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睡非睡之間,自鳴鐘把阿透喚醒。他習慣性地在洗物槽仔細洗罷手,走到望遠鏡處窺看。
瞭望孔上的白橡膠墊圈尚有餘溫,潮乎乎地不大幹淨。他稍微移開眼睛,又馬上輕伏上去,小心不讓眼睫毛碰上墊圈。一無所見。
他擔心原定午前三時進港的瑞雲號可能提前,一點半就起來了。但看了兩三次仍無動靜。時至兩點,海面開始**,一些漁船從左面揚起燈盞,帶着低促的聲響相繼出現。頃刻間,眼前的海面頓成燈籠夜市。在興津灣捕撈沙丁魚的小船,爲趕早市,急匆匆地往燒津返航。
阿透從盒裡拿出一粒巧克力扔到嘴裡,站在煤氣竈前準備煮夜宵麪條。正煮時電話鈴響了。是橫濱信號站打來的,通知原定三時進港的瑞雲號推遲到四時。看來真不該這麼早爬起。他連打幾個哈欠,逐個從胸腔深處搖顫着排出體外。
等到三時半不見船來,睡意愈發不可收拾。爲了用外面的冷空氣驅散睡意,他下樓出門,深深吸了幾口。已屆日出時分,但天空陰沉,星斗皆無。見到的只有附近住宅區安全樓梯的一排紅燈,和遠處清水港燦然生輝的燈羣。杜父魚不知在哪裡唱唱低語。清冷的空氣中傳來第一聲雞啼,預示天光將曉。北面天空的橫雲隱隱泛白。
他折回房間。差五分四點時,瑞雲號終於始露頭角,阿透於是睡意盡消。黎明已經到來,四下觸目皆是塑料草莓棚,如一片雪景。船的識別已不再困難。阿透朝船左側的紅色舷燈打開發光信號,根據對方的迴應確認了船名。瑞雲號肅穆地駛入黎明前的3G水域。
四時半,東邊雲層透出隱隱約約的紅暈。水岸分界於是隨之清晰起來。水光漁火,均各得其所,斂身自守。天光勉強可以讓人在紙上寫字時分,阿透隨手寫道:
瑞雲號
瑞雲號
瑞雲號
寫着寫着,天光一分亮似一分。驀然擡頭,浪紋浪線已宛然人目。
今天日出時間爲四時四十五分。三十五分時,曙光嫵媚起來。阿透不由得倚着東窗,推開玻璃。
太陽尚無露臉。應露臉的地方緊貼着肌膚細膩的雲絮,歷歷浮雕出同低矮的山脈曲線正相吻合的絕妙造型。山脈之上處處逶迤着間帶深藍色空隙的玫瑰色橫雲,下面則是淺灰色雲海。山脈的浮雕一直把玫瑰色雲彩曳至山腳,一片撲朔迷離。阿透聯想到腳下散在的人家,眼前現出開滿玫瑰色奇葩的虛幻國度。
他認爲自己即來自那裡,來自虛幻的國土,來自時而展露黎明天幕的國度。
涼颼颼的晨風吹過,眼下的樹木開始呈現亮晶晶的綠。高壓線鐵塔上的電瓷瓶在暗色裡白得一目瞭然。綿延東去的電線,朝遙遠的日出方向漸次收斂。但太陽尚未露出。正是該日出的時刻,紅暈漸淺漸薄,融入青雲。紅暈渙散消隱之後,代之以絹絲一般斷斷續續的光雲,而太陽仍無處可尋。
大約五時零五分過後,才弄清太陽的所在。
恰好在第二座鐵塔附近,夕陽般鬱鬱寡歡的猩紅色日輪從籠罩地平線的淺黑色雲縫間閃閃爍爍。雲層隱去其上下兩端,只露出中間部位,宛似發光的雙脣。那塗着猩紅色口紅的薄嘴脣帶着玩世不恭的冷笑,在雲層間懸浮良久。後來脣越來越薄,越來越淡,最後剩一縷若有若無的微笑,消失了。相反,天穹則愈發光朗,略帶陰翳的光朗。
當六點一艘鐵板駁船開進港區時,太陽從意外高曠的空中隔着雲層放射出肉眼亦可直視的微弱光環。光越來越強,東海面如無數條金絲帶一般閃閃耀眼。
阿透給引水員家和拖輪打了電話。
“喂喂,你早。船進港了,日潮號和瑞雲號進港了,請做好準備。”
“喂喂,北富士嗎?日潮號,還有瑞雲號進港了。是的,瑞雲號4時20分通過3G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