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香館”在偌大的後宮裡面,是一座孤立的小院落,坐落在御花園堆秀山後偏東向的修竹園裡。修竹園比鄰倚梅、幽蘭、存菊三園,合稱四景園,是園中之園,景中之景。竹香館遠離東西十二宮,是在當年綠意亭基礎上逐步擴建而成的,月桂公主未搬進來前,這裡曾是皇上及嬪妃們遊賞御花園時,臨時品茗、歇憩的所在。
逸芙挑着一盞橘色小風燈頭前帶路,領着梅兒出清心殿,穿過西六宮的長街,進入御花園,然後輾轉順着一條蜿蜒曲折的石板小徑踏雪而行,若不是有逸芙帶路,晚間梅兒自個兒還真找不到。不多時見逸芙駐足指着前頭一處小院落道:“梅兒姊姊您瞧,就在前頭!”
梅兒隨她所指,藉着微弱的月光望去,隱約見此建築雖小,卻也別有韻味,整個院落都被竹林掩映着,此時在月光白雪的映襯下,飛檐鬥角顯得格外清新、雅緻,和紫霄閣好有一拼。
她們舉步走近院門前時,早有看守上前詢問來者是誰?梅兒亮出了御前戍衛的金字腰牌,說是皇上派她來看望公主殿下的。
這些看守自公主上次鬧騰過後,都對月桂很是敬畏,知道她可不是好惹的主兒,這會兒聽梅兒說是皇上派來的,哪敢阻攔,忙落鎖放她們進去。
梅兒和逸芙兩人才一踏進垂花門兒,便被在門廊下當值的瑩露給瞧見了,她先是一愣,定睛一看才認出是梅兒和逸芙,隨即雀躍着迎上去,向她們倆速速淺施了個小禮,歡喜道:“哎呀!差點沒認出來,梅大人您怎麼來了!聽說您不是不想回來了麼?”
梅兒淺淺地一笑道:“上次離開時,的確沒打算能回來的,可——”頓了頓又道:“嗨!總之,這不是就又回來了!至於原因,真不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等以後再慢慢跟你說吧,玲瓏和公主殿下呢?聽說我沒在時,宮裡可是鬧出了不小的風波啊?我正是爲此事纔來的!”
瑩露道:“她們好着呢!要聽說梅兒姊姊來了,定樂得不行!”
才說到這裡,聽房裡傳出話來:“真是妙極了,早上才瞧見喜鵲高飛,入夜就有貴客臨門了!”隨着話音未落,正是玲瓏笑吟吟地推開門,與懷抱着小咪的月桂公主雙雙迎了出來。
梅兒見是她們,忙快走幾步上前,拱手施禮道:“御前侍衛梅兒參見公主殿下!玲瓏小主安好!”一旁的小尼逸芙也跟着向她們合十問禮。
玲瓏聽她還稱呼自己爲小主,不盡有些悵然,面帶笑意自嘲道:“這裡哪兒還有什麼瓏小主了,只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鬟罷了!”瑩露見她如此,忙插嘴安慰道:“姊姊您千萬別這麼說,在奴婢心裡,您永遠是我的小主。”
月桂公主最不忌諱尊卑貴賤,見他們說這個有些不悅,插嘴道:“在我的竹香館裡沒什麼公主、小主的,大家在一起都是好姊妹。”才說到這兒,她見丫鬟妞妞送暖爐出來,指着她道:“也包括妞妞在內。”
妞妞聽了半截子的話,沒鬧明白是什麼意思,茫然道:“什麼又帶着我了,妞妞可不想再去跟人打架了!怕也怕死了!”一句話逗得衆人都捧腹笑了出來。
逸芙指着梅兒道:“如今我們這兒已有了一位真正的功夫高手,以後再有打架這檔子事,哪兒還輪得到咱們了!”逸芙話音才落,恰巧公主懷裡的小咪“喵喵”叫了兩聲,彷彿是在應和她說話一樣,衆人見了又是開懷一笑。
一陣夜風颳過,玲瓏打了個寒顫,遂對衆人道:“外頭冷,咱們還是到屋頭敘話吧!”
於是大家魚貫着走進屋去。
“嘿!果然還是屋裡頭暖和!”逸芙說着過去蹲在火盆邊上搓手,見滿盆裡都是亮晶晶的銀碳,不禁羨慕道:“到底公主的待遇好,這銀碳可是極難得的,別說我們清心殿,就是連小主們也不是人人都有份兒呢。”
“是呀!萬歲爺對公主好,咱們當奴婢的也跟着沾光了。”瑩露接口道。
這些女孩子們年紀相仿,屬月桂最小,梅兒稍大些,若論起心機,還是玲瓏最爲伶俐,可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心地純善一類,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很是一團和氣,其中梅兒與玲瓏最爲親近,許久不見很是想念,又因各自都經歷了許多事情,早拉着手悄聲私語個不停。
月桂在旁眯眼仔細地打量着,好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一把拉過瑩露指着她們兩個徵詢道:“你瞧這兩位姊姊長得是不是十分相像!若此時讓不知底細的人瞧了,定會說她們是親姊妹呢!”
瑩露被她這樣一說,也仔細打量了一番,續而贊同道:“可不是呢,初見梅姊姊時,總見她打扮成戍衛的樣子,英姿颯爽的,這會兒換了身兒女裝後,和玲瓏姊挨在一起,還真是十分相似呢!只是兩位姊姊在氣韻上略顯不同,梅兒姊姊嫺靜多姿,玲瓏姊姊卻是靈動俏麗。”
月桂笑道:“你這張巧嘴到真會夸人,要本公主說呀,凡是美到極致的女子,看起來都是有些相像之處的。”
梅兒和玲瓏聽了她們的對話,也不盡對望一下,也是覺着互相有些相像,玲瓏轉了轉心思,道:“這也不算是一件奇事,我與梅兒姊姊大抵還是遠親,同祖同宗的,有些相像自然也是有的。”
月桂是個毛躁性子,在一個地方是呆不久的,才和她們聊了一會兒,便吵着要去小廚房尋些零食來給大家來吃,其實是她自己想吃,於是撇下衆人帶着妞妞去了。
梅兒和玲瓏聊得親密,逸芙一個人閒着無趣,到外間屋去瞧瑩露煮茶,瑩露見她來,一面忙着一面嘟嘴抱怨道:“你瞧我們這竹香館裡不愁吃不愁穿的,好像樣樣都好,就是沒有半點自由,總被關在這小天地裡,甚是無聊,我都好久沒侍弄過喜歡的花草了!”
逸芙勸慰道:“誰都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還是想開些吧!再說這冰天雪地的,哪裡來的花草讓你侍弄,你怕是憋悶糊塗了吧?!”
瑩露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隨即道:“你這小姑子也忒孤陋寡聞了吧!是不是隻道花開到荼蘼時便算完了,怎不知冬季還有許多的花兒是可以接茬兒開的,比如:君子蘭、仙客來、一品紅、金盞花啦等等好多哩!最有名兒的當要屬梅花啦!聽說我們‘修竹園’隔壁就有一處叫‘倚梅園’的地兒,想必定是不錯的,若有機會定要去好好玩賞一番……”瑩露自小養花,說起這個來,自然是如數家珍濤濤不絕了。
逸芙見瑩露嘮叨起來個沒完,只得在一旁默默聽着。此時已到了二更天,正當夜深人靜時,忽聞隱約傳來鐘磬和鳴之聲,知是清心殿專爲提醒人就寢而敲的,於是藉由含笑打斷她的話頭道:“花非花,霧非霧,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阿彌陀佛!小尼自持修爲不高,對花花草草還真沒姑娘有這麼多瞭解,這會兒也出來許久是該回去的時候了!瑩露小施主,下次如有機會再聆聽您的高論吧,逸芙眼下可要告辭了!”
逸芙言罷也不管瑩露是什麼反應,速速朝她施了個小禮,轉身回到屋裡向梅兒、玲瓏說,自己有點困了,想早點回去歇着,兩位姊姊許久
未見,就再多聊會兒吧,小尼先走一步了。
梅兒聽了笑道:“妹妹與我不同,是要守着殿裡的作息規矩,此時既覺着困,那就快點回去吧!我還要再多呆一會。”言罷起身和玲瓏一起送她出去。
逸芙見了,忙將她們攔下,半嗔道:“姊姊們跟我還客氣什麼,誰都不許去送,快坐下聊你們的。”
梅兒只得笑道:“那妹妹可得慢點走,小心雪地路滑。” 逸芙點頭應聲而去。
瑩露送逸芙出門,揮手道別後回來,這纔將花心思煮好的茶水給梅兒、玲瓏兩人奉上,並着意介紹道:“兩位姊姊說了好一會子的話,喝口清茶潤潤嗓子吧!這可是我苦苦哀求看守大哥,特意從隔壁梅園的梅花雪融了煮成的,嚐嚐看,有沒有覺着與衆不同!”
玲瓏和梅兒聽了齊聲笑着謝道:“真是有勞妹妹費心了!”後齊齊舉起杯來淺嘗了一口,還真心覺着回味無窮清冽幽香得很,於是就都讚不絕口。
梅兒自小便對梅花情有獨鍾,如今能喝到以梅花雪水煮成的茶,當然喜得不行,挑起大拇指,脫口讚道:“都道雪頂含翠是茶中極品,可依我看,瑩露妹妹親手煮的梅花雪茶才叫一絕呢,回頭我定讓萬歲爺也嚐嚐,興許皇上喝了一高興,就解了你們竹香館的禁足也說不定。”
瑩露得到讚許,樂得心花怒放,嬉笑與她們寒暄了幾句,便獨自到廊下接着當值去了。
玲瓏見身邊沒了旁人,這才詢問梅兒,此番離宮去而復還,究竟是怎麼回事?
梅兒心思簡單,沒有那麼多彎彎腸子,如與對方不對脾氣,便會敬而遠之,平日多喜歡藏着心事,不輕易與旁人吐露,可若是和投緣之人在一起,就會敞開心扉,毫無顧忌的暢所欲言了。
梅兒當年與玲瓏初見時,便倍感親切,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惜後來世事變幻,終是聚少離多,如今總算能在一起圍爐觸膝長談,真是求之不得,聽玲瓏問,想也不想,便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講了起來,不但說了那晚冒失地問皇上是否會爲自己留牌子,以至讓皇上誤會,嚇得自己落荒而逃,不想在報國寺趕上孃親突發病患,幸被承玉遇見及時請媱兒前來救治,在紫霄閣上,又是如何遇到侵襲,自己捨命救了王爺性命,以及後來媱兒等人爲湊合自己與王爺情緣胡鬧的一出等等。
玲瓏自小就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長大後更是知書達理、溫婉可人,但凡是見過她的人,沒有不誇讚她懂事聰慧的,自從在慎刑司身處絕境下奇遇宮嬤嬤,習得了那本曠世奇書《後宮寶鑑》後,更是七竅通達、心機玲瓏了,她之所以對梅兒親近有加,除了姊妹情誼心性使然外,也是爲了自己將來能在後宮步步爲營、節節高升打下基礎。
篇外注:逸芙引用的話,是將兩首頗有禪意的古詩揉在了一起,其中一首是唐代白居易做的《花非花》全文如下: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白居易號香山居士,除是一位大詩人外,也是一位在家修行之人。而另一半就是著名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七竅玲瓏心:《封神榜》中商朝丞相比干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後被千年狐妖妲陷害挖去害死了。《紅樓夢》中,寶玉初見林黛玉時覺得她“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由此可知那林妹妹還真是個“多心眼”的人,以至於最後落了個心病發作而亡,可見太過聰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