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應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絲毫不覺得在幾個男人面前提起這種隱密之事有什麼嬌羞或者迥然,她眼中甚至還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漠然。
“很重要嗎?”
這個時代的女子或許視貞潔如命,但對於有現代思想的她來說,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至少,沒有命重要。
沐輕寒睜大了眼睛。她卻已經轉身,漠然的看着抿脣不語的雲墨。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雲墨看過她的身子,自然也清楚她並沒有守宮砂。
沒了守宮砂,也就代表她早已沒有了清白可言。
這個世界的男人沒有不在意女人清白貞操的。早就知道,卻仍舊對她表現出那麼大興趣。
是因爲不甘心麼?不甘心他看中的女人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於其他男人?
她勾脣,笑得冷冽而嘲諷。若非今日沐輕寒誤打誤撞讓她知曉有守宮砂這事兒,她還真的忽略了這個問題。
那天他從獵場將她帶回來,給她療傷的時候,秋鬆也看見了吧。
難怪,難怪那晚秋鬆會那麼激憤埋怨。是覺得她這個殘花敗柳的女人不配得到她那高貴聖潔的主子如此費盡心機嗎?
呵呵…
她眼神裡的譏嘲和冷諷那麼明顯,他又豈會看不分明?
心中不無苦澀。
無論他怎麼做,她還是不相信他。彷彿那晚如同曇花盛開的嫣然微笑從不曾出現過一般。
是夢嗎?
如果是夢,爲何她已經清醒,他卻還在繼續沉淪?
“那並不重要。”
他不在意過她的過去,他只在乎她的現在和未來。當年是他晚了一步,才與她失之交臂。到得如今,他能等到她來到他身邊,已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又怎能還去計較那麼多?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她的心。
僅此而已!
雲裔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聽見這句話,他簡直不敢置信的看着雲墨。
沐輕寒卻是沉默了,短短几句話,他卻已經知道,他誤會了雲墨。雲墨並沒有對緋兒做出什麼非君子的行爲,但緋兒手臂上的守宮砂的確沒有了,也就是說,緋兒以前…
“青鸞。”
雲墨伸手要來拉她,她已經從短暫的驚異中回過神來。退後一步,依舊冷冷看着他。
“是,我就是一個不潔的女人。”
如果讓他以爲她已經不是清白之身能讓他放棄對她的糾纏,那麼她不介意這些所謂天之驕子的誤會。
雲墨臉色微白,只因看懂了她的排斥和拒絕。
“多謝雲太子這段時間的照顧,小女子十分感激並銘記於心,日後有機會必定結草銜環,以報大恩。”
她神色漠然,對他眼中痛色視若無睹。轉身對沐輕寒道:“大哥,我們回去吧。”
**
沐輕寒有些疑惑的看着身邊的鳳君華,想起方纔的場景,到現在他還十分迷茫不解。
她說那些話在旁人看來不覺得有什麼,但是於雲墨而言,難免太過傷人。
雲裔罵她不知好歹,雖然他聽着不高興,但心底卻疑惑更甚。
“大哥爲何一直這般看着我?”
鳳君華豈能感受不了他的目光?
沐輕寒輕咳一聲,猶豫的問:“緋兒,你…不喜歡雲太子嗎?”
“大哥爲什麼這麼問?”沐輕寒有些尷尬,“雲太子天縱英才,除卻身份不說,他本身也才貌絕世武功高強,乃當世英傑,天下女子莫不向往傾慕。可他卻視爲無物,獨獨對你一往情深。”
他眸光一閃,笑道:“你們在一起兩個多月,我以爲就算你還沒愛上他,應該也不至於討厭他纔是。”
鳳君華低頭不語。
沐輕寒又嘆息一聲,“緋兒,大哥不是逼你非要嫁給雲墨,如果你不喜歡他大哥也尊重你的選擇。只是…你剛纔不應該說那些話傷他。”
見她不說話,沐輕寒又道:“緋兒,或許他某些行爲讓你無法忍受,但你不能因此就忽略他對你的真心。”
“大哥以爲…”鳳君華終於開口了,語氣仍舊淡漠無痕。
“他是真的愛我麼?”
沐輕寒一怔,而後十分肯定地點頭。
“緋兒,我相信很多事你心裡比我更清楚明白。正如我之前對你所說,如果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不計一切的真心待你,那這個人必定是雲墨無疑。”他頓了頓,面色有些囧。
“之前我以爲他對你…”他不自在的咳嗽一聲,“緋兒,你別怪大哥迂腐。或許你灑脫不羈視世間禮法於無物,但那是許多人視爲神聖的信仰和堅持。你之前住在雲墨的別院,雖然同一屋檐下,但只要你們清清白白,旁人便是懷疑,也沒有證據。可如果你們真的…你也知道,這種事向來被詬病的都是女子。而且如果你…”
他眼神閃了閃,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鳳君華蹙眉,而後見他目光往自己小腹上瞥了一眼,又迅速移開,白玉般的臉色浮上淺淺的胭脂紅暈,如嬌豔的桃花,迷人心醉。
她立即恍然大悟,敢情是怕她未婚先孕與人話柄。
她哂然過後又不禁有些感慨,沐輕寒與她並無血緣關係,卻能如此真心真意的待她,實屬難得。
“一往情深麼?”她迷濛的眸子飄過一絲嘲諷。
“佔有也算愛麼?”
沐輕寒臉色微變,而後眸色暗了下來。作爲一個男人,其實他非常理解雲墨的情不自禁。但凡是正常男子,平時再是清心寡慾不近女色,遇到自己鍾愛多年好不容易重逢的女子,如何還能心如止水坐懷不亂?
只是看她這表情,想必雲墨做得過分了些,才讓她厭惡至此。
或許,讓他們彼此都冷靜幾天也未嘗不可。
“緋兒。”他皺了皺眉,那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出來,畢竟如此私密之事,他一個大男人問出來總歸是有些尷尬的。
正在猶豫,鳳君華卻已經看出了他眼中疑惑,道:“大哥是不是要問我守宮砂爲何消失了?”
沐輕寒臉色有些紅,覺得這種話由她說出來他更尷尬。
鳳君華卻毫不在意,正要解釋,腦海裡忽然又涌現一個念頭,在她還未抓住的時候她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口了。
“大哥好像從來沒問過我這些年去了哪兒,經歷過什麼事。”
“緋兒!”沐輕寒驀然輕呼一聲,臉色雪白而痛苦,眼底寫滿了疼痛悔恨以及自責憐惜。
鳳君華心中一動,下意識問道:“大哥會因此嫌棄我不認我這個妹妹嗎?”
“怎麼會?”沐輕寒聲音顫抖,眼神裡疼痛憐惜之色卻越發濃郁。
他伸出手,以一種非常溫柔珍惜的姿勢將她攬入懷中。
“不管發生什麼事,緋兒永遠都是大哥最疼惜的妹妹。以前是大哥無用,纔會讓你…”他握緊雙手,努力抑制住心裡那股想要殺人的衝動。
誰玷辱了他冰清玉潔的妹妹?要讓他知道那個人,他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才能泄憤。
“緋兒別怕,就算傾盡一切,以後大哥也會護你周全,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半分。”
鳳君華心思一動,推開他,眼眸迷茫而疑惑。
“大哥,我並不是你的親妹妹,爲什麼對我那麼好?”
聞言,沐輕寒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有個妹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鳳君華愕然。據她所知,文清皇后一生只孕育了一子,不曾聽聞誕下女兒。
沐輕寒眼睫垂落,在眼窩處投下一片陰影。
“你該知道,西秦如今的皇后是我姨母,但你大抵不知道當初我母后爲何失寵。”
他苦澀一笑,眼神裡有冷冷譏嘲蔓延。
“我父母相識於微末,父皇鍾情於我娘,然而卻因先帝遺照,只能娶陳氏爲後,我母親爲貴妃。父皇深覺愧對我母親,是以對我娘格外恩寵甚至交予她協理六宮之權。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後宮無人爭鋒。皇后妒恨卻無可奈何,後宮妃子陷害不得反遭父皇雷霆之怒。漸漸的,無人再敢與之挑釁。”
他目光飄渺而漠然,“沒多久她就懷孕了,父皇很高興,並承諾如果她生下皇子便立爲太子。”
他說到這裡,聲音一頓,手指微不可查的動了動,再開口時語氣平淡眼神卻有一種極致的冷。
“可就在這個時候,太后突然薨逝,後宮失火,有大臣莫名死亡,查無所獲。欽天監夜觀天象後說,後宮有人身懷龍鳳雙胎,生來帶煞,若不除,日後必定禍及整個西秦。而那時,後宮有孕之人只有我母親。”
鳳君華目光一縮,已然猜測到後面發生的事。
“巧得很,那天太醫剛好診出我母親懷有龍鳳胎。”他嘴角笑意涼薄而諷刺。
“父皇起初並不相信,並說欽天監妖言惑衆,將之斬殺。而右相,也就是陳皇后的父親。卻聯合百官諫言,神鬼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必須徹查,纔可保西秦江山永固。況且自我母親進宮,父皇幾乎獨寵於她,給與無尚恩寵信任,致使父皇冷落正宮。若非是妖孽轉世,如何迷得我父皇神魂顛倒不知所以呢?”
“父皇震怒,然而畏懼陳相在朝中聲望不敢懲治,再加上百官相逼,後宮怨聲載道,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將我母親禁足,等我母親臨盆再說。陳相大抵是胸有成竹,也不再逼迫。母親有冤無處訴,整日愁眉苦臉鬱郁不得。她知道,待她生下龍鳳胎,必定是她以及整個盧家覆滅之時。”
“那時我小姨,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因夫家死而鬱郁傷懷,母親便讓她常入宮陪伴,給與安慰。出了這樣的事,她自然不能出宮,整日和我母親一樣被禁足宮中。和我母親的溫婉良善不同,我這個小姨從小就聰明伶俐心機深沉。她給我母親出主意,這兩個孩子萬萬不能留下,如果真的是龍鳳胎,那麼就必須將女兒送出宮去,待日後有機會再接回來。我母親思來想去,即便不爲了她自己,也要包住她的孩子以及家族,於是便答應了。”
“本來已經安排好了,我外祖也會派人接應。等到我母親臨盆那天,剛剛生下龍鳳胎,準備將妹妹送走的時候,皇后卻帶着人來了…”
他又頓了頓,眼神遙遠而空茫,又似乎隱匿了無數憂傷疼痛。
“時間來不及了,宮女無法阻擋皇后。如果讓皇后知道她生下龍鳳胎,印驗了欽天監之言,那麼她要死,兩個孩子要死,盧家所有人也要死。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其中一個孩子,這樣才能逃過一劫。可畢竟是十月懷胎親生骨肉,她如何下得了手?可不殺,所有人都得死。她陷入了人生最艱難矛盾的選擇。”
“終於,在最後的關頭,她下了決定,親手掐死了剛剛出生不到半刻鐘的女兒。”
鳳君華抿脣不語,想着那時候該是有多艱難多危險以至於一代寵妃不得不親手殺死自己還在襁褓中的女兒?
沐輕寒也沉默着,遙遠的記憶重現腦海,他彷彿還能感受得到那個絕代女子在那一刻最深切刻骨的疼痛。
很久以後他才從那些疼痛裡回到現實,靜靜道:“妹妹死了,母親讓人將她的屍體藏在牀底。皇后帶人來只看到母親抱着我,她很震驚,下令搜索。然而此時,外祖父已經查明欽天監被皇后買通陷害詬害我母親,陳相也被查出種種結黨營私之罪…那時我母親才知道,其實她只要多等片刻,妹妹就不用死。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閉了閉眼,“陳家很快就被滿門抄斬,皇后被廢,後宮插足此事的一干妃嬪也都被打入冷宮或者賜死。父皇履行承諾封我爲太子,還重新冊封我母親爲皇后。然而失去女兒的母后痛不欲生,鬱鬱寡歡,也對父皇生了怨念,漸漸排斥父皇。”
“陳家倒了,盧氏一族復起,甚至威望更甚從前的陳家,父皇心底漸漸對盧家生了芥蒂之心。而身爲盧家女兒的母后,也自然被遷怒。再加上母后又對他如此冷淡,他便不再寵幸於我母后。”
“母后失寵,於家族自然不利。於是我那個好小姨,就在此時,藉着安慰母后的名義常常入宮,實際上卻是藉機引起我父皇注意。很快,父皇寵幸了她,封她爲妃…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母后才得知,原來當初她懷孕之時外祖父早已命人暗中調查,就在她臨盆前一刻,就已經查出所有真相併請國師出關以證母后清白。只是有人故意隱瞞了母后,逼得她不得不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而這個人,就是她一直疼愛的親妹妹。”
鳳君華一震。
沐輕寒又輕輕笑了聲,“不但如此,當年陳公子,也就是我小姨那個未婚夫,並不是突然暴斃,而是國師給她下了蠱,被蠱蟲吞噬而死。也就是那個時候,母后才知曉,原來她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好妹妹,居然和國師有私情。當年於閨閣之時,小姨便傾心父皇發誓非君不嫁,卻不想,父皇愛上我母后,她覺得是我娘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一切。於是心中嫉妒扭曲成狂,要置我母后於死地。”
“殺陳公子只是第一步,那個人死了,她就不用出嫁,而且還可以博得身爲皇妃的姐姐同情接到宮中安慰。她卻暗中將陳公子之死推脫在我母后身上,暗中透露給陳相。就說母后因想要固寵有意將她接進宮爲妃,是以才殺了陳公子。陳相本就因我母后受寵致使父皇冷落皇后而心生不滿,再加上殺子之仇,更是對我母后深惡痛絕恨不能除之而後快。於是便有了妖孽禍害後宮一事…你大抵會覺得奇怪,既然她要我母后徹底失寵,爲何不乾脆殺了我留下我妹妹呢?至少一個公主對她沒多大威脅。”
他又低頭一笑,“我這個小姨,她當真是聰明絕頂。因爲她知道,如果我死了,母后沒有了兒子,無法鞏固盧家地位,她也無法入宮爲妃。所以她誘導母后殺了我妹妹,順利成爲皇后,再在我母后因爲女兒之死而失意觸怒父皇以至於失寵之際,勾引父皇,順利成爲皇妃。”
他擡頭看着窗外景色,聲音淡淡蕭索。
“等到盧家慢慢坐大,她在後宮地位穩固之時,下一個便要除去的,便是我我母后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那時候我母后才知道,原來她一心維護的家族,已經拋棄了她。因爲她妹妹比她聰明,比她懂得平衡六宮,比她更合適做一個皇后,比她更能給盧家帶來世代尊榮。所以,盧家毫不猶豫的拋棄她,扶持妹妹。”
“親人和夫君的聯手背叛背叛以及長期以來遭受親手殺死女兒的良心譴責讓她再也無法承受。”
他眼睫微顫,聲音輕了幾分,卻聽出刻骨而悲涼的疼痛來。
“她得了失心瘋,經常神智不清醒的亂髮脾氣…一個瘋子,是不可以做母儀天下的皇后的,朝中百官諫言父皇廢后。然而父皇彷彿此時才記起了母后,也同時想起了曾經與母后的恩愛,對那幾年冷落母后深愧於心想要補償,是以力排衆議,保住母后的地位。”
他輕笑了一聲,眼神裡無盡嘲諷。
“其實他只是心裡明白,若廢了母后,盧家人必定扶持小姨爲後。同是盧家的女兒,與其讓一個心裡深沉之人爲後,不如扶持一個沒什麼心機的瘋子爲後更容易掌控一些。小姨因此更加嫉妒我母后,誓要殺我母后性命,登上皇后至高寶座。”
他似乎是累了,半闔着眸子,輕輕道:“剛好那時父皇主持祭天不在宮中,她尋了機會要殺我和母后,母后那天出奇的清醒,她讓親近的宮人將我帶出宮,自己放了一把火,要和小姨同歸於盡。父皇得到消息急急回來,母后當着她的面,在火海里自刎而死。”
鳳君華沒說話,自古皇宮本就是黑暗骯髒的。沐輕寒的故事,在歷史長河裡並不算有多驚奇。只是這些事若放在外人身上,聽在耳裡也不過一個女子悲涼的一生而已。但如果是身邊人,又不免有些感慨。
“母后瘋了五年,其實她並不是完全瘋癲,她有時候很清醒。她正常的時候對我特別好,瘋癲的時候記憶就有些錯亂,一邊覺得妹妹還活着,一邊又清醒的意識到是她親手殺死了妹妹。她看到我就想起妹妹,她就會想,當初死的爲什麼不是我?這個時候,她就會對我又打又罵,完了又抱着我哭,說對不起我…”
他聲音頓了頓,眼神朦朧似遙遠而迷離的夢,夢裡有風華絕代的女子瘋癲癡狂,夢裡有深冷宮殿高牆如雪,夢裡有華衣美服的女子躲在宮牆後翻雲覆雨,看着那些畏懼哭泣的目光,嘴角露一抹陰冷而得意的微笑。而他在夢境之中無可奈何,跳出夢境以後覺得宮牆外的世界更加血腥森寒而孤高陰冷。
“母后半瘋癲半清醒的時候,就會抱着我不停的說,要找到妹妹,要一輩子保護妹妹,不能讓任何人欺負妹妹…”
沐輕寒目光落在鳳君華身上,帶一抹久遠而深刻的溫柔。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纔出生不久,正在睡覺,小臉紅撲撲的,特別可愛。義母在旁邊對我說,‘這就是你的妹妹,以後你要一輩子保護她呵護她,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那一瞬間,我想起了我娘,想起她說的話。又想起我那剛出生就死去的妹妹,如果她還活着,如果她不是出生在皇家,她就可以跟你一樣不諳世事,也可以睡得這麼香甜?”
他深吸一口氣,很認真的看着鳳君華。
“後來我就告訴自己,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我要將母后以及我對妹妹所有的愧疚和疼愛都傾注在你身上。我想,母后在天有靈,也會感到欣慰的。”
他握住鳳君華的手,笑了笑,彷彿剛纔那個一臉沉痛的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所以緋兒,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永遠都是我最疼惜的妹妹。”他目光又有些黯然和愧疚,“我發過誓要一輩子保護你,可我沒能做到,讓你吃了那麼多苦。我愧對義母對我的囑咐,我不是一個好大哥…”
“不。”
鳳君華搖搖頭,她已經明白了,沐輕寒對她全是移情作用。或許那幾年他母后瘋癲之時給他灌輸的思想,讓他也覺得是他妹妹的死換取了他的存活,所以他對那個從未見過的妹妹除了有血緣親情以外,還有深深的愧疚和自責,以至於當他將對他妹妹的感情轉移到她身上的時候,這種感覺格外深沉,或許他潛意識覺得,對她好,會降低心中的負罪感,也能讓他死去的妹妹原諒他當初迫不得已的母親吧。久而久之,這種感情就成爲了一種習慣。
“你沒有錯。”她道:“我剛是騙他的。”
沐輕寒一怔。
鳳君華擡起頭來,眼神平靜又帶幾分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十二年前,我醒過來那一刻開始,手臂上就沒有什麼守宮砂。我想,有人抹去了我的記憶,連同抹去了我對這個世界所有的痕跡。那個人,他不希望我恢復記憶,或許從前發生的一切真的會讓我痛不欲生。”
沐輕寒沉默,眼底有微光漣漪。
“大哥。”
鳳君華看着他,目光沉靜如水又隱着深沉的幽光。
“我和玉無垠是什麼關係?”
沐輕寒下意識眉頭一皺。
“緋兒…”
“我要聽實話。”她打斷他,語氣平靜而堅決。
沐輕寒嘆息一聲,苦笑道:“就知道你終究會問。”
他沉吟了一會兒,定定望向鳳君華。
“緋兒,在我告訴你之前,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又補充了一句,“我要聽實話。”
鳳君華點點頭。
“你說。”
沐輕寒眼眸深深,道:“你對雲墨,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
**
前面車駕裡,雲裔瞥了眼靠在車璧上有些出神的雲墨,淡淡道:“我說,她都說那麼明白了,你還不死心?”
剛纔那個情形,連他都看得出來,那女人說那些話就是爲了讓雲墨死心。也就證明,她對雲墨並無感情。之前知道那女人沒守宮砂的時候,他也很驚奇,倒沒有嫌棄或者看不起什麼的。只是覺得,雲墨對慕容琉緋如此情深,怎能不在意她已經非清白之軀?
還是,他對那個女人的在意程度,已經超越了世俗倫常和人性原則?只要可以擁有她就可以了?別的並不重要?是這樣嗎?
雲墨沒說話,那天從獵場將她帶回來的時候他的確驚訝於她手臂上的守宮砂已經消失。那是女子貞潔的證據和象徵,很多年前他看到過。時隔十多年,他早已有了最壞的準備。不是不介意,只是比起介意區區清白之軀,他更在意她最後停留的腳步。
而且他屢屢與她親密之時,她都極爲青澀和懵懂,根本就不像一個已經懂得男女之事的婦人。
他又豈會聽不明白,她說那些話,是最漠然也是最決然冷情的拒絕?
她寧願讓他誤會她,寧願毀了自己的清譽,也要與他斷得乾乾淨淨。
她好狠。
可是,是他自己自作自受,不是麼?
如果昨晚他沒有對她做那樣的事,也許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徹底接受他。
爲什麼他那麼沉不住氣呢?都等了十二年了,還在乎這一時半刻麼?
他垂下眼,眼底無盡落寞和自嘲。
因爲憤怒,因爲心痛。因爲聽到慕容琉風無意之間說出的那件事,因爲那塊玉佩…
他閉上眼,臉色有些白。
昨晚爲了給她壓制真氣而反傷自身,今天又匆忙趕路,之前在車上調息被沐輕寒打斷。如今他真氣喪失了大半,短時間內不可以和高手過招,否則經脈俱斷武功盡失。更嚴重的,是四肢癱瘓性命不保。
可是,死,能大得過生不如死麼?
……
看他半天不說話,雲裔嘆息了一聲,總算有些良心道:“她不是都接受你的花燈了麼?怎麼現在又鬧成這樣了?”
雲墨在心裡慘然一笑。
她是接了他的花燈,可是花燈碎了,燭火也滅了。
這是不詳的預兆。
老天似乎特別喜歡與他作對,每次都會在他因爲等到了希望而狂喜的時候再潑他一盆冷水,將他滿身滿心的灼熱給熄滅,只餘滿身的冰冷和近乎絕望的失望。
爲什麼要嫉妒呢?爲什麼要憤怒呢?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爲何要在這個時候選擇以那樣的方式傷害她?
她痛,他只會更痛。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雲裔現在也不諷刺他了,“你這一身的傷…爲什麼不讓她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
他漠然。
如今她已經那般厭棄他,怕是再也不願靠近他了吧?
雲裔又無奈嘆息一聲,覺得情愛這個東西,真是害人不淺。
“對了,我一直忘了問你。當年你跟她在黑木林裡那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墨手指微動,抿脣不語,眼神卻難得的有些飄遠。
那三天三夜,是他和她之間纔有的回憶。或許對她來說是噩夢,但對他這十二年來說,是最美好的回憶與救贖。
“罷了。”雲裔搖搖頭,“每次我一問到她,你就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我只是想告訴你,顏如玉在查當年萬靈山山崩一事。”
“我知道。”
雲墨終於有反應了,雲裔有些奇怪,而後又諷刺道:“如今你也就對那個女人的事比較上心。”頓了頓,他又問:“當初你滅了魔宮,也是跟那女人有關?這些年你將所有精力都用來找她,如今她回來了,我以爲你會迫不及待對顏家出手。可是我就奇怪了,上次你明明就有機會截殺顏諾,爲什麼放過他?還有那個顏如玉,好吧,就算你時間有限。其他事再重要都重要不過你討你的美人歡心。可你如今對顏家的態度,又是怎麼回事?別告訴我她失蹤這些年,和顏家扯上什麼關係了?”
原本很多事他可以自己調查,但是不知道雲墨到底在想些什麼。只要是關於那個女人的事,都一概阻止他去探究調查。除非這些年有她的下落。否則那個女人身上發生的所有事,他這些年爲那個女人所做的任何事,一律禁止任何人觸碰半分。
這保護欲,也太強了些。
顏家。
雲墨目光幽暗,想起昨天她還未說完的話。她和顏諾之間,到底還有着什麼經歷?以至於她那樣冷清的一個人,都可以因爲那個人的死而提前自己的計劃?那空白的十二年,又有多少人在她生命裡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痕跡?
以前是沒時間去對付顏家,現在是不能動。
她已經對他誤會至此,若他再挑釁她的逆鱗,只會將自己從她生命裡推向更深的深淵。
不見陽光的日子,他已經過了十二年,不想再繼續下去。
“你知道孟月眉在中城吧?”雲裔看着他,“你明知道她和顏如玉勾結,爲何還要放她離開?”
顏如玉以爲雲墨只顧着和那個女人風花雪月和忙着剷除樑王,不會顧及還在樑王府‘唸佛’的孟月眉。
呵呵,開玩笑。雲墨是什麼人?當初既然已經決定對孟家出手,就絕對不會錯漏任何一個禍患,何況還是想動他心上人的女人?
若沒有云墨首肯,顏如玉和孟月眉如何渡邊境離開?
“既然是毒瘤。”雲墨淡淡開口了,眼神裡一片漠然。“爲何還要留着禍害他人?不若一併拔除,也好落得個清淨。”
雲裔不說話了。從孟月眉不知死活的挑釁那個女人,雲墨就已經無法再容忍她的所作所爲。
……
前方,易水雲寒着一張臉,眸色陰沉難辨,從一種擔憂轉換成了另一種嘆息。
“師父…”慕容琉風斟酌着開口了,“姐姐是清白的。”
易水雲抿脣不語。記憶都能封印,更何況一顆守宮砂?之前是他大意了。用這樣的辦法,並不能試探出什麼。
見他不說話,慕容琉風又道:“姐姐和雲太子,不是我們想的那樣。而且姐姐好像跟他發生了什麼矛盾,現在對他冷漠得很,您可以放心了。”
易水雲嘆息一聲,“但願如此吧。”
……
她對他究竟是一種什麼感情?
有一瞬間鳳君華覺得沐輕寒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但下一刻她便心生澀然和無盡的冰涼之感。
“大哥希望我如何回答?”
沐輕寒一直看着她的眼睛,道:“順心而答。”
順心?
鳳君華低着頭,“以前不知道,現在…”她勾脣,眼神裡露出滿滿諷刺。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沐輕寒一驚,“緋兒,你…”
“別說了。”鳳君華疲憊的向後靠了靠,“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但我可以告訴你,至少我沒有愛上他。”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夠確定的事。她想,如果她真愛上一個人,必定會因要從此和他分道揚鑣而痛不欲生。而她慶幸,如今的她,還沒到那種地步。
以前她一直很奇怪,爲何沐輕寒那般相信雲墨?而冷情冷心如雲墨,又爲何看起來跟沐輕寒交情不錯?現在想來,或許她有一定的因素。還有一點就是,他們有相似的經歷,都有一個因愛而癡狂瘋癲的母親。
“愛情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太虛幻太沒有保障。”她靜靜道:“或許我曾爲他心動迷情過,但一切僅止於此。從此以後,再無更進一步的可能。”
“緋兒。”沐輕寒皺眉,“你太武斷了,或者你對雲墨有什麼誤會。”
鳳君華搖搖頭,“大哥,你爲什麼要一直撮合我跟他在一起?”
沐輕寒看着她,眼神溫柔而微微愧疚。
“大哥沒能好好照顧你,讓你流落在外那麼多年。如今我只希望能爲你找一個好夫婿,讓你一輩子幸福快樂,無憂無慮。”
一生無憂。
雲墨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鳳君華嘴角噙一抹自嘲,淡淡道:“大哥愛護之心,我懂。只是…”她吐出一口氣,聲音裡有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哀涼和疲憊。
“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
沐輕寒沉默着,似乎在認真思索,又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裡不可自拔。再在那些回憶裡自我掙扎懲罰,永久循環,望不到盡頭到底是救贖還是沉淪?
“或許我不夠了解他。”
鳳君華又道:“也不瞭解帝王之家所謂的感情到底只是掠奪還是一時興趣而已。或許我不該期待,帝王之家能有真情存在。”
“緋兒…”
沐輕寒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凡事沒有絕對,你莫要因一時之氣而否認了雲墨對你種種在意和真心。你捫心自問,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得到你,有很多機會,何必等到如今你都開始對他動心了,又親手毀掉他好不容易等到的一切?而且你也知道,他這個人,精於算計。他很瞭解你,如何不知道怎樣做會惹怒你?而他明明知道,卻那樣做了,就只能證明一件事。”
他目光淡定而幽深,定定的看着她。
“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他無法忍受的事。”
鳳君華一怔。想着昨晚雲墨好像是有點不正常,就像魔怔了一般。明明昨天下午還好好的,晚上突然就獸性大發。還有他昨晚說的那些話,初始沒有細想,她只覺得憤怒而羞辱。看現在細細想來,他眼中分明有刻骨銘心的痛和絕望。那種愛而不得又放不下,傷不得怒不得的情感,在他眼中交織成網,似要將她整個網在他手心,永遠也無法再逃脫一般。
可,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怔怔的,想起昨晚差點被他凌辱,心裡又有些排斥,不想去糾結那些什麼別有隱情。又想起之前的問題,她下意識道:“大哥,你還沒回答我之前問你的事。”她回眸看着他,“我和玉無垠,到底什麼關係?”
沐輕寒深深看着她,終是無奈一嘆。
“如果你想知道,我只能告訴你。”他抿了抿脣,語氣平靜裡有一種複雜的漠然。“無論是我還是雲墨,我們對你所有的好,都不及玉無垠對你十分之一。”
------題外話------
大過年的,這樣虐男主貌似有點不道德。咳咳,但素沒辦法,這素一個過渡期,愛男主的讀者朋友們,表罵偶,偶繼續遁走,碼字去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