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四濺,漾了滿湖的漣漪激盪,也跨過歲月流河,在她眼底深處纏繞一圈一圈斬不斷的亂麻。
鳳君華猛然驚醒,霍然回頭看着他。可他正在給她綰髮,不妨她忽然轉身,來不及鬆手,立即扯得她頭皮一痛,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一剎那打斷了想要說的話。
雲墨連忙鬆手,低頭道:“怎麼了?”
鳳君華揉了揉發痛的頭皮,“沒事。”
雲墨手指放在她的頭上,以獨特的手法給她按摩,然後輕聲問:“又想起了什麼嗎?”
鳳君華頓了頓,腦海中涌動起方纔那些記憶,又想起那時在他的東宮,那晚他帶她出宮之前給她梳頭的時候對她說,這一生只給一人梳頭挽發。彼時她覺得那句話很熟悉,此刻回想起來,才知熟悉之源。
“我想起…”突然又想起那個幽暗的密道,好像有一把梳子。
梳子?
會不會…
“那把梳子,你是不是後來送給我了?”
他渾身一震,眼神裡隱約有光芒閃過。
“你…你想起來了?”
真的是他送的?
鳳君華搖搖頭,“我只是隱約記得,我藏起了一把木梳…”
他一把將她拉起來,低頭就吻住了她的脣。
她一怔,脣微啓,他的舌立即竄了進來,和她的丁香小舌纏繞,一隻手攬着她的腰另外一隻手放在她後腦勺,有些急切而激動的索吻。
鳳君華怔愣的睜着一雙眼睛,眼神裡滿是迷茫和錯愕。
他怎麼了?
脣上忽然一痛,他在咬她。
“閉上眼睛。”
他在她脣間低啞的說道,她一震,怕他一動情就無法收拾,立即伸手去推他。他卻抓住了她的手不放,更加用力的抱緊她,似乎要將她糅碎在自己身體裡。
他對她一慣是溫和點到即止的,這般瘋狂激烈的索吻少之又少。然而他心跳聲如此激越,他手掌上的溫度如此灼熱,燒得她也覺得全身似起了火,神智開始有些迷亂,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任由他的索取。
他感受到她的順從,漸漸溫柔了些,卻仍舊沒有放開她。
就在鳳君華以爲他要將這個吻延續到海枯石爛的時候,他才放開了她,將她的頭按在他的胸口上,喘息了好一會兒才低頭湊近她耳邊,咬着她的耳垂低低道:“早知道昨晚就不該放過你。”
她一愣,隨即臉色通紅。
他瞧見了,笑得更愉悅,手指又不安分的落到她腰間。
“不過現在也不晚,時間還早,我們可以…”
“不行。”她嚇得立即抓住了他的手,紅着臉瞪着他,咬牙切齒道:“我該找一桶冰來凍死你,你就不會時時刻刻發情了。”
他悶聲失笑,更加曖昧的在她耳邊噴出溫熱的呼吸。
“你捨得?”
她不自在的撇過臉,覺得這個人臉皮越來越厚了。
他卻覺得她臉紅的時候嬌豔如花,眼波流動如水,既可愛又動人,忍不住又在她臉上輕啄一吻。
她眼皮一跳只覺得心如擂鼓,想起昨晚那般旖旎情纏的場景,眼神微微有些動亂而迷離。
“知不知道我當時爲什麼要將那把木梳送給你?”他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耳邊溫柔低語。
她腦子迷迷糊糊的,見他終於不再對她動手動腳,鬆了口氣,順着他的話說:“爲什麼?”
他手指拈着她一簇髮絲,眼神裡也似有繚亂的情愫在纏繞蔓延。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她微微一怔,心中劃過暖流。
“在東越,男子只會給自己恩深愛重的妻子梳頭。”
她低頭咬着脣,沒有說話,眼底卻有溫軟的光劃過,心尖深處泛出點點甜蜜和溫柔。
“青鸞。”他忽然喚她,手指擡起她的下巴,眼神專注得似要看盡她心底深處。“昨晚…”他猶豫了會兒,還是說道:“昨晚你明明也對我情動,爲什麼拒絕?”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問如此直白的問題。臉上紅暈一直延續脖子,像煮熟的螃蟹。
“我沒有。”
她轉身就想要走,他卻摟着她的腰不放,固執的要得到一個答案。
“你在說謊。”
“我…”
“我身上的焚火幻情還沒解。”他慢悠悠又充滿威脅道:“你想我現在要了你?”
她又立即回頭瞪他,他卻笑得眉眼彎彎,手指重新落在她的腰帶上。
“當然,我是很樂意的…”
“不行!”她一把拍開他的手,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怒的,臉色更是紅得如熟透的櫻桃。
“理由。”
他語氣平靜眼神卻似有流火閃過,樂此不彼的問道。
她氣呼呼瞪着他,卻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他眼裡似有笑意劃過,“不說的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那麼我們…”
“不要。”她臉色驟變,一把推開他,忽然腦海裡靈光閃過,急急道:“我葵水還沒完,不能…”話還沒說完她立即伸手捂住自己的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也怔了怔。
她連忙羞憤的轉身,匆匆離開。
身後是他愉悅而疏朗的笑聲,她聽在耳朵裡,只覺得臉燒得如火雲,暗罵自己矯情。昨晚他撲上來的時候,她壓根就沒想到這回事。不過話說回來,這的確是最好的理由。
但是…
鳳君華深深吐出一口氣,心中不無鬱悶。她以這個理由拒絕他,不就是承認了如果她沒來葵水,昨晚就真的對他獻身了?
她無奈的扶額,以那廝腹黑的性格,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以內,他肯定會拿這個做油頭調戲她,而且她還不能有拒絕的理由。
這叫什麼事兒啊?簡直就是自己挖了坑給自己跳嘛。
哎不對啊。
她突然想起來,她月事的時間他好像比她自己還記得清楚。這麼說昨晚他之所以放棄,不光是因她的拒絕,也是顧慮到這一層?
想到這裡她就更鬱悶了,敢情他早就知道她會回來?虧她還擔心他撐不撐得住跑來給他解毒,這完全就是自投羅網嘛。
更奇怪的是,明白是他故意的,她居然都不怎麼生氣,反倒是覺得自己笨。
她在自我糾結的時候,那邊傳來腳步聲。
“姐姐。”
她轉身,見慕容琉風走了過來,臉上洋溢着笑容,身邊跟着易水雲,臉色有些寒。尤其是看到雲墨一臉春風的從她屋子裡走出來,他臉色更是陰沉如水。
“三小姐。”
他眼神複雜,“你…你們…”
昨天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顏如玉帶着孟月眉離開,就知道驛館果然出了事,雙方又是一番激戰,顏如玉負傷離去,他這纔回來。今早就聽說雲墨被下了焚火幻情,那藥有多猛烈,他比誰都清楚。原本知道沐輕寒給鳳君華另闢了一間房,他還稍稍鬆了口氣,結果一來就看見雲墨從她屋子裡出來,瞧鳳君華那副樣子,脖子上還有未褪的吻痕,難道他們已經…
鳳君華一看他那模樣就知道他在要問什麼,想起昨晚那般場景和剛纔在房間裡與雲墨耳鬢廝磨好一番糾纏,她臉色有些不自然,眼神閃了閃,有些急切的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一說完就看到雲墨走了過來,她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雲墨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不禁莞爾一笑。剛要跟上去,易水雲突然道:“雲太子。”
雲墨轉身,易水雲深吸一口氣,“借一步說話。”
終於忍不住要說了麼?
雲墨眯了眯眼,跟了上去。
……
晨光破曉而來,照得遠處青山綠水蔥蔥如鬱,煙霧濛濛下江山大地更爲遼闊深遠。
易水雲負手而立,對旁邊的雲墨道:“雲太子看見了什麼?”
雲墨淡淡道:“先生所見,亦是在下所見。”
易水雲默了默,眼神深邃而悵然。
雲墨目光平淡,隱約幾分暗流。
“先生有話不妨直言。”
易水雲笑了一聲,“雲太子快人快語,好,既然如此,那易某也就直話直說了。”他轉身看着雲墨,眼神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嚴肅。
“離開三小姐。”
雲墨似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先生把在下單獨叫到這兒來,就是要開這種玩笑嗎?”
“不是開玩笑。”易水雲面色凝重,“你們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
“否則如何?”雲墨臉上笑容淡了下去,“還是先生又想拿什麼警告在下?不妨實話告訴先生,若非先生乃千姨好友,而先生亦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就憑先生屢屢口出妄言,已經觸怒本宮底線。”
他說到最後一句,連自稱都換了,顯然有些動怒了。
易水雲亦是一震。
雲墨負手而立,遙望遠方。
“除了對她,本宮向來耐性有限。先生若有苦衷,不妨一一相告,本宮實在不想和先生再繼續打啞謎,先生累,本宮也累。”
易水雲眼神變了變,複雜而猶豫,終是帶着三分探究七分篤定的問道:“敢問一句,雲太子的師尊,是否爲雪山天機子?”
“是。”
雲墨也不含糊,回答得坦坦蕩蕩。
易水雲像是鬆了口氣,又低低嘆息道:“那就是了。”他看着雲墨,眼神已然恢復了平靜,有一種深遠的冷漠和疏離,又兼幾分仙人之姿。
“那你可知,你口中的千姨,也就是三小姐的母親,是你師父第一個關門弟子?”
雲墨眼神一震,卻沒有多少意外,彷彿早就有此猜測。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易水雲忍不住道:“千影是你師姐,也就是說,你是三小姐的長輩,她要叫你一聲師叔。你們若是在一起,就是罔顧人倫綱常,道德禮教,是*。”
雲墨不說話,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易水雲慢慢平復了激動的情緒,和緩道:“或許雲太子你可以不在乎這世間禮法,但三小姐不能不在乎。要知道天下悠悠衆口,人言可畏。尤其對於一個女子來說,一旦傳出和自己的師叔有了私情,屆時天下人人唾罵不恥,字字誅心,你讓她如何面對世人?況且,若三小姐知道你們倆有這一層關係,又會如何?”
雲墨依舊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否是因晨光照射,他臉色有了微微的蒼白之色。
易水雲又嘆息了一聲,“雲太子若是爲三小姐好,就該趁早遠離她,否者真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只會讓彼此痛不欲生。”
“易先生既然早知如此。”雲墨似乎已經調整好了心緒波動,淡淡道:“爲何沒有早點將這個說出來?”他回頭望着易水雲的目光如海深邃,亦如刀劍鋒利,隱着不動聲色的暗流和壓迫。
“還是,先生還有什麼別的苦衷?”
易水雲眼神微閃,淡定道:“我之前只是懷疑,並不十分肯定。如今從雲太子口中得知事實如此,也就證明易某的猜測沒錯。故而,請雲太子顧惜三小姐名譽,莫要再多做糾纏。”他拱了拱手,“易某言盡於此,請雲太子三思而後行,告辭。”
他說罷擦身而去,雲墨低低道:“先生爲何不直接告訴她?”
易水雲腳步頓了頓,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
“三小姐如今失憶,與她接觸最多的人是雲太子你,她最相信的人也是雲太子。易某因爲不得已的苦衷,頻頻阻止三小姐和雲太子在一起,三小姐定然心中不悅排斥。若我將這些事告訴三小姐,她定然會覺得這是易某用來拆散你們的堂皇說辭罷了。然而云太子心知肚明,易某相信,雲太子知道該怎麼做纔是對三小姐最好的。”
他說完再不猶豫,悠然離去。
雲墨沒再說話,他迎着清晨的風,閉了閉眼,似乎要借晨間微涼的風蓋過心底破碎的冰冷。
易水雲說得沒錯,他可以不在乎什麼世俗倫常,然而她卻不一定不在乎。
如今她好不容易對他打開了心扉,如果知道他們之間有這樣一層關係,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
鳳君華覺得雲墨有些奇怪,整個人比以前更加陰沉,在車上不是打坐調息就是沉默不語。從上了馬車開始,他幾乎都沒對她說過一句話,甚至有些逃避她的眼神。但是在她忍不住睏倦打盹的時候,又覺得有一道目光似火燒繚繞,幾乎要將她燒成灰燼。
這種情況持續到了出城後,她終於忍不住打破尷尬。
“雲墨,你怎麼了?”她看着他,“練功練傻了?還是走火入魔了?”
“你以前不是巴不得我離你越遠越好麼?”
他突然出聲,說出這句話後,連他自己都怔了怔,有些後悔,連忙看向她。她目光微愕,而後果然臉色冷了下來。
“說得也是。”她移開目光,“既然如此,我想我還是不要再繼續呆在這裡了,免得惹你雲太子心煩。”她說罷就起身,才懶得管他到底發什麼神經。平時對她熱情得跟什麼似的,如今她對他臉色好一點了,他就覺得無趣了嗎?那好,她走就是,她鳳君華還沒犯賤到要委屈自己倒貼一個男人的份兒上。
“停車——”
“青鸞。”
雲墨見她臉色變了就暗道不好,連忙伸手拉住她的手。她此刻正在氣頭上,用力就要甩開他。
“放開我。”
恰好外面的人聽到她的吩咐,停了車。車身突然停下,她腳下一個不穩,雲墨見她語氣堅決頭也不回,心中一慌,手上也同時用力,將她扯到了自己懷抱中,雙手緊緊箍着她的腰,不讓她動。
外面秋鬆試探的喚了聲,“殿下?”
雲墨乾脆將掙扎的鳳君華壓在小榻上,頭也不回道:“繼續走。”
“是。”
馬車又開始緩緩向前走。
車內,鳳君華冷冷看着壓在自己身上的雲墨,“放手。”
“不放。”他深吸一口氣,乾脆埋首在她脖子間,低啞着聲音在她耳邊道:“對不起。”
她手上動作一頓,怒火消了幾分。
“先起來再說。”
他卻沒有動,仍舊壓在她身上,道:“青鸞,不許你離開我。”
鳳君華怔了怔,理智漸漸回籠,想起他今日的確有些不同尋常,便緩了緩語氣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擡頭看着她明亮清透的眸子,如一面鏡子,將他的身影映在她眼底深處。
要走進她心裡,首先要入了她的眼,他一直明白。
自相遇那天起,除了最初她走到他面前,認真的看着他。自此以後,他再沒從她眼裡看到他的倒影。如今她眼裡有他了,那麼她心裡呢?是否也有他?或許有,但有多深?
他不確定,因此也微微恐慌。
易水雲說過的話迴盪在耳邊,師叔侄,道德不許,人倫不許,世人不許…
*,禁戀。
她當真不會介意麼?
如果她知道…
不,不可以,不能讓她離開。
心中矛盾火燒的疼痛兼併未知的恐慌幾乎將他湮滅成灰,如今她在他眼前,在他身下,他可以輕易得到她。
不許,不許她逃離。
他眼底劃過堅決之色,驀然低頭攫住她的紅脣。
“雲…”
鳳君華一直觀察着他的臉色,見他眼神變幻,疼痛、畏懼、害怕、膽怯,最後又化作破釜沉舟的決絕,她心中一跳就要出聲,冷不防他突然壓下來,倒是怔了怔。
這個吻不同於以前或溫柔或霸道或熾熱或情動不能自抑的癡纏,完全是一種決然的癲狂,似乎要將她整個的吞噬。
濃情,而絕望。
是的,絕望。
帶着絕望和疼痛的吻。
鳳君華去推他的手一頓,反而環住了他的脖子,閉着眼睛任由他予取予求。他的手已經剝去了她肩頭的衣服,吻也一路滑下,一個個似要印到她心底深處。
灼熱而熾烈。
她忍不住發出淺淺的低吟。
他驀然一震,擡頭看着她。卻見她雲鬢散亂紅脣微啓,眼波流蕩臉頰紅如朝霞,再見她胸口衣襟凌亂,肩頭一抹肌膚潔白如玉,閃爍着誘惑人的芬芳。
她還在微微喘息,眼中迷離之色漸漸退卻,換上了幾分羞澀。
“你…”
他忽然又將她抱起來,一隻手將她的衣服拉上來,愧疚而痛苦的在她耳邊道:“對不起,青鸞,我…”
“我沒有怪你。”鳳君華微微側了側頭,“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他沉默着,不說話。
她擡頭看他,“雲墨?”
他望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複雜。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他渾身一震,這件事終究不能瞞她太久,易水雲總歸是要告訴她的,到時候她知道了必定會責怪他的欺騙。可如果告訴她真相,她會如何?
內心煎熬掙扎,他抱着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緊。鳳君華敏感的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他的手甚至在發抖。
“雲墨?你到底怎麼了?”
“青鸞。”他鬆開她,雙手抓着她的肩,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決定對她坦白。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嗯?”她疑惑的看着他,“你說,我聽着。”
“你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你體內的封印所用的手法和我師門獨門絕學相似?”
“記得啊。”鳳君華點頭,“你不是還說,或許你和我是師兄妹?”她又笑了笑,“我娘曾傳授過你武藝,你私下裡也尊她爲恩師,這些我都知道啊,怎麼了?”
雲墨眼神微暗,如果只是師兄妹也就罷了。偏偏…
“不是。”他放開了她,似失去了渾身的力氣一般向後靠了靠,“我們不是師兄妹。”
“嗯?”她更加疑惑,“什麼意思?”
“我們…”他又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眼睛如流光般緩緩落在她身上。那一刻,她看見了他眼底深藏的脆弱和憂傷,以及不可避免的惶惑和苦澀。
“你娘,她是我師父的第一個徒弟,也就是我的師姐。”
他看着她目光慢慢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一顆心也越來越沉,還是說道:“所以,按照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師叔。”他說完後就看着她的眼睛,不錯過她絲毫表情。
鳳君華最初的震驚以後眼神漸漸開始平靜下來,“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她的神情看不出異樣,他拿不準她在想什麼。
“是。”
鳳君華沒說話,也沒再看他,心裡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理智恢復的一瞬間,她首先就想到兩個字。
*!
“易水雲告訴你的?”
“嗯。”
鳳君華深吸一口氣,突然又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吧?或者你早有猜測,只是不敢肯定而已。”
雲墨不說話,臉色卻更白了幾分。
鳳君華冷冷的看着他,眼神裡顯露出深切的失望。他口口聲聲說不會騙她,可卻在最初就在騙她。一點點編制溫柔的局將她網入他手心,等到她愛上他對他無法自拔的時候再告訴她真相。
這算什麼?
該說是他太愛她怕她知道真相後會離開他,還是他太想得到她所以不惜如此欺騙她哪怕最後讓她痛不欲生也不在乎?
男人的愛都是這麼自私自利自大自負麼?
她忽然覺得有些累了,這種若即若離半欺騙半隱瞞的遊戲,真的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每次在她好不容易開始靠近他,轉過身卻又發現他帶着目的的欺騙。而他所謂的苦衷,只是因爲他那自私而霸道的佔有慾。
呵呵,她怎麼能忘。他們之間最開始就存在着太多的隱瞞和不可說的欺騙,從一開始就不曾純粹,又何曾來的公平?
是她傻,每次都因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而心軟,然後漸漸動心。等到她愈加沉迷,才發現他依舊站在原地,遙遙對着她溫柔而冷漠的微笑。
這種周而復始的遊戲,她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現在還來得及,對,她還沒愛上他,還來得及。
她本就冷心冷情,不過只是一時大意,才貪戀起他溫柔的懷抱。離開了溫暖,她大不了就是回到從前暗無天日的世界,沒什麼大不了。
迷戀而已,她做不到多情,那便冷血吧。
雲墨一直看着她臉色,見她眼神從失望到漠然再到無盡的冷漠絕情,便知道她真的生氣了,他臉色更白,剛想要解釋什麼,就聽她冷聲道:“停車。”
“不許停。”
他低喝了一聲,馬車又開始緩緩前行。
鳳君華回頭冷冷的看着他,眼神裡沒有絲毫溫度,連最開始的失望和微痛都不曾留下絲毫痕跡。她看着他,目光漆黑而森寒。明明車上只有他們兩人,明明她看着他,然而他從她眼底只看到無盡的黑,沒有他的倒影,沒有。
就像從前那樣,她一直都未曾將他放在眼裡。
心口傳來微微的痛。
“青鸞,你聽我說…”
“沒什麼可說的。”
鳳君華語氣靜而冷,淡淡道:“我現在終於知道你爲什麼急於想要得到我了。”她嘴角淡淡勾起,一抹譏嘲若隱若現。“上次大哥說我該給你解釋的機會,雲裔也說我不該判你死刑。可是現在我覺得我沒必要給一個從始至終都在欺騙我的人機會。所以…”她嘴角冷意越發加深。
“我們之間,到此爲止。”
她說完就站了起來,直接從車窗跳了下去。
“不要——”雲墨慘白着臉色,趕緊低呼道:“停車。”
車停下了,鳳君華也剛好落地,避免了車速和地面摩擦慣性受到傷害。
雲墨也已經從車窗跳了出去,在鳳君華轉身之際抓住了她的手臂。
“青鸞。”
“放開我。”
鳳君華現在纔不顧及他是否有傷在身,用最大的力氣抽出自己的手,徑自走向後面沐輕寒的車駕而去。
“青…”雲墨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抹冷風,伴隨着她方纔的停留還未完全消失在空氣中的淡淡清香,只覺得心臟的位置忽然空了。有風吹來,空蕩蕩的疼痛。
秋鬆秋蘭走過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殿下,姑娘她…”
雲墨閉了閉眼,轉身上了車。
“走吧。”
車簾落下,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只在眉眼間打下一片黯淡陰鬱。
秋鬆秋蘭相視一眼,沒再多說。
……
最前方,慕容琉風回頭看着這邊的動靜,奇怪道:“師父,姐姐怎麼了?她又和雲太子吵架了嗎?”
易水雲目光淡淡,這樣的結局在他意料之中,心中鬆了一口氣。
“走吧,我剛纔已經給你父親傳了信,讓他不用在來接三小姐了,我們直接帶你姐姐回去。”
慕容琉風有些驚訝的看着他,眼中漸漸升起了幾分探究和疑惑,試探着問道:“師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易水雲對於他的懷疑一點都不生氣,反倒是有幾分高興。慕容琉風其實很聰明,只是太過良善純真了些,這樣的性子可是要吃虧的,還是多幾分心眼兒比較好。
“你以後就知道了。”
“哦。”慕容琉風對易水雲向來很尊敬,師父說話自有其道理,他只是疑惑而已,到不至於質疑師父在其中搗鬼什麼的。“師父,姐姐真的不能跟雲太子在一起嗎?”
“自然。”
易水雲目光坦然而堅決,又回頭和善對慕容琉風道:“你不是也不希望你姐姐嫁到東越去做什麼太子妃以後和其他女人爭風吃醋被人欺負嗎?你想想你千姨,還有你母親?難道你想你姐姐步她們的後塵?”
慕容琉風臉色漸漸變了,冰寒而冷漠而帶微微暗淡憂傷,抿脣道:“我希望姐姐開心。”
易水雲含笑點頭,這孩子性格執拗,唯有對鳳君華言聽計從,尤爲親暱。
“那你說,你是希望你姐姐嫁給雲墨做萬人豔羨一生榮華富貴卻日日擔驚受怕活在陰謀算計中,還是希望或許她嫁給一個或許沒有綾羅綢緞沒有綾羅綢緞也沒有一大堆丫鬟僕從伺候,卻能一輩子安穩平靜到老普普通通的人好?”
“當然是後者。”慕容琉風想也不想的就回答了他,而後仰着脖子道:“再說我姐也不稀罕那些。”
易水雲但笑不語。
慕容琉風又有些擔憂道:“可我看姐姐對雲太子並非無情啊,如果姐姐跟他分開,豈不是會很傷心?”
易水雲看着遠處山間水流,高深莫測道:“長痛不如短痛,現在快刀斬亂麻,纔會避免以後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就像曾經的他,少年輕狂,懷着一腔熱血,不顧一切的追逐。到頭來她依舊溫婉而疏離的微笑,他卻只能在她的笑容中永久疼痛,周而復始,逐漸麻木習慣。
慕容琉風不解而疑惑,覺得他這話有些誇張,聽着讓人心裡冷颼颼的。
“師父,有那麼嚴重嗎?”
易水雲失笑,溫和而悵然道:“你現在還小,等你以後懂得了情愛二字,便明白了。”
慕容琉風癟癟嘴,“師父您說話總是這麼高深莫測意有所指的,徒兒聽着都覺得累。”
易水雲笑着搖搖頭,“行了,別多說了,早點趕路吧,爭取在天黑前到達南陵。”
“哦。”
……
鳳君華上了沐輕寒的馬車後就不說話,臉色冷沉如冰,渾身上下寫滿了生人勿近幾個字。沐輕寒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昨晚雲墨被人下藥,她最後還是回去了,原因不言而喻。可既然他們已經有這層關係,爲何今日又這般形同陌路?
想了想,他還是問道:“緋兒,你怎麼了?是不是雲墨又惹你不高興了?”
“別跟我提他。”鳳君華聲音冷漠,“大哥,我不想再聽到關於他的所有。”
沐輕寒很是訝異,總覺得她這次和雲墨鬧矛盾絕非尋常,甚至比上一次還要嚴重。他不由得也慎重起來,“緋兒,你的私事我不會過多幹涉。可是昨晚你和雲墨,你們…”
有些話他到底還是問不出口的,單不說他們義兄妹之名。就算他表面上大度可以微笑着看着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私心裡難免還是有幾分傷懷心痛的。有些事情心中明白是一回事,但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番疼痛。
於是他沉默不語,眼神卻執着的看着她。
鳳君華垂下眼睫,無論如何,沐輕寒對她是真心的,她能感受得到。
“大哥。”她眼神裡劃過複雜的光,輕輕道:“我娘曾授你武藝,那你知道我娘師出何門嗎?”她看着沐輕寒,心裡有些緊張和忐忑,又不免幾分自嘲。都到了這個地步,她竟然還是捨不得,還是想要從另一個人口中得到證實。
果然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爲零。明明是那個男人欺騙了她,她幹嘛還要犯賤的去爲他找理由?
沐輕寒目光微動,嘆息一聲。
“你娘從來沒提過她的師父是誰,她似乎很排斥師門,也不許我去調查。”他對鳳君華笑了笑,“你娘對我恩重如山,她既有吩咐,我如何能忤逆?”
鳳君華移開目光,心裡最後一絲期望落空。
她娘出身神秘,連師門也如此諱莫如深,若非親近之人,誰能探測一二?而她娘又在東越呆了好幾年,還親自教授雲墨武功。縱然她沒有以前的記憶,也知道江湖各大門派都有自己稱絕武林的秘訣和獨特功法。雲墨本身所練的武功與她母親相同,只怕是早在知道她身份的時候就已經肯定與她娘師出同門了吧。
但是,他卻一直沒有告訴她。
師叔,師侄,悖倫喪德?
呵呵…
他不明白,其實她在意的從來就不是什麼世俗禮教,對於一個在二十一世紀生活十多年思想早已被薰陶開放無羈的人來說,又豈會如古人那般迂腐不化?
她在意的是他的欺騙,尤其是在她逐漸開始相信他接受他並且已經對他動心動情之後,這般帶着目的和私心的欺騙。
從前心如止水的時候,或許她可以不在乎他的任何欺騙或者隱瞞。但如今她既已對他動了情,那些可能在普通人看來只是各有立場不得不爲之可以忽略不計的小事,卻可以是將她打回原形最好的武器和把柄。
尤其是她這種原本多疑的性格,更是不容許有絲毫的欺騙。
而且他刻意的欺騙,只是爲了得到她。如今她還不在意那些所謂的人倫,如果她也如這個時代的人一般迂腐,是不是會更痛?
“緋兒。”沐輕寒注意着她的表情,一時之間也有些疑惑不解。“你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
“沒什麼。”鳳君華嘴角微微揚起,勾一抹譏諷的笑。“大哥,如果我告訴你,我娘是雲墨的師姐。也就是說,我應該叫他一聲師叔,你還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嗎?”
沐輕寒臉色微變,凝重道:“此事當真?”
鳳君華抿脣,“你口中德高望重的易先生親口說的,你覺得是真是假?”
沐輕寒沉默了。易水雲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怪不得他一直反對緋兒和雲墨在一起,原來如此。
“緋兒。”他看向鳳君華,“你在意嗎?”
他的反應倒是讓鳳君華有些訝異,她以爲古人思想迂腐頑固不化,最是遵循這些三綱五常人倫道德。而沐輕寒這口氣,顯然並沒有把這些人人崇尚的一切禮教當回事。
她不說話,沐輕寒又輕聲道:“緋兒,或許大哥保守,但也絕不會如此迂腐到因那些所謂的禮法來阻止你的姻緣。如果你跟雲墨在一起覺得幸福開心,那麼無論你怎麼選擇,大哥都支持你。”他又嘆了口氣,道:“何況你們已經…又何必在乎這些稱呼?”
“我們沒有。”鳳君華打斷他,“我跟他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
沐輕寒一愣,“昨晚你不是…”
鳳君華臉色平靜,“解那種藥並非只有一個辦法。”
沐輕寒心底不知道是鬆了口氣還是什麼,覺得她此刻的表情雖然冷淡,但又透出微微的寂寞和受傷,讓他看着也心疼,遂柔聲道:“緋兒,你氣的是什麼?氣雲墨對你的隱瞞?”
鳳君華不說話,或許在他人眼裡她此刻在意這些有些矯情,但於她來說。她第一次對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放下心房逐漸信任並開始依戀迷戀,到頭來卻發現他在騙她。這種感覺,就好比一個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人給了她一縷陽光,照亮了她的生命,在她逐漸依託這縷陽光之時,卻發現這個人給予的溫暖,從一開始就摻雜了見不得人的目的。
一剎那天堂掉落地獄,一剎那痛徹心扉。
她記得雲墨曾說過一句話,得到過再失去,比從未得到過更讓人無法忍受和疼痛。
她如今的感覺,不外如是。
“大哥,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會捨得欺騙她嗎?哪怕僅僅只是擔心她會離開你?你會嗎?”她回頭看着沐輕寒,冷靜而理智的說道:“我不知道對於感情,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是不是不同。我只知道,我容不得一個我信任甚至讓我動心的人對我有絲毫的欺騙。或者你會覺得我太武斷太決絕,但比起那些因不得不爲之的欺騙而心生芥蒂日復一日,就如同一顆樹苗隨着時間開始茁壯成長,直到長成一顆參天大樹,直到心裡那僅剩的位置再也無法覆蓋和包容它的茂盛。結果就回是,轟然坍塌,灰飛煙滅。”
沐輕寒一驚,“緋兒。”
鳳君華已經別開了眼睛,淡淡道:“他對我的隱瞞和欺騙,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也是對我的不信任。當然,我自己也並沒有完全相信他,所以嚴格算起來,我沒有資格這樣評論他。但是這也說明一個問題,兩個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的人,談什麼天長地久?又拿什麼來維持這原本就不堅固的感情?”
她閉上眼睛,語氣幾分疲倦。
“大哥,我累了,真的很累。即便我心裡隱隱覺得,或許我以前和他之間發生過什麼無法挽回的事。但我一直刻意的去忽略那些,只在乎當下。你們不懂我從前的人生,也不會理解像我這樣一個從小在刀尖上添血的人要相信一個人有多困難多不容易。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相信他去依賴他,可他卻欺騙我。”
她深深吸一口氣,道:“這是我不能容忍的。”
沐輕寒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神裡泛起疼痛和憐惜。
“或許我一開始就不該相信,也不該期待。他有他的身份和立場,我有等待恢復的記憶和那些深仇大恨。或許從前的我和他,就像你們所有人看到的那樣,相見兩相眼。”
她睜開眼睛,眼底那絲掙扎之色漸漸被決然代替。
“所以,還是結束吧。愛情太過奢求也太過苛刻,更太過沉重,我根本就沒做好去承受的準備。”
“與其這樣一次次的爭吵又一次次的複合,看似冰釋前嫌,實則心底的疤痕卻日日加深。與其到最後刻骨銘心的疼痛,不如現在放手,給彼此一個海闊天空和風平浪靜。”
------題外話------
嗯,我可以想象,看了這一章,親們大抵又要心疼男主,也會說偶素後媽了。所以偶抱頭遁走,睡覺鳥~哦,劇透一點吧,恢復記憶大概也就這一兩天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