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鳳凰村已是深夜,我們在半路上點起了火籬才能走進村子裡。秋菊叫黃蜂把黃龍背到她家裡,然而駱駝和穿山甲卻極力反對。他們說,黃龍的身體如今凍得像冰塊一樣,他就快死了。黃龍是一個瘋子,如果他真的死掉,他的陰魂就會在村裡遊蕩,不但會嚇壞秋菊的孩子,還會嚇壞所有的村民。更可怕的是,黃龍的瘋瘋癲癲還會傳給其他人,使村裡的人也跟着瘋瘋癲癲起來。“我們村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瘋子,”駱駝說,“讓黃龍死在村子裡是絕對不成的。”
在村邊商量了半個時辰,村民們最後決定把黃龍背到村裡的龍山廟去。他們說,只有廟堂裡的神靈才能鎮得住黃龍那瘋癲的陰魂。龍山廟的廟祝公是駱駝的大伯老山羊。老山羊見是村民們合夥出的主意,就不敢再多言了,他更加不敢伸手要管理費了。
廟裡就只有一間偏房,它平時是留給香客們在午間休息用的,所以只有一張很窄木板牀和兩張長條凳。秋菊於是立即跑回家去,抱來一套衣服和一雙解放鞋,以及一張草蓆和兩張棉被。那天晚上,黃蜂和駱駝他們將黃龍放到了那張木板牀上之後走了,隨後,老山羊把黃龍身上的髒衣服換上後也離開了。
其實,我平時很少到那些神堂社廟去,因爲我非常害怕那裡的陰陽怪氣,總是覺得那裡的陰陽怪氣就是陰魂野鬼那樣。特別在夜晚,我連望一眼神堂社廟都會心驚肉跳,所以,老山羊一離開後我也走了。我到了秋菊的家裡,我躺在秋菊的牀上。
差不多天亮時秋菊纔回來。我見秋菊提着一大桶髒衣服走進屋子來,趕緊跑出房間問她黃龍的情況怎麼樣。當秋菊告訴我黃龍沒有死,他已經醒過來後,我鬆了一口氣。秋菊因爲熬了整個通宵,她的眼睛腫了起來。秋菊在院子裡搓洗着黃龍的髒衣服時,我發現還有一條溼毛巾放在那隻木桶裡。當我問秋菊爲什麼有那條溼毛巾時,秋菊說,“我以爲黃龍大哥過不了今晚,所以我就幫他擦了擦身子,我是不能讓他這麼污污髒髒到天堂裡去的。”
秋菊把黃龍的衣服掛到了院子那根竹杆上去,然後走進廚房裡。我們吃了點稀粥後立即趕到廟裡去。我從廟堂的大廳穿過去時,不敢望到那個泥菩薩上。黃龍還在昏睡着。他的臉望上去有些灰暗,彷彿塗了一層黑泥巴那樣。如果我往日瞧見這樣的陌生人,我一定會逃跑掉。不一會,黃龍睜開眼睛望了望我,然後對我笑笑又睡了過去。我見房裡過於昏暗,於是打開了側邊那隻小窗口。一輪太陽掛在遠方的小山崗上,彷彿一隻火球那樣。當我看着這顆通紅的太陽冉冉升起時,我彷彿看到了一片生機。
當一抹抹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時,黃龍真正醒了,他眨着眼睛瞅着我們。黃龍的嘴巴微微張開着,我知道他想問我們什麼但是無法說出來。秋菊把黃龍扶了起身來,把一匙匙紅粥餵給他。
黃龍吃完了一碗紅糠粥後突然間又嘔又吐,嘔吐完了又發冷發熱起來。當黃龍又昏睡過去時我對秋菊說,這樣下去不成,你去把村醫叫來吧。秋菊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坐在牀前守着。我一個人坐在那裡時,我漸漸地感到有些害怕。
房間的門口對着大廳。大廳裡擺滿了香案、長條凳和香油桶,那尊最大的泥菩薩二伯聖爺擺正中間。那尊泥菩薩的臉色灰黃,滿臉煞氣,彷彿如果有誰對它不拜敬的話,它就會將他抓起來掉進地獄裡去那樣。
一個時辰左右,鳳凰村裡的光頭醫生蜈蚣蟲揹着藥箱到來。蜈蚣蟲還沒有打開藥箱就說要多收三倍醫藥費,他說如果我們不答應的話就立即走人,不再爲黃龍打針治病。我當問他爲什麼時,他說他瘋子倒不怕,他有鎮靜劑,他還經常去幫那些強姦殺人的瘋子治病。他是擔心黃龍燒了地頭蛇的房屋,又砸爛了花斑豹的推土機,又得罪了大灰狼,是要讓他們知道他幫黃龍治病,他們一定會砸爛他的門診部,又他我趕出村去的。所以,他現在冒着這麼大的危險爲這個瘋子治病,沒有三倍醫藥費他是不會願意承擔擔這麼大的風險的。
我聽到蜈蚣蟲這樣說,好想大罵他一頓,但看到秋菊應承了,也就將滿肚怒氣嚥了下去。我當時想,蜈蚣蟲你這個**狸,你現在不是有意坑我們嗎?誰不知道你是地頭蛇的表哥的表哥,誰不知道你是大灰狼姐夫的姐夫。地頭蛇和大灰狼會砸了你的門診部嗎?他們會把你轟出鳳凰村嗎?如果你跟他們沒有親戚關係,你能夠在這村上開診所嗎?
蜈蚣蟲在爲黃龍又打針又輸了四五瓶藥水後,黃龍的面色好了很多,秋菊再喂粥給他時他也不再嘔吐了。第二天,秋菊繼續又把蜈蚣蟲叫來,但這一天蜈蚣蟲又提出要四倍醫院費。我那時真想把他趕出廟裡去,但是想到黃龍的病還沒有完全痊癒,於是就忍住了。
這一天,秋菊煮了一大碗黃蟮粥餵給黃龍,黃龍吃了那碗黃蟮粥後臉色似乎也有些小紅潤了,他也有力氣跟我們說話了。黃龍問我們這裡是那裡時,我們就告訴他這裡是醫院,叫他安心養病。當黃龍問我們這裡有沒有魔鬼撒旦時,我們就說魔鬼撒旦已經被他殺光了,叫他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當黃龍問我們蜈蚣蟲是不是魔鬼撒旦時,我們就說蜈蚣蟲不是魔鬼撒旦,他也是萬能神,因爲你在鏟妖除魔時受了傷,他現在是來爲你治傷的。可是,現在想來確實有點蹊蹺,黃龍那時在問我們那些問題時,他卻表現得非常平靜,不溫不怒,好像在跟我們拉家常用一樣,他聽畢我們的回答後也沒有再去辯駁我們。後來我想,蜈蚣蟲無疑在藥水里加進了鎮靜劑,是那些鎮靜劑在控制着黃龍的情緒,不然他絕對不會那樣如同一隻花貓一般溫順的。
第三天,秋菊又去將蜈蚣蟲叫來,蜈蚣蟲一跨進門檻就提出要五倍醫藥費,我當即就發怒了。我罵他:“蜈蚣蟲,你想趁火打劫是不是?你當我們是大老闆大官員是不是?你想我們拆屋賣瓦是不是?你可不能這樣坑我們,我們現在只給你昨天那麼多醫藥費,你如果不願意就馬上離開,我們不要你治病了。”
但是,想不到蜈蚣蟲還沒有聽我罵完就縮腳出去,我頓時也心慌了。我起先還以爲蜈蚣蟲是被我罵走的,我不應該對他說這種那麼重語氣話。當時我見到秋菊比我還驚慌百倍,她馬上跑過去拖住房蜈蚣蟲的衣襟叫他不要走,她還說他即使要六倍醫藥費也願意,只要他肯給黃龍打針落藥就成。然而就在秋菊拖着蜈蚣蟲時,當我看到蜈蚣蟲的眼睛瞪得比牛眼還要大盯住黃龍時,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魔鬼撒旦!拿命來!你往那裡逃!”只見黃龍站在牀上指着蜈蚣蟲大聲喝道,眼睛睜得比蜈蚣蟲的還要大。蜈蚣蟲掙開秋菊轉過身去時,黃龍又將一隻藥水瓶擲到他頭上。當我和秋菊把黃龍抱緊時,蜈蚣蟲慌忙逃跑了。
自從蜈蚣蟲那天被黃龍打跑後,我們就再沒有找他了。我們隨後到田裡山邊找了一些魚腥草和穿心蓮。想不到這些草藥比蜈蚣蟲的西藥還起效,黃龍連續喝了兩天我們煎的這些草藥後就行動自如了。他經常到廟堂裡東瞧西望,又走到廟堂外曬太陽或者欣賞落日和浮雲。說來也真是奇怪,我見到黃龍慢慢好起來,我的心情也隨之改變了。漸漸地,我似乎也不怎麼害怕那尊泥菩薩了,我對廟裡的一切彷彿產生好感了。
黃龍在廟裡養病治病的那幾天裡,根本沒有村民到廟裡來,廟祝公老山羊隔三差五到來轉一圈就離開了。當我問老山羊到那裡去時,他就說要到城裡幫人看相算命去,要不就是說幫別村的人家選墳地去。我見老山羊忙得連上香的時間都沒有,於是一早就到來打掃庭院,撣掃泥菩薩身上的灰塵,又在香案上插上高香。
當時已到了收割季節,秋菊每天忙過不停。她不是到黃蜂那裡幫忙割禾打穀,就是忙着砍柴鐮草,要不就是犁田耙地,前天還捉了兩頭小母豬。秋菊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來看我們,我們也理解她。十天八天後,我見黃龍的病完全好了,於是就對秋菊說,我們明天就回家去。秋菊立即說,不如你們都住到我家裡,讓我照顧你們,也讓我有個伴.我想了想還是婉拒了。我說,你那麼忙,我們在這裡會拖累你的。我這樣說其實是擔憂黃龍在這裡弄出什麼事端來,因爲我見他這兩天不是把廟裡那尊二伯聖爺泥菩薩當成萬能神,就是把廟裡的幡布和香案當成魔鬼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