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如一,久久流傳。
以燈抒情,燈滅情斷!
情斷!
還未開始,便結束麼?
是否,無緣?
鳳君華剎那回頭,看見他臉色如雪,眼神沉寂,竟有少見的驚恐。她面色突然慘白如紙,眼神裡浮現死寂和永久也填不完的空虛寂寞。
世事無常,情緣難了。
如他,亦如她!
……
這一切的發生只在一瞬間,從她接過花燈,幾乎還未握緊,就已經落地而碎。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有此結果。那些原本要歡呼的百姓笑容僵在臉上,他愣在原地,面色比這一夜的月色還霜白。她也正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
慕容琉風隨後而來,“姐…”他的聲音忽然頓住,敏感的察覺到這一刻空氣中漂浮着莫大的憂傷和絕望。而易水雲,他急急而來,吼出那句話以後就怔住了,只因看到鳳君華那張與記憶之中那女子相似的眉眼。十多年破空的回憶與懷念剎那接踵而來,讓他思緒放空,幾乎忘記今夕是何夕。
人羣中,她目光微漾,不知是可惜還是感慨。
“天意如此…”
凰靜芙緊抿着脣,目光復雜。說不清此刻心中什麼滋味。爲了今晚,雲墨想必是苦心安排了一番,那亭子四周都是他的人,而且還布有陣法,爲的就是怕有人打斷。只是世事無常,還是出了這樣的變故。
凰靜音驚訝過後是狂喜,嘴角浮現得意的笑容。
“花燈會接了男子花燈又碎的,可是史無前例啊,看來連老天也不贊成你們在一起。”她心情很好的抱胸,目光灼灼暗藏狩獵的熾熱。
“那個女人不屬於你,只有我凰靜音,才配站在你身邊。”
……
誰也沒發現,人羣后,有兩個身影無聲而過。其中一人忘了眼亭中場景,目光清冷如霜,面無表情。另一人先是驚愕,而後瘋狂的嫉妒,最後又是扭曲而變態的喜悅。
“花燈碎了,花燈碎了…”她嘴角揚起邪戾而殘酷的笑,“她沒資格,沒資格…”
旁邊的女子看了她一眼,對她的自我安慰沒發表任何意見。
“今日花燈會,城門會放鬆警惕,趁着今夜離開,必定不會引起雲墨的注意。”
“可是…”她有些猶豫。
女子臉色一冷,“你是要命還是要賭一場根本就沒有機會贏的局?”
她咬了咬脣,有些不甘心,最後還是默默的垂下了頭。
……
涼亭上,鳳君華看着雲墨。明明他就站在她面前,她伸手就能觸及到他的體溫。但不知爲何,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他離她好遠,似天山盡頭,永遠也跨不過的鴻溝。
她忽然想笑,從前他對她萬分熱情的時候,她不理不睬,如今好不容易以莫大的勇氣想要跨過那些無形之中橫在他們之間的藩籬,卻又出現這等變故。
或許,她就沒資格擁有幸福。
她閉了閉眼,移開目光,力求聲音平靜。
“這場遊戲一點都不好玩,該結束了。”
他身子一僵,猛然擡頭。
她卻已經轉身,“我累了。”
是的,身累,心也累了。
他臉色慘白,身側的手指微微顫動,似乎想要伸手去拉她,卻又無論如何無法邁出那一步,只能隔着無形的距離,無聲看着她此刻決然而落寞的背影。
他沒有告訴她,這花燈他做了八年。
他沒有告訴她,自從再次相遇,他便再期待這一刻的到來。
他也沒告訴她,那水晶透明的曇花,是以北方最古老原始森林裡少見的銀光火蟲加以精火燒製磨成粉而成,又以各種貓兒眼翡翠石等無數奇珍珠寶摻雜其中,才能亮如白晝,晶瑩似雪又五彩斑斕。最後成就了這一朵曇花,剎那綻放,只爲博她一笑。
他沒告訴她,銀光火蟲只在冬天纔會出現,並且每次出現不過數十隻。爲了做成這一朵曇花,他用了八年的時間。
而那曼珠沙華,也是他親手精心設計。那燭火裡摻雜了特殊的藥粉,爲的就是擔心夜風太大,不小心熄滅了燭火。他原本沒想到她會接下那盞花燈,所以在她伸出指尖之時,他震驚而狂喜。這一刻萬人矚目,他多期待待她接下他親手爲她製作的花燈,然後在人羣潮聲中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他還未來得及行動,花燈已碎,燭火已滅。
這一切發生得那樣突然,快得他幾乎還未從喜悅中走出,以至於在花燈掉落的一剎那,忘記了伸手去接。
花燈碎裂,燭火熄滅的剎那,他清晰的感受到心口處傳來鈍鈍的痛,幾欲讓他無法呼吸。
這一刻他領略了從人生巔峰突然降落冰點的極致疼痛,這一霎他眼前光明流轉,天崩地裂,周圍所有明光熄滅,只餘永久也看不見盡頭的黑暗和絕望。
遊戲?
原來他苦心孤詣安排的一切,在她眼裡不過一場笑話?
不知何時街上的百姓已經慢慢散去,最後的煙花爆開,花燈會已然接近尾聲。原本期待最後的落幕大戲,以這樣的方式告終,人們心底說不清失望還是其他,終歸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搖頭嘆息着離去。
鳳君華深吸一口氣,冷淡的看着易水雲。
“你是誰?”
易水雲此刻終於回神,拱手道:“在下易水雲,是武安侯門下,此次特來接三小姐回慕容府。”
鳳君華揚眉,慕容琉風連忙走過來道:“姐姐,易先生是我師父,你以前見過的。”
又是以前。
鳳君華嘴角噙起無聲的嘲諷,“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吧。”
她擡步就要走,忽然手腕一緊,他拉住了她。
“青鸞。”
鳳君華一頓,易水雲的目光掃過來,面色有些沉。而後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見過雲太子…”
雲墨沒有理會他,而是攬過鳳君華的腰,身影一閃就掠出亭外,轉瞬就消失了身影。
“姐姐——”
慕容琉風連忙喚了一聲,身邊身影一晃,易水雲早就追了過去。還未掠出亭子,周圍落下無數黑衣人,阻擋了他的去路。
……
“你要帶我去哪兒?”出了涼亭,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雲墨才帶着她落於地面。“雲墨,你…”她話還未說完,忽然被她按在石牆上,不由分說便低頭吻了下來。不同於從前的溫柔繾綣,而是帶着強烈的霸道佔有以及微微的怒意,還有微不可查的害怕和憂傷。
鳳君華完全被他忽如其來的舉動怔在那裡,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就去推他。
“雲…”
她一張口給了他可乘之機,他的長舌立即滑了進來,與她的丁香小舌糾纏不休。一隻手攬過她的腰緊緊扣在自己懷裡,另另一隻手按着她的後腦勺,不允許她逃避他的追吻。
“不許逃。”
他輕咬她的脣瓣,低聲說道:“爲什麼?”
她索性放棄了掙扎,睜着一雙眼睛看着他。他依舊禁錮着她,脣上力度溫柔了許多,眸子微微開啓,看着她的眼神如深藍海底,望不盡的幽暗深沉。
爲什麼?爲什麼要走嗎?還是爲什麼說那句話?
她偏開頭,“沒有爲什麼。”
他沒有再去尋她的脣,在她耳邊急促的喘息。
“本來就該結束了,不是嗎?”她忽然微微笑起來,一如之前在那涼亭裡,卻無方纔那般柔順驚豔,而是寫滿了濃濃的自嘲和落寞。
“爲什麼,偏偏是曼珠沙華呢?”
他低頭看着她脣邊笑意漸漸凝結,如同正開放得極致的曇花,剎那間凋謝成灰。
他呼吸滯了滯,忍不住喚道:“青鸞。”
“你知不知道…”她沒有看他,只靜靜說道:“曼珠沙華又叫彼岸花。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
他呼吸一滯。
“彼岸花太美,看後心中會涌起莫名的悲涼,感覺它和罌粟很像,承受太多不公平的指責,缺少太多真心的祝福……花和葉的永不相見,就像命中註定錯過的緣分。那一團團看似妖豔的火紅卻讓人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完美的外表卻無法掩飾慘淡的靈魂……”她依舊沒看他,目光裡卻涌上了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哀傷。
“彼岸花是開在黃泉之路的花朵,在那兒大批大批的開着這花,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又因其紅的似火而被喻爲‘火照之路’人就踏着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所以…”
她終於緩緩將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字一句說:“曼珠沙華,代表災難、死亡與分離。”
“它的花語是,無盡的思念,絕望的愛情,天堂的來信。”她目光又落在他衣襬上,那朵絢爛的金色曼珠沙華開得妖豔魅惑,在萬衆寂滅芳華已逝的夜晚,綻放它獨特而絕望的美麗。
“等待中思念,思念中絕望。你看,連上天都已經給予了我們最好的預示,不是嗎?”
“我不信。”他呼吸漸漸平穩了些,目光卻更爲兼職的看着她的眼睛。“青鸞,你剛剛接了,你接下了我的花燈,你知道那代表什麼。”
她又垂下眼簾,語氣平靜而漠然。
“可是花燈碎了,燭火也滅了,它不該屬於我。所以…”她深吸一口氣,“就當做了一場夢,夢醒以後就什麼都忘了,沒有花燈,沒有煙花,也沒有曼珠沙華,什麼都沒有…”
她累了,好累,從未有過的累。
“那只是你用來拒絕我的藉口而已。”
他霸道的將她攬入自己懷裡,“青鸞,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心裡是有我的。”
她如遭雷擊。
你心裡是有我的。
有我的。
……
她閉了閉眼,半晌才淡淡道:“那又如何?”
她不否認,這個時候如果再否認就顯得矯情了。從她打算接過那盞花燈,她便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那又如何?
雲墨才壓抑下去的憤怒又在胸口積聚,他目光帶着幾分淡冷的看着她。
她不爲所動,“即便如此,又能說明什麼?”她毫不逃避的對上他的眼睛,道:“你能說我就愛上你了嗎?”
他抿脣,不語。
她又垂下眼簾,聲音低弱了下去。
“你說得對,我心裡有你。可是那並不代表什麼,或許那只是習慣性的依賴,也或者是其他。我不懂得你口中所謂的那些感情,也不排斥你的靠近和親密,但我想,至少我還沒有那麼快愛上你。”
“你也說了,那只是‘或許’而已,說明你自己都不肯定,不是嗎?”
“那你要我怎麼辦?”她有些惱了,“或者說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他聲音也驀然提高,目光裡多了堅決之色。
她怔了怔,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這一刻風聲寂靜,這一刻萬物停止運轉,這一刻連彼此的呼吸都輕的幾乎聽不見。
而後他低低吐出一口氣,“我說過不會逼你,但我不容許你逃避。”
“我沒有逃。”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我比你更想要明白那些陌生的情愫,只是我不確定。”她垂下眼睫,斟酌了好久才低低道:“雲墨,我知道你對我好,就是因爲如此,我纔不想傷害你。我不想,在我自己都不能確定的情況下,給你模凌兩可的答案,結果只會傷人傷己。”
他看了她半晌,面色終於和緩了些,脣邊又噙起淡淡笑意。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眨眨眼,他不生氣了嗎?
好似看清了她心中所想,他邊走邊道:“我不怕被你拒絕,就怕你不敢對我坦誠。”他捏了捏她手心,月色下容顏柔和如水。
“至少你能說出這番話,就說明你還是在意我的,不是嗎?”
鳳君華低着頭,並沒有抽出自己的手。忽然想起剛纔出現的易水雲,“他說那句話什麼意思?”什麼不可以?不可以接雲墨的花燈,不可以跟他在一起嗎?爲什麼?
雲墨皺了皺眉,臉色又不大好看起來。若非易水雲突然出現,她已經接下他的花燈,也就沒有這麼一出了。
他腳步忽然一頓,擡頭,易水雲和慕容琉風正站在不遠處,易水雲目光直直盯着他們相握的手。看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將雲墨的手給砍下來似的。
“姐,你…你們…”慕容琉風剛跨過來兩步,忽然頓住了,目光直直盯着鳳君華…的嘴巴。鳳君華皺了皺眉,忽然想起剛纔雲墨那般粗暴的吻她,想必她的脣已經紅腫不堪了吧,也怪不得慕容琉風神態那般驚異。
“你怎麼在這兒?”
她乾咳一聲打破尷尬。
“我,我和師尊來找你啊。”慕容琉風表情還有些呆呆的,好似還沒回過神來。
鳳君華瞥了易水雲一眼,面上沒什麼表情。
雲墨低頭對她溫聲道:“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說吧。”
鳳君華點點頭。
易水雲看着他們二人之間流轉着的無形默契,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有些擔憂。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來剛纔這二人之間必定有一番糾纏。事情當真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嗎?
他們已經…
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爲今之計,是說服三小姐隨他回去,趁早斷了他倆那些若有似無的曖昧和情絲。
……
子時已過,原本因花燈會而熱鬧的街頭也行人凋零,街上還殘留着花燈會後的氣氛。
雲墨看了眼屋子裡的幾人,道:“我先出去,有什麼事就叫我。”
鳳君華點點頭。
雲墨輕身而出,易水雲衣袖一揮便關上了門。回頭先對鳳君華恭敬的行了個禮,“三小姐…”
“有什麼事就說吧。”鳳君華打斷他,“不用拘禮了。”
易水雲點點頭,沉吟道:“侯爺已經知曉三小姐失憶一事,此次派遣在下來,便是接三小姐回去,還望三小姐儘早處理好雜事,隨易某回國。”
慕容琉風也點頭附和道:“是啊姐,爹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反正你在這裡也只是暫時的,到時候還是要回去參加太后的壽宴,不如現在就跟我們回去吧。有師父保護你,不會有危險的。”
鳳君華瞥他一眼,又看向易水雲。這個人可不是普通的幕僚那麼簡單,能破得了雲墨的陣,而且能那麼快脫困,武功智謀定然不簡單。就不知道她那個未曾謀面的父親到哪兒招來這麼厲害的一個高人?
而且在涼亭中,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懷念和暗淡,與以前在東越順親王府,順親王看着她的眼神很是相似。難不成,這又是她孃的愛慕者?
“三小姐可是有疑慮?”易水雲也暗自觀察鳳君華,十多年前他是見過這個小女孩兒的。那時候她母親給她臉上貼了紅斑,隱藏了容貌。她幼時又驕縱任性跋扈囂張,頗爲自負傲慢。而如今的她,卻是難得的沉靜從容。若非那張與她母親有五六分相似的容顏,他幾乎都要懷疑自己認錯人了。
“若我不離開,你當如何?”
易水雲眼神一沉,語氣倒是還處變不驚。
“三小姐沒有不回去的理由。”
鳳君華嗤笑了聲,“爲什麼沒有?我失憶了不是嗎?你於我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我爲何要相信你?”
“姐姐…”慕容琉風焦急的想要爲易水雲說話,被鳳君華冷聲喝止。
“閉嘴。”
他立即不說話了,表情卻有些委屈。
易水雲沉聲道:“三小姐留在金凰,可是因爲雲太子?”
鳳君華不回答,反而問道:“剛纔你說那話什麼意思?”
易水雲顧左右而言其他,“三小姐,恕易某之言,你和雲太子,並不合適。”
“是嗎?”
鳳君華端着茶杯,輕飄飄的落下一句。
“聽起來你是特意來挽救我的?”
易水雲知道她在懷疑,沉默了會兒才道:“這些都是侯爺讓在下囑咐三小姐的,況且…”他頓了頓,擡頭直視她的眼睛。
“若易某沒記錯,三小姐幼時很是厭惡雲太子。如今因緣巧合,你爲他所救,想要報恩也是人之常情。但——”
“你不用說了。”鳳君華放下茶杯,站了起來。“我不會離開的。”
“三小姐——”易水雲聲音有些焦急,“你…”
“我得等我大哥。”鳳君華負手而立,“這個理由足夠了嗎?”
易水雲呼吸一滯,面帶幾分苦澀。
“三小姐是想與雲太子在一起吧?”
“這是我的私事。”鳳君華眉間一冷,語氣也帶上幾分厲色。“即便你是我父親的幕僚,也無權干涉。”
“姐姐——”慕容琉風生怕易水雲因這話生氣,連忙道:“師父也是好意…”
“夠了!”
鳳君華冷冷打斷他,“要麼你就和我一起留在金凰,等我大哥,要麼你現在就回去。”她說完就欲走出去,易水雲卻突然喚住她。
“三小姐且慢。”
鳳君華腳步一頓。
“先生還有何指教?”
易水雲深吸一口氣,道:“三小姐不回去也可以,但請聽易某一言,日後離雲太子遠一點,更不能對他動情,否則你和他都將萬劫不復。”
他說完自己率先走了出去,也不再解釋什麼。
鳳君華眼神裡寫滿了疑惑,搞不懂他這話到底什麼意思。莫非她那個父親就是知道她跟雲墨在一起,所以特意派人來警告她的?
“姐,這…”慕容琉風原本也不想鳳君華跟雲墨在一起,大抵是小時候的慕容琉緋給她的諄高太過刻骨銘心,以至於他下意識的防備雲墨。今天晚上見到那一幕,其實他也有些動容。說到底他之所以討厭雲墨,也是因爲他姐不喜歡那個人。如果姐姐喜歡,他也沒什麼好反對的,只要姐姐開心就好。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師父居然會說出這番話。
猶豫了一會兒,他道:“姐,師父從不說虛言。雖然我也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阻止你跟雲太子在一起,但這其中定然有深意。或許只有回去詢問了爹以後才知曉。在此之前,你還是…”
鳳君華瞥他一眼,“你也不清楚?”
慕容琉風搖搖頭,“我這次是一個人出門的,臨走的時候都還沒來得及跟爹稟報一聲,爹哪裡會跟我說這些?”
鳳君華若有所思,想起之前在湖心涼亭裡,易水雲神態急切而擔憂,倒不像是虛假,這事兒有貓膩。
“走吧,回驛館。”
“哦。”
該說的都說了,慕容琉風自然不會反駁她。
出門就看見雲墨負手站在走廊上,聽見腳步聲後回頭對她淡淡一笑。
慕容琉風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鳳君華,很自覺的先走一步。
鳳君華走在雲墨身邊,道:“你怎麼不問我他跟我說了什麼?”
“我都聽到了。”他很誠實,眨眨眼,語氣又帶上幾分異樣。“看起來你以前的確很討厭我,以至於你身邊的人都深受影響。”
鳳君華抿了抿脣,有些不服氣道:“誰讓你調戲我來着?”
“調戲?”雲墨怔了怔,“這從何說起?”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神色幾分怪異。“你就是因爲這個討厭我的?”
鳳君華不說話,雖然覺得八成她以前討厭他應該還有其他理由。但是就憑那段記憶,她那時候便對他印象很不好。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調戲七歲的小女孩兒。怎麼想怎麼覺得怪異!
“我現在明白爲什麼我看着孟月眉就不舒服,原來我跟她從小就結了怨。”她想起十多年那場宴會上的情形,不無感嘆道:“難怪她那麼仇視我。”
雲墨沒笑,思緒也回到了那一年。
她不知道,那年當她踏進大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她。那時滿殿的朱光碧輝,滿眼的衣衫鬢影,綾羅綢緞,金釵玉鬢,幾乎要看花人的眼。而唯有她一身紅裝,灼灼而刺目,想讓人忽略都難。
她跑到他面前,用一種疑惑而微帶幾分探究的目光看着她。那一霎他看盡她眼底,無盡的漠然和微微的嘲諷。那不是一個七歲小女孩兒該有的眼神,是歷盡血火刀光後猝煉的蒼涼以及莫大的悲哀。
他被那樣的眼神擊中,恍惚間只覺得似曾相識,從此便記住了這樣一雙眼。他看着她跟雲裔爭鋒相鬥,看着她在滿殿不屑嘲諷的目光中依然故我,看着她以那樣高傲而自負的姿態面對那些敵意和輕鄙,看着她小小身影努力維持自己僅剩不多的自尊與驕傲。
忽然便覺得有些心疼,這樣的情緒來得太過突然,甚至讓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然而卻又真正存在着。
不知道爲什麼,他很不想讓她誤會他和孟月眉之間有什麼其他的關係。所以他開口解釋了,那個女人不是他的未婚妻。十二年前他如是說,十二年後他也曾對她說過這句話。只是彼時,她不過聽聽罷了,從不曾放在心裡。
她說,“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他回答她,“或許我們上輩子見過。”
彼時她以爲那是風流戲言,卻不知,他那時說的乃肺腑之言。他真的覺得,他們上輩子已經相識。她卻因此而覺得他風流輕浮,是以處處看他不順眼,以至於極度厭棄。
那樣自大自負對誰都不屑一顧的女孩兒,卻轉眼間可以笑得那麼溫順。
她坐在席間吃着沐輕寒給她夾的菜,他卻在對面不動聲色的觀察,記住了她的喜好。他看見她不經意露出的笑顏,如山花般爛漫。這金碧輝煌也掩蓋不了的宮廷醜陋,卻在她一笑之間,如陽光普照,那些黑暗盡數散盡,帶來無盡光明和溫暖。
他低垂着眼,暗自下了一個決定。
他要她。
十二歲的少年,或許還不懂得‘愛’這個字的含義。然而出身尊貴金馬玉堂的皇室太子,卻早已懂得在那個年紀自己要什麼。那一刻,他便想要得到她,僅此而已。然而十二年時光碾碎了相思,寸寸入血,透骨疼痛。他才驀然了悟,原來當初的想要,已經變成了此生執念,永世不化。
記憶逐漸遠去,現實在眼中拉開,他無聲而笑。
“你笑什麼?”
她奇怪的回頭看着他。
“沒什麼。”他道:“只是想到一些舊事而已。”
她沒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我們?
他很喜歡這兩個字。
“總要等你大哥。你說的,不是嗎?”他語氣裡多了幾分異樣,雖然不明顯,但她還是察覺到了,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照理說大哥應該早就到金凰了,是因爲什麼是耽擱了嗎?”
他沒有回答,低着頭在思考着什麼。
“雲墨?”
沒有得到回答的她回頭看着他,“你在想什麼?”
他擡起頭來,對上她清亮的眸光,眼底滿是他的影子。他心中一動,忽然便笑了。
“沒事,他只是不想打擾我們而已。”
厄…
這個理由…
她深知若再繼續‘爲什麼’下去,就要尷尬了,於是她偏過了頭,靜靜的走着。他卻看着她沉浸在月色下的側顏,眸光溫柔中又凝聚着異樣的光色。
何必再去糾結她對沐輕寒是何種情愫呢?如今她在他身邊便已經足以,不是嗎?她向來是很有原則的人,或許感激或許愧疚或許不忍,但不會將這些情愫理解爲愛情。
空氣裡有異動。
他擡頭,有黑影無聲落下。
“殿下,宮中異變,女皇遇刺。”
他嗯了聲,“知道了,你下去吧。”
暗衛淹沒在黑夜中。
鳳君華問:“看你的樣子,似乎早就料到了?”
他牽過她的手,步伐加快了些。
“這種事每年都會遇到幾次,已經不足爲奇,只不過今晚機會更好而已。”
“爲什麼?”鳳君華忽然一頓,“禁衛軍在凰靜音手上,宮中因守衛不當而致使女皇遇刺,無論有沒有成功,凰靜音脫不了責任。而今晚,她去了花燈會。”她面色有些不好看,“想來是爲你而去的吧,難怪你今晚那麼高調,原來是故意的。”
他笑得很愉悅,“你在吃醋。”
她一愣,面色有些不自在,卻沒有否認。某些時候,越急着否認,就越表明心虛。跟這個心思如狐的人打交道,得時刻防備。
他倒也沒有再揪着不放,心情卻是很好。
“我是故意的不錯,但一個凰靜音還不值得我如此費心。”他淡淡道:“若說故意,也是爲你。”
她又不說話了,覺得這個人臉皮越來越厚了。
“女皇多疑,今日凰靜音固然失察,但最重要的還是要抓到刺客。凰靜音會自請捉拿刺客,女皇卻會懷疑她別有居心。凰靜芙被禁足,如果這時候再讓凰靜音趁此坐大,於凰靜蓉不利,所以她不會應允。至於凰靜芙,如果趁這時候參凰靜音一本,會被女皇懷疑這是她剷除政敵的陰謀,但她若請求調查此事,也會讓女皇懷疑她想要趁此復起。所以她會按兵不動,頂多就是進宮照料女皇。在女皇眼皮子底下,不會懷疑她有什麼動作。”
雲墨淡淡分析,“所以刺客一事,女皇會交給二皇女凰靜悠調查,五皇女輔助督查。”
鳳君華點點頭,忽然想起另一個問題。
“爲什麼女皇那麼寵愛凰靜蓉。”
“這是金凰皇族秘辛。”他道:“凰靜蓉的生父乃女皇寵妃,他出身不高,但女皇卻很喜歡他,幾乎爲了他空設六宮。後來這位妃子死了,女皇大痛,遷怒整個後宮。凡是涉及謀害他的妃嬪全都打入冷宮,那些位分低的,直接賜死。”他頓了頓,又道:“凰靜芙就是在冷宮出生的。”
鳳君華一怔。想起凰靜芙灑脫的笑臉,以及不拘小節以及愛憎分明的心性。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是出生在冷宮。
“那個時候她父親還不是皇后,只是貴君。若非大臣們諫言徹查,只怕金凰子嗣早就被血淹沒了。”他長嘆一聲,似爲這後宮爭寵,也似爲這人間貪慾永無休止感到厭煩。
“後來刑部大理寺以及幾位閣老重臣聯手調查,查出最後的兇手,乃是前皇后。女皇一怒之下廢除皇后,其家族九族覆滅,無一存活。因這事被牽連的衆妃子放了出來。女皇痛失愛妃,因此對那妃子所出的唯一女兒很是寵愛。之所以沒有立凰靜蓉爲皇太女,大臣反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爲了保護她。”
步下階梯,他繼續道:“皇太女這個身份是雙刃劍,是榮耀和殺戮的代名詞。沒有任何外戚勢力做依靠的凰靜蓉若做了皇太女,只怕性命不保。爲了保護最疼愛的女兒,因此她冊封貴君爲皇后,其女凰靜芙爲皇太女,以作當初誤關押的補償。實際上是利用凰靜芙擋去那些殺機,暗中培養凰靜蓉。等到凰靜蓉羽翼豐滿了,她便可廢除凰靜芙,改立太女。”
鳳君華點點頭,“都說虎毒不食子,這女皇倒是心狠。都是自己的女兒,偏要費盡心思用其他女兒的屍體給凰靜蓉做踏板。”
忽然想到什麼,她霍然擡頭。
“前皇后的家族當真一個活口沒留?”
他轉頭,目光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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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遇刺,宮中鬧得人仰馬翻,索性女皇好歹也是自幼練武,沒有受傷,只是刺客卻跑了。女皇大怒,在寢宮裡發了一頓火後就召凰靜芙等人入宮。
如雲墨所料,女皇很快就下旨讓凰靜悠負責徹查此事,五凰女凰靜琳協助督查。至於凰靜音,因疏於宮中防範而讓刺客有機可乘,暫時交出禁衛軍權,閉門思過。
第二天宮中來人,因刺客一事,女皇無法接待雲墨,但請理解云云。
雲墨自然非常‘理解’,很是客氣的讓人送走了傳旨的太監。彼時鳳君華就坐在他身邊,想着這事兒八成與他有關。只是他攪亂金凰內政,圖的是什麼?
三天後,結果出來了,刺客乃前皇后族人漏網之魚。
女皇得知後震驚得無以復加。
凰靜芙卻在這個時候進宮對女皇諫言道:“當年前皇后禍患後宮,其罪罄竹難書。其家族全數處斬,施行者乃如今刑部尚書劉大人。如今查出有漏網之魚,當數劉大人未曾盡職。是以兒臣以爲,應當先拘捕劉大人,再着大理寺卿仔細徹查,萬勿放過可疑之人。”
原本這個時候她不該進宮,因爲女皇對她有疑心。但誰都知道當年後宮之亂乃女皇心底傷疤,她恨極了前皇后,是以得知其家族之人竟然還沒死絕,如今還要來報仇,更是怒火中燒。恰好凰靜芙諫言,她自然順其自然應允。凰靜芙很聰明,諫言以後就乖乖回自己府中,繼續‘禁足’。
凰靜芙離開後,二皇女凰靜悠和其母皇貴妃便急急來到女皇寢宮,還未開口說一句話,便被女皇直接下旨禁足。
爲什麼?
因爲刑部尚書乃皇貴妃的姐姐,凰靜悠的姨母。
女皇殘忍狠辣,疑心病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發生這種事,皇貴妃和凰靜悠被牽連也很正常。
一個小小的刺殺事件,便禁足兩個皇女,一個貴妃。大臣們頓時心有慼慼然,連日來上朝都膽戰心驚的。看起來凰靜音和凰靜悠似乎都受到了遷怒,更加沒有競爭太女的資格了。而正牌皇太女凰靜芙,也正在禁足。很多大臣都想到了還在與東越聯手攻打龜燕的六皇女凰靜蓉。
此次六皇女打了勝仗回來,只怕就是名副其實的皇太女了。
然而某些政治階層之人,卻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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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君華負手向下望,問身邊的雲墨。
“那刺客是你救下的?”
雲墨笑了笑,“別把我想得那麼無所不能。那件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時候我才兩歲,東越也還未曾建國,我便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能力把手伸那麼長,也不可能預料到有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他頓了頓,語氣忽然有些低沉。
“是你娘。”
鳳君華愕然。
“我娘?”
“嗯。”
雲墨看向遠方,目光遙遠。
“千姨或許無法預知未來,但她習慣未雨綢繆。有些人,或許微不足道,但在關鍵時刻,卻能起到決定性作用。當初那個人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千姨救了他,將他交給我,告訴我說,或許以後有用處。至於我想要怎麼利用,就端看我自己了。”他笑笑,語氣泰然自若而深沉如海。
“我只做了兩件事,第一,讓人教他武功。第二,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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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話說,有木有妹紙因爲這個章節名而想歪了的?有吧有吧,哈哈哈,偶遁走碼字去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