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覽做好一切準備,再次回到屋中時,發現那名土行孫已經不知去向,只剩下紫菱一直還在擾着不勝煩躁的倚弦。他不由一怔,但隨即就當作若無其事地說道:“下官帶來了幾套衣服,請兩位‘尊龍使’換上,也好參加今晚南侯在‘龍鳳閣’設下的迎接晚宴。”
倚弦見到劉覽,連忙掙開紫菱糾纏,起身相迎,有些意外的問道:“什麼晚宴?”
“是這樣的!”劉覽趕忙解釋道,“南域附近的諸國使者基本上今日都已來齊,所以南侯頒詔說是今晚爲衆使接風洗塵。而我已經照各位‘尊龍使’的吩咐,向南侯報稱龍小易公子乃是本國今次出訪南域的特使。不好意思,請原諒下官將公子的姓氏改成龍姓!”
不等倚弦說話,紫菱早已喜滋滋的藉口道:“龍姓好啊,劉覽你做得非常好!”
倚弦沒好氣的搖頭輕嘆,別過頭乾脆不去理她。
劉覽對兩人之間的關係是越看越看不明白,索性不去理會,只是讓兩人各自隨侍女前去換完衣衫之後,又對他們簡要的說了說此次參與宴會的南域官員以及各國使者。
夜幕時分,華燈初上,倚弦與紫菱所乘坐的馬車緩緩由西向東穿過荊湘城中,進了一座中型的內城,行進一道宏偉的大門,經由一道圓巷形的門洞,進入南侯宮前的廣場。
大門的兩旁設有兵館,駐屯了將近兩營的兵士,由南域的城衛軍指揮監管,守衛的兵士循例向劉覽等人問詢查證過後,才放行讓他們往內宮馳去。
南域都城的南侯府雖比紂王的皇宮小了一些,但佔地百傾只怕仍嫌不夠,南侯宮乃是“前廷後寢”的佈局,外廷是鄂崇禹辦理政務、舉行朝會的地方,內廷則是南伯侯鄂崇禹和諸子妻妾的寢室。外廷的三座主殿巍峨壯麗,設於前後宮門相對的中軸線,兩邊是各類官署。倚弦與紫菱沿途觀覽,只見殿堂、樓閣、園林裡的亭、臺、迴廊等等,無不氣象肅穆,非是等閒府邸所能比擬。
南伯侯鄂崇禹設宴的地方是後廷一座三層樓式的高臺建築——“龍鳳閣”,也是後宮中最宏偉的建築之一,高臺上是兩層樓閣式的殿堂,殿堂兩旁及其下部土臺的東西兩側,分佈著十間大小不等的宮室,以迴廊相連,宮牆上更有彩繪壁畫,殿堂和長階則鋪上各類方磚,顯得格外氣派宏偉,富麗堂皇。
馬車停在大殿堂階下的廣場裡,早有一些南域的勢力弱小的諸國使者與南域幾名官員在那裡恭候他們。見面後衆人自有一番客套,倚弦初初還有些不太適應,但到了後面也都逐漸可以應對自如了,紫菱也難得的收起了天真刁蠻的性子,將龍族公主高貴典雅的姿態擺出,自然震懾諸使。
步上長階時,劉覽低聲對倚弦道:“今晚除我濮國外,還有虎方、南巢、六英、夷方,甚至偏遠的巴蜀與越兩個大公國也有使者前來。他們這些人通常都自恃身份,專橫驕傲,不要說其他小族小國,就連南域諸臣都讓他們三分,你可要小心應付了。”
紫菱哪曾參加過這種凡世王侯之間的聚會,只聽他人說話,卻不知人家說的什麼,自顧胡亂點頭便是,倚弦卻是心中着實感嘆不已。
幾人甫一跨入殿門,一聲長笑撲耳而至,只見一個無論體形和手足均比常人粗大的豪漢,身穿華服,虎步龍行的往他們迎來,頭戴絲織高冠,上插鳥羽簪纓,行來時鳥羽前後搖動,更增其威勢。
此人年約四十,生得方臉大耳,貌相威奇,一雙虎眸神光閃閃,予人格外豪爽卻不是通變的感覺。
劉覽悄聲說道:“此人是南伯侯手下第一大將——虎遴漢。”同時示意他要小心與此人交好。
倚弦尚未來得及與虎遴漢見禮,他灼灼眸光已然落到倚弦與紫菱身上,訝然道:“我虎遴漢足跡遍天下,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像是龍將軍夫婦這般得天獨厚的人物,真可謂郎才女貌哩!”
他有如洪鐘的聲音,在殿堂的空間震盪迴響著。
倚弦見感強勁氣勢迫人而來,心中暗贊,忙謙讓道:“將軍誇獎了!”
倚弦偷眼在殿中轉了一圈,只見除在上首設了三席外,大殿左右各有數席,每席旁立著兩名宮奴,舒了一口氣,不用應付那麼多人,自然輕鬆了點。
紫菱卻是因虎遴漢那句誇獎心花怒放,偷瞧了倚弦一眼,暗道:“這傢伙還算有點眼光,除了我紫菱公主,誰還能配上倚弦哥哥!”
虎遴漢毫無架子,領着倚弦三人,往設在下首靠右的席位走去,讓倚弦他們做了二席,虎遴漢則滿意一笑坐到了上首。
這時,只聽門官唱道:“虎方尤蒙大人到!”
倚弦和紫菱、劉覽三人均自往正門望去,只見一位高瘦的男子,身穿錦袍,氣宇軒昂地大步走入殿內,隔遠便對倚弦與虎遴漢禮拜招呼,卻對其他諸族國使者未曾理睬。
緊接着,其他各地域國的使者一一到齊,但其中的代表人物與虎遴漢、尤蒙之輩比起來,卻絲毫顯不出大家風範,只有劉覽所說的南巢、六英、夷方,以及巴蜀與越等國使者的確都趾高氣揚,與尋常國度的使節大有不同。他們雖然各自立場不同,但都同時對倚弦與劉覽所表現出的親近態度,說明濮國畢竟是諸多方外小國中的佼佼者,勢力着實不可小覷.
待到衆人一一坐定下來,正相互客套敘舊之際,忽聽門官肅然唱喏道:“南伯侯鄂崇禹大人到!”
頓時滿堂肅然,再也聽不到絲毫紛亂吵鬧的聲音。
倚弦轉頭往門外看去,只見殿門外數名宮女手持龍錦羅輦,擁蹙着一名身形魁偉中年男子行進殿來,那男子方口獅鼻,斜眉大眼,身着一襲黃綾袍服,龍行虎步,威勢十足。
此人正是殷商四大伯侯之一的南伯侯鄂崇禹。
鄂崇禹緩步行進殿內,不時向四周的諸國使節微笑示意,表現出一副極其親善和藹的面孔。但倚弦卻總能感覺到,在鄂崇禹貌似親善的眼光下,始終有着一股冰涼的寒意。
鄂崇禹擺足架式一路步上大殿正席,待到他甫一坐定,一直尾隨其後的宮奴便清清嗓音,唱喏道:“諸位賓客拜見伯侯大人!”
聽着宮奴的喊班,一衆賓客都只能肅容俯身揖禮,口中跟着宮奴喊道:“拜見伯侯大人!”
鄂崇禹正襟危坐的點了點頭,揮袖一拂道:“諸位平身!”
“謝伯侯大人!”既然已經依足了禮數,衆人自然也就入境隨俗了,紛紛起身,但見鄂崇禹並沒有發話讓衆人坐下,於是都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席位上,面面相覷的相互觀望。
鄂崇禹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諸位貴客無須拘禮,請入座吧!”語罷,他身前的宮奴又再宣話道:“開席!”
諸位賓客紛紛落座,宴席正式開始,成隊的宮女穿梭在衆人席位之間,端來各式各樣的美味佳餚與精選好酒。倚弦一直冷眼旁觀方纔的一切,心中不由感到有些好奇。
按理說來,這鄂崇禹只不過是一個所轄二百鎮諸侯的南伯侯而已,所以尋常的禮節與規矩都不應超出侯王的範圍,但今日如此羣賓朝拜的禮數卻有些過了,已經相當於帝君臨朝的大禮。
倚弦想到來時劉覽曾說過的一些關於鄂崇禹的傳聞,禁不住忖道:“難道這鄂崇禹真的有脫離殷商,獨自稱帝的打算?”不過,這些都不關他的事,倚弦現時只是一心想要在宴會上尋到魔門祝融氏的法道高手,他不停四下張望,甚至將歸元異能運行至最敏銳的境界,企圖尋出類似祝蚺這等法道高手的蹤影。
倚弦顯然失望了,席間的所有賓客均是一些小國使節,如果單純說到武技能力,自是以虎遴漢、尤蒙爲首,或許主席上的南伯侯鄂崇禹本人也可算是不錯的好手,但卻絕非修煉有素的法道高手。
紫菱公主雖然一直在應酬其他使節,但卻也在不停關注着滿殿人物,此時湊近倚弦耳邊,故作親密無間的模樣,悄聲道:“看樣子,祝蚺不會在尋常場面現身,我們還是要進行下一步計劃。”
言罷,紫菱公主的一雙美眸炯炯望定倚弦,鬼馬精靈的往他耳際吹了一口暖氣,然後不等倚弦責備,便格格笑着挪到一旁,繼續發揮她的無比親和力,與其他使節閒聊胡侃,套取一些關於鄂崇禹的資料。
倚弦只覺耳中一陣奇癢,知道定是這個丫頭使壞,但在大庭廣衆之下又不便呵斥,只能搖頭苦笑。雖然如此,但他卻不由自主想起曾經同樣在他耳邊呵氣若蘭的說話,最後更輕輕咬了他一口的綽綽,心中涌起一陣難言的酸澀。
此時,殿臺主席位上的鄂崇禹斟滿一杯酒,立起身來舉杯朝向衆人,道:“今日盛宴,能邀請到列位貴客親自駕臨,本侯感到萬分榮幸,在此以水酒三杯,先敬諸位了!”當即,鄂崇禹接連飲盡三杯酒。
席下諸位賓客響起一陣叫好的呼應聲,同時舉杯與鄂崇禹對飲了三杯。
倚弦一一飲盡杯中酒,知道這是鄂崇禹的開場白,於是隨便挑了一點菜餚嚐嚐,便開始等待鄂崇禹進一步的說詞。
果然,鄂崇禹放下手中酒杯,放眼望了望席下諸人一眼,道:“其實,本侯今次請各位前來,絕不僅僅只是爲了久別敘舊,實是因爲另有要事要跟大家相商!”
儘管列席衆人無一不知鄂崇禹的意圖目的,但聽到這番話之後,仍然是一陣譁然,相互之間開始議論紛紛。
鄂崇禹見到這個場面,眉頭不由一皺,身旁的宮奴見狀,連忙行前一步,威聲喊喝道:“肅靜!”
席間的議論紛紛頓時被這一聲威喝震懾住了,混雜的聲音迅速安靜下來。
鄂崇禹乾咳了兩聲,單刀直入的繼續說道:“衆所周知,當今殷商紂王無道,天下諸侯當齊襄盛舉,共同伐之。本侯業已接到東伯侯與西伯侯送來的伐紂檄文,既然推翻殷商已成衆望所歸的定局,所以本侯這才特地將諸位請來,無非是想與大家一齊商討出一個適當的伐紂大計。”
此言一出,衆皆震驚。
倚弦心道:“這鄂崇禹說話果然老到,竟先自扯出東伯侯與西伯侯來鎮住衆人,然後纔將大家引入自己的圈套……但是,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難道西伯侯真的已經決定伐紂,那麼小陽現在又在作甚麼呢?”
想到這裡,倚弦不由開始凝神傾聽關於這方面的細節。
鄂崇禹看到衆人的反應在自己意料之中,又道:“不知道大家對此有何意見?又或是對本侯此次的提議是否予以支持?所以還請諸位各抒己見——”
聽到鄂崇禹客套的詢問,席下諸位賓客頓時又議論紛紛起來,無非都是一些沒有主見的小國使節忐忑不安的詢問旁近他國使節。
倚弦他們代表的是勢力較大的濮國,所以更是惹來更多人在不斷詢問立場,倚弦不知其中的厲害關係,只能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而劉覽與紫菱公主等人也是四處陪笑臉,不敢妄言亂講。
倚弦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雖然劉覽託付他全權幫助濮國處理此事,但他現在也是一籌莫展,畢竟事情關乎一個國家的興旺勝衰,太過沉重了。附和鄂崇禹,自然被牽扯到伐紂之戰當中。如果不贊成這個提議,難免得罪鄂崇禹,也有被其率先借詞責伐的可能。
倚弦看了看旁近的一衆使節,再遠遠望了席上正打量四周的鄂崇禹一眼,暗暗叫糟,忖道:“如果沒有人願意回答,鄂崇禹肯定會開口詢問像是濮國、虎方之類不大不小的域國使節,這一下該如何是好?”
正如倚弦所料,如此敏感且誰也不敢首先做出迴應的問題,果然沒有人願意回答,鄂崇禹雙目閃爍不定,開始四處捕捉可供威逼利用的對象,道:“既然大家都如此踊躍討論,我想應該有個結果了吧!”
言語間,鄂崇禹的目光恰好掃視到倚弦他們這一席,鄂崇禹雖然看着倚弦比較面生,卻深知濮國雖然勢大,但本國對外的邦交策略通常比較柔弱,拿他們開刀自是再好不過,只要他們牙關一鬆,其他趨炎附勢的小國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什麼意見。
鄂崇禹想到此中關鍵,當下嘴角輕扯出一絲笑意,道:“不如,現在先讓幾個南域的老朋友說說看,濮……”
倚弦不自覺的冷汗沁背,知道濮國已經被鄂崇禹盯上,惟今之計恐怕只能頂硬上了,他不由自主想到耀陽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凡事都能矇混過關,禁不住苦笑不已,心中算計着忖道:“還是兩兄弟在一起的時候好過。”
正當鄂崇禹準備點名讓濮國使節回話之際,只聽一聲乾咳聲響起,竟然將他說話的聲音都掩蓋下來,可見此人的意圖極其明顯。他頗爲驚詫,順着聲音來源望去,咳聲正是南域邊疆諸國之中一直不甚友好的虎方使節尤蒙所發。
尤蒙見到鄂崇禹的目光回落在己方,當即好整以暇的起身,先是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雙目炯炯環視殿中諸席,諸人登時變得鴉雀無聲。
只聽大殿之上,尤蒙的語聲不卑不亢,說道:“紂王無道,天下共知。而南侯能有此等順應天地人和之心,着實難得。按理說來,我等邊陲小國應當予以千萬分的支持纔對。只是……”
倚弦見到有人出面迴應,自是高興非常,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而且只聽這虎方使節尤蒙的開場話,便知虎方的意見根本與鄂崇禹背道而馳,他更是高興看到這樣的局面,只要能看到鄂崇禹對此所做出的反應,他自然可以爲濮國找出一個折中的回答方式。
鄂崇禹聽出尤蒙話中的反對意味,頗不高興的沉聲道:“尤使節有話請儘管開口,無須如此吞吞吐吐。”
尤蒙不以爲意的繼續說道:“只是虎方不過邊陲小國而已,所求的不外乎族國平安,子民無憂。所以對天下大勢向來不甚過問,而且商紂再如何無道,也與我國干係不大,所以南侯如果有心替天行道,我們虎方自是無論如何都會支持,但如果談及兵馬糧草之助,恐怕我們縱是有心也是無能爲力。”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而且既申明瞭所謂支持的立場,又堵住了鄂崇禹日後刁難的藉口。倚弦知道這番話並沒有什麼很出彩的地方,只是這份膽量與勇氣便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與之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