理由開戰是家常便飯。更何況這些屬於皇室政權的權謀之爭,誰能說清誰是誰非?左右老百姓只明白一個道理,這天下,要亂了。”
天下確實要亂了,而且是大亂。
鳳君華靠在雲墨懷裡,她之前受了些傷,不過皮外傷早就被鳳凰真經自動癒合。和兩個巫師對戰之時受的輕微內傷也被三魂珠治癒了,現在只是有些體力透支而已。
雲墨帶着她離開玉佛山山腳,很不意外的遇到了重重追殺。不過雲墨上山之前就有安排,再加上鳳君華之前已經通知魑魅魍魎帶人接應,一路拼殺,他們並未有什麼損傷。
此時兩人坐在馬車上,鳳君華打坐完畢,臉色立即好了不少,擡頭對上他笑意微微的眼神。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將她攬入懷中,習慣性的去把她的脈。
鳳君華搖搖頭,“沒。”
她又頓了頓,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之前想通了一些事…”
“關於洛水兮的?”
他並不意外,淡然的接過話。
鳳君華點點頭,神色微微複雜。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雲墨勾脣一笑,“你先告訴我你猜到了什麼,看看咱們倆的想法是否一樣。”
鳳君華嗔他一眼,這時候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簡直惡劣。
不過她也沒空跟他開玩笑,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的猜測都說了出來。期間雲墨一直面色平靜,並無多大異樣,顯然對她說的一切已經瞭然於胸。
“本來我只是懷疑,但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雲墨聽完後輕輕說道,忽而眼神深邃嘴角微勾。
“如此,這場遊戲,便更好玩了。”
玩兒?
鳳君華挑眉,果然是把江山不當一回事的。
她靠在他懷中,忽然想起之前在祠堂十七樓見到那些幻像之時那般的痛不欲生。
那個時候,她便渴望他溫暖的懷抱。
如今他就在她身邊,她的臉貼着他的胸膛,耳邊是他有規律的心跳聲。
忽然便覺得安心。
“雲墨。”
“嗯。”
他淺淺的應了聲,脣貼在她額頭上,呼吸微熱,隱着某種熟悉而灼熱的情愫。
鳳君華心中一動,伸手拉下他的頭,主動吻了上去。
他顯然有些詫異,但更樂見其成,很快掌握了主動權,一隻手攬着她的腰,傾身將她壓倒在身下,微顯急切而深沉的吻着她。
鳳君華雙手環着他的脖子,閉上眼睛,將自己完全交給他。
雲墨呼吸開始變得更加急促,手指不安分的去扯她的腰帶,似乎要用這種方式化解剛在在祠堂混亂中霎那近乎失去的驚險。
鳳君華感受到他內心翻涌的情緒,想起之前乾坤陰陽大輪盤被燒燬之時那些跳躍出的咒符,若不是他和顏諾護着,她早就被那些咒符入侵身體,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此次全是大難不死了。
“雲墨…”她輕聲呢喃着呼喚他的名字,同樣需要他的撫慰來驅散最初那種恐慌和無助。
他卻因這一聲低喃而稍稍恢復了理智,埋首在他頸項微微喘息,好半晌才勉強平復心底的*。
鳳君華有些訝異於他的收手,早知道以前兩人情動之時便是在馬車上歡愛也不是沒有過。反正外面都是自己人,他又向來臉皮厚,將那些世俗禮教棄如敝屣,什麼時候想要了,纔不管是什麼地方又有什麼人呢。
今天,倒是剋制得很。
心裡剛劃過這樣的念頭,耳垂就被他咬了一口,她沙啞的聲音響在耳側,多幾分旖旎曖昧和慾求不滿。
“這個時候還不專心?該罰!”
她很無辜的眨眨眼,“誰讓你突然打退堂鼓?我就是想專心你也不給我機會啊。”
雲墨愣了愣,頗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而後眼神裡漸漸浮現瞭然而戲謔的笑意。
這小妮子現在被她訓練得臉皮越來越厚,說這種話也不臉紅了。
他覺得自己挺吃癟的,她本來就是他的女人,他們夫妻恩愛是再正常不過了,此刻郎情妾意時光正好,耳鬢廝磨好不快意,他卻不得不停下來,心裡着實有些鬱悶,便低頭在她脣上咬了一口,似解恨道:“回去後定腰讓你好好補償我,看你還得意。”
鳳君華到底還是不夠臉皮厚,輕易的便因那別有深意的‘補償’兩個字微紅了臉,瞪了他一眼。
“你好歹收斂點,這麼輕浮貪歡,可不像一個好太子。”
雲墨抱着她坐起來,一點也不臉紅道:“不是好太子沒關係,是好夫君就行。”
鳳君華臉色更紅,瞪他一眼。
“油嘴滑舌。”
“錯。”他一本正經道:“是真心話。”
她忍不住輕笑,他卻又湊近她耳邊低低道:“再說了,剛纔可是夫人你引誘爲夫,我一時沒把持得住才…”
瞧見她臉色漲紅眼神因羞射而閃躲,他眼底又劃過幾分笑意,恍然大悟道:“難不成爲夫方纔拒絕了夫人,讓夫人不滿意故而生氣?”接着又十分可惜的嘆息一聲,“爲夫想着夫人這一晚都沒睡覺,興許很累了,所以…”
“閉嘴。”
鳳君華終於忍不住伸手捂住他的嘴,臉色臊得通紅。
明明是他時刻發情,到頭來卻被他說成好像是她慾求不滿了。這個人顛倒黑白的本事還真是讓她不佩服都難。
“你再說,再說以後就給我睡書房去。”
雲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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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更新太晚。因爲今天老家有點事,早上就回去了,原本這一章是昨天就寫好的,結果晚上補充最後一點的時候被我不小心把手機上的存稿弄丟了,備份在電腦裡,但昨晚不在家,所以就…剛回來,立馬更新,嗚嗚嗚,希望親們見諒,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