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戲, 最終匆匆散場,恍若還未開演。載着凌曜與李柔的小舟被渡到岸邊,李大小姐先一步上了岸, 向着凌曜依依行了個禮, 帶着丫鬟施施然地去了, 留凌公子一人在河畔舉頭望月, 負手獨行。
適才還立在河畔的若塵, 在小舟向岸邊划來之時,匆匆地離開了,躲進了橋頭婆娑的樹影裡。心神不定的他, 並未發覺橋上有人正注視着他。
阮諾將目光從若塵身上移開,悄然投向凌曜, 擡眸的一瞬間, 正對上他的目光, 只見他正向橋上走來。
阮諾愣住了,不知凌曜何時發現了自己, 心中沒來由地慌亂起來,向橋頭的樹影處望去,那抹青色的身影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與無涯子面面相覷,片刻,凌曜便來到了二人面前。
“怎麼我纔回來你們就跟上來了, 就這麼捨不得我?”凌曜輕佻一笑, 眼裡卻帶着幾分探究。
“呃……今日乞巧節, 我們來城裡看熱鬧。”阮諾極力掩飾羞窘, 讓自己顯得落落大方。
“哦?是麼?熱鬧好看還是我好看?我看你總是盯着我。”
凌曜猝然發問, 把阮諾羞得無地自容。
一旁的無涯子輕咳兩聲,轉移話題道:“不知凌公子是否與那位姑娘談得投機?想必喜事將近了吧?”
凌曜雲淡風輕道:“我並不打算娶妻。”
阮諾呵呵一笑, 道:“如此甚好,不如去我們觀裡當道士吧!若你潛心修行,定能得道飛昇。”
凌曜輕笑一聲,笑容有些恍惚:“整日與你相對,我恐怕難以潛心修行。”他用的是調笑的語氣,眼神卻很專注。
“咳咳咳……”無涯子猛咳了幾聲,道:“時候不早了——”
話還未說完便被凌曜打斷:“道長,我有幾句話想與阮諾說,您可否先回避一下?”凌曜不遮不掩,直白白地開口了。
無涯子怔了一下,點點頭。
阮諾半晌沒回過神,這是凌曜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看他神情認真,似乎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
正胡亂想着,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凌曜望着發呆的他,道:“我們到橋下走走。”
阮諾望了一眼無涯子,見他點頭,便任由凌曜拉着往橋下去了。
二人沿着河岸向下遊走去,河燈在河面漂游,點點光影在水上浮動,蓮燈映水,流光盈盈,清夜良辰莫過於此。
“你放了河燈?”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最終凌曜先開口了。
“嗯。”阮諾悶悶地答,他想,他可能會問他寫了什麼。
果然,耳邊響起了凌曜的問題:“你許了什麼願望?”
阮諾擡眼望他,星光月色、槳聲燈影中,他眼裡沒了輕佻的神采,反而顯出幾分清冷,阮諾低聲答道:“但願得見夢中人。”話未說完,便垂下了頭。
凌曜沒說話,阮諾擡眸看他,見他依舊神色清冷,只是眉心微微蹙起。阮諾心念一動,問道:“你放河燈了嗎?你是上面寫了什麼?”
凌曜搖頭道:“沒有,不過我現下的願望是,看清霧中花。”
“看清霧中花?”阮諾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一時間摸不着頭腦。
凌曜輕笑道:“你想看清夢中人,我想看清霧中花,咱們的願望算是異曲同工。”
他頓了頓,神色端肅起來:“你有沒有覺得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很奇怪?”
阮諾怔住了,心道:神君真不愧是神君啊!雖然現在是□□凡身,但依舊不好糊弄啊!
想起無涯子曾叮囑他不可泄露天機,阮諾有些爲難,他覺得像這樣瞞着凌曜也不是個好主意,但若是對他說了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打馬虎眼。
凌曜見他不語,又道:“我覺得我們之間存在某些聯繫。”
他的眼眸粲若寒星,此時正專注地凝視着阮諾,似乎要將他看穿,看到他心裡去。
阮諾心下一驚,一時不知作何迴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哽在胸口,可就像隔着一層什麼一樣,差一點,彷彿就差一點,便可參透其中關聯。
“你是孟章神君……”這幾個字險些奪口而出,可又被阮諾生生嚥了回去,他不能拿自己的仙途冒險,得道成仙對一個修道者來說,是一個太大的誘惑。
可人都有好奇心,更何況某些事情似是與自己有所牽連。
他彷彿立於陡坡之上,凌曜的話將他從上面推了下來,他身不由己地向下滾落,停不下來。
他時常夢見的竹林,竹林中的撫琴人,一棵沙沙作響的竹,他與凌曜同年同月同日生,凌曜對竹林的熟悉之感,凌曜初見他時便覺得似曾相識,凌曜是孟章神君,凌曜曾動私情……
“凌曜是孟章神君,那我是誰?”阮諾在心中問自己。
“誒,這人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躺在這啊?!”不遠處一個大漢直着嗓門叫道。
阮諾的思緒瞬間被拉了回來,向聲源出望去。只見幾個人未成一圈在議論着什麼。
“這公子這般俊俏,怎麼成了這般模樣,可惜啊!”
“家人也不看好了,把他一個人放在這,大夥幫個忙把人扶到一邊去,誰知道這是哪家公子啊?”
“咦,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嵐風閣的!”
“啊?!不是吧……”
人頭攢動,阮諾從空隙中望見了一抹青色,和一個熟悉的側顏,心裡“咯噔”一身,扭頭一看,只見身旁的凌曜已經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