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風力,船帆很快就到了對岸,停靠的瞬間船身微微一震,戈淵頓時回了神。她站在船艙門口,一直盯着船艙裡邊的人,晃動的珠簾搖擺着,裡面的人卻是遲遲未出來。
“走吧。”白刃從她旁邊經過,拉了她一把,戈淵躊躇了一下,又回頭看過去。
珠簾被輕輕掀起,軒轅昱川彎腰走了出來,隨後是孤毅,他站在王爺旁邊,懷裡抱着長劍,冷冽的面容不容任何人侵犯。戈淵情不自禁想走過去,腳步剛動,就被白刃用力拉了一把,她撞到他身上,也冷靜了下來,垂頭跟在他身後上岸。
戈淵沒有回頭,也就不知道王爺最後去了哪裡,她渾渾噩噩跟着白刃進了一個院子,來到一個陌生的屋子前,白刃推門進去,戈淵愣在了門外。這是哪裡?
白刃也停下了,回頭冷笑了一聲,“首領好歹也是因爲你受的傷,你關心他一下不過分吧?”
戈淵沒有心情關心別人,她心裡想的、唸的都是王爺,其他的人的死活都與她無關,她轉身便走,身後傳來凜冽的掌風。戈淵的眼睛瞬間充血,像一隻黑暗中的夜豹驟然騰起,用武力發泄着心裡所有的惶恐和委屈。
掌心相對,白刃不是戈淵的對手,他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鮮血,看着戈淵的眼神卻依舊帶着嘲諷,“我是打不過你,可我不會像你一樣背信棄義!更不會像你一樣見死不救!”
我沒有!我沒有背信棄義!戈淵衝過去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提到自己面前,通紅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白刃手中極快地翻出一支筆,刺向戈淵的手臂,戈淵猝不及防,被毛筆尖銳的暗器刺中,她用力挾制住白刃,白刃同時也抓住她的手臂,“跟我進去看首領!”
戈淵只覺得心中一股燥熱蔓延,怎麼也壓不下,她看人是腥紅的,聽聲音是渾濁的,甚至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爲,抽出彎月刀便刺在了白刃抓住她的手掌上,連帶着刺進自己的血肉之中。
“啊!”白刃慘叫了一聲,渾身顫抖,他是拿筆的人,他比誰都珍惜自己的右手,可是戈淵一刀便插斷了他的手筋。
戈淵恍然回神,顫抖着扔掉自己的刀,連忙幫他止血,扯出布條便幫他包紮,白刃用力推開她,站起來連退了兩步,指着她惡狠狠地說:“你就是個冷血的妖怪!”
戈淵僵硬了身體,癱軟在地上久久不能動彈。
白刃已經離開很久了,寒風也侵蝕很久了,戈淵動了動麻木的手臂,站起來,拿起地上的彎月刀,插在腰上,一步步地往屋子裡走去。她想明白了,反正命不久矣,在死之前能滿足的要求她都儘量滿足,免得死後在活人心中還要留下一個冷血妖怪的形象……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進了暖和的屋子,她關上了門,擋住了外邊呼嘯的寒風,緩緩走到薛孟海的牀邊。他正趴在牀上,眉頭緊緊皺着,渾身都裹着白布,頭上也纏了滿滿當當,好多地方都有了紅
色的血跡,可以想象繃帶下的傷口該是怎樣的駭人,這纔是真正的體無完膚。
那些火藥的威力,戈淵是親身經歷過的,如果不是薛孟海幫她擋住了,她也會這般體無完膚的。她那時候一心想着抓住辛子穆,防止他泄密,沒有時間去理會他的死活,可是對薛孟海見死不救的結果,就是她放走了辛子穆。白刃罵她冷血,並不是沒有真憑實據。
靜靜地站在牀邊,一直看着,戈淵心裡冷靜的像一汪死潭,躺在牀上的人忽然全身痙攣了起來,眉頭緊皺,咬緊了牙齒,“戈將軍!快鬆手!”
戈淵伸手按住他的肩頭,不讓他亂動,繃帶很多地方都溢出了血跡,他還在全身抽搐着,彷彿正在經歷某種酷刑,他胡言亂語着,揮舞的手掌抓住了戈淵的手,就緊緊抓住,不願意再放手。
薛孟海終於冷靜了下來,扣住她的手掌,細細喘息着,嘴裡還在不清不楚地胡言亂語:“戈將軍……快走……戈將軍……”
戈淵沒有把手抽出來,只是靜靜地看着,看着他抓住她的手越來越鬆,眉頭也終於舒展了開來,然後嘴邊含着一抹溫和的笑,低聲呢喃:“戈將軍,你還記得我嗎?我們四年前見過面的……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有多威風……你騎在馬兒上,擡手之間便號令住了千軍萬馬……戈……戈淵……”
院子裡傳來了淺淺的腳步聲,很快就到了門口,戈淵即使不回頭,也知道來的人是白刃,他也聽到了薛孟海的胡言亂語,停在了原地。
“……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你……戈淵……”薛孟海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平息了下來。
白刃走了過來,把藥箱子放在了地上,他的手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有些笨拙地掀開薛孟海身上的被子,然後開始解開他身上染血的繃帶。
戈淵站在旁邊,有些遲鈍地看着。
“首領喜歡一個人四年了,這是我們幾個都知道的事情。”白刃垂着頭,認真地做自己的事情,淡淡地述說着,“只是最近才發現那個人是你。”
戈淵有些後知後覺的地發現他手上纏着厚厚的繃帶,行動不便,然後彎腰幫他解開那些一層又一層的繃帶,越是往下,血跡越是濃重。
“首領留在這陀螺山,也是爲了你。”白刃收回了手,站直了身體,冷冷看着戈淵,“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都能擄獲真心了,可是那個人偏偏是你。”
繃帶之下的軀體,血肉模糊一片,慘不忍睹,她不知道他是有些怎樣強大的毅力,才能在受傷後一聲不吭,還不停地關心她有沒有出事。
白刃拿出了藥水,一點點擦拭受傷的地方,每一次與血肉之間的接觸,都會引起一陣不自主的戰慄,他坐在手上的工作,嘴上還在吐着冰冷的話,像一條毒蛇一樣,“主上有很多個理由要你的命,可是他無法給首領一個交待,如若你的事情處理不好,極有可能會將主上十多年的努力瞬間化爲
烏有,你明白嗎?”
戈淵手指顫抖了一下,控制不住的疼,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對王爺而言,竟然這樣爲難。
“主上是我們四個最尊敬的人,而首領是我們最敬重的人,無論你傷了哪一個我們都不會放過你的。”白刃冷笑着,擦完了傷口,便倒了藥粉在上邊,拿出新的繃帶,扯開。
戈淵轉身往外邊走,手指剛一碰到門,就被一聲冷冽的“站住”阻止了。白刃用那種帶毒的眼睛,緊緊盯着她,“回來,幫我包紮好了再走。”
戈淵折回來,有些僵硬地接過他手中的繃帶,站在慘不忍睹的薛孟海跟前,一動不動。
“你只需要想着,這個人是爲了你才變成這樣的,你心裡的愧疚就會讓你對他溫柔以待……”
可是沒有愧疚,她心裡對薛孟海更多的是一種漠然的情緒,之所以現在還站在這裡,不過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事情,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王爺,也不知道該怎麼爲王爺除掉他的爲難……
僵硬着彎腰,扶起他的身體,將乾淨的繃帶裹住他的傷口,一層一層地裹着,直到沒有血跡,乾乾淨淨地呈現出一片慘白。
“戈將軍?”薛孟海清醒了過來,看着她的眼眸裡迸發出一種亮閃閃的東西,戈淵不懂那是什麼。
白刃起身,默默地拿着自己的藥箱子走了,屋子裡就留下了戈淵,還有重傷的薛孟海。
“戈將軍你沒事吧?那人有沒有傷你?他……”薛孟海激動之下,扯動了傷口,臉色瞬間蒼白,無力地趴在牀上。
戈淵伸手,在他手心裡寫下了三個字:我沒事。
薛孟海點點頭,勉強咧出一抹笑,“戈將軍就是厲害,不像我,一點火藥就傷成這樣了……”
怎麼說也是血肉之軀,如何敵得過火藥。戈淵嘆了一口氣,靜靜地坐在牀邊,視線落在地上。
“戈將軍?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想必也是累極了,我這傷沒什麼大礙,就是看着唬人……”薛孟海越說臉色越蒼白,還是強撐着說完,“回去一定要記得喝補藥,身體纔會健康起來。”
戈淵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替他把被子蓋好,就起身出去了。
一出院子,冷風吹得她渾身顫抖。白刃並不在院子裡,她往院子外邊走去,門口倚靠了一個人,一身的黑衣,懷裡抱着長劍,似乎是專門在這裡等她。戈淵停在門口,孤毅擡頭看了她一眼,冷冽的目光讓戈淵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跟我過來。”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冷,他轉身走在前邊,沒有回頭看她。
挨着順序找她算賬?戈淵冷笑着,跟了過去。
孤毅停在了一片寬大的懸崖邊上,四處草木叢生,地上有一層薄冰,就連樹葉上都帶着一層白霜,像雪一樣。寒風一吹,冷得像是要把人也給凍住了。
孤毅忽然抽出長劍轉身,用劍指着她,目光如冰,“拔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