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城背靠東西走向的昆吾山脈,所以向來都是兵家易守難攻之地,而這岐山正是其中的主峰之一,整個西岐王宮都建在岐山腳下,以山爲背,三面築了城殿用來防護,放眼望去,王宮中房舍林立,宮設殿防,儼然一座堅實的城內城。
倚弦一直跟在簡雲身後,看着此時兵馬遍佈的王宮內外,心中暗忖:“難怪西岐城破之後還能堅持下來,原來此處王宮原本便是爲了戰亂而建!”
好在有簡雲帶路,否則倚弦就算仗着一身超卓玄法可以穿過重重護衛,也斷然尋不到西伯侯姬昌的所在。
簡雲領着倚弦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入內廷宮中,倚弦這纔看到內城之中居然盡是成千上萬的尋常百姓,蔓延在宮廷內部,隨處可見,此時還有宮奴正在爲這些百姓發放乾糧,心中大是感動,暗忖:“西伯侯果然是仁政治天下,難怪會有如此鼎盛的聲名!”
一路行將下來,倚弦又發現在如此衆多的民衆之中,竟然多是老幼婦孺,青壯年的民衆少之又少,不由有些納悶,恰巧此時從宮城外行進幾個一身浴血、又身無戎甲的年輕人,似乎尋了許久才尋着家中父母,抱着父母一陣痛哭,間歇的話語說的是幾個兄長已經在巷戰中死去,所以特地回來告知父母,然後又再奮身離去,顯然是再度出城拼戰,惹得白髮蒼蒼的父母黯然落淚,卻絲毫沒有拉住最後一個孩兒的動作,身旁的家人親戚雖然同樣悲泣連連,卻很快開始安慰起二位老人來。
倚弦心中惻然,禁不住被這一家人捨身爲國的精神所震撼,更被這樣的情況出現在西岐而大感寬慰,因爲西岐城雖然被南域大軍奇襲而破,但照現在看來,虎遴漢仍然面臨着巨大的困難,他在巷戰中遭遇的將不再是因潰敗而士氣低落的西岐兵將,而是整個西岐上下一心保家衛國的全體黎民百姓!
他心中感慨,跟隨着簡雲再又在宮中如林的殿舍中穿行了一刻多鐘,最後登上一處依山而建的雕欄石梯,走不到十丈高的距離,便可以看到一座方圓五十丈左右的空地位於一處山坳之中,空地上聳立着一座飛檐卷角、氣勢雄奇的閣廟,旁近松柏林立,煙霧繚繞,頗有些世外之地的氣度。
倚弦擡眼上望,閣廟上方的豎匾鐫刻“太祖宗廟”四字,再一回首望去,頓時被眼前的景緻嚇了一跳,倚在身後的石欄上,整個西岐城的繁華立時盡收眼底,原來西岐王宮原本處在岐山山腳上,地勢頗高,加之太廟修建在岐山之上,所以此處依山面水,正是一處絕佳的風水妙地。
驀地,倚弦感應到體內元能受了某些莫名力量的牽動,不由立時心生警惕,歸元異能伺機而動,循着那股力量的源頭尋去。
簡雲以爲倚弦被眼前的景緻所惑,忙輕呼道:“易公子,易公子……”
倚弦幾度探尋不得,只能作罷,回過身讚道:“這太廟所在的景緻實在是萬中挑一,乃易某生平僅見!”
簡雲笑了笑,道:“太廟不僅景色怡人,而且也是攻守兼備之地!記得聖祖母曾經說過,只需五百兵士守衛此處,便可將五萬之衆拒於岐山之下,而且根據兵械糧草的多少,足可抵擋十天半月之久!”
倚弦輕咦了一聲,細看整個太廟附近的地勢,只見閣廟前兩壁山崖兀立,唯一可通閣廟的路徑便是兩旁的石梯,而廟前的憑崖石欄高與胸平,其形平整無縫,雖有雕砌小孔,大小卻剛剛可做箭眼之用。
細細推敲,就算來敵衝破戒備森嚴的王宮內城,守衛方將兩旁石梯毀掉,便會形成此地對峙的局面,那麼一切正如簡雲所說,只要兵械糧草足夠的話,堅守此處的確可以支撐十天半月的時間,等待援軍的到來。
倚弦點頭表示對簡雲所說的贊同,正待說話之際,忽覺思感一動,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簡雲丫頭人云亦云的誇口之言,着實讓易公子見笑了!”
倚弦回身望去,只見二個身影從閣廟中行將出來,正是一位身形修長、面相威嚴又不失慈顏的老者扶着一位手把龍首木杖、白髮銀絲的老婦人緩緩行前。
簡雲慌忙跪伏於地,道:“簡雲參見聖祖母與伯侯大人,方纔貿然失言,還請聖祖母責罰!”
倚弦這才知道原來這兩人便是西伯侯姬昌與耀陽稱爲“極是厲害”的聖祖母太姜,當即也跟着不卑不亢的揖身行禮,道:“小易參見聖祖母與伯侯大人!”
因爲耀陽曾經異常肯定的言詞,讓倚弦對這位聖祖母更加註意,他一番餘光審視看得仔細,雖然表面上這位聖祖母看起來似乎與平常老婦人除了衣着華貴之外,並無其他不同,但倚弦卻捕捉到她雙目中時而閃爍的神光,尤其是透體而出的元能反震更顯示出她的超卓身份。
姬昌先是扶須一笑,然後太姜也隨之微顏一笑,道:“易公子無須多禮!”看着倚弦起身謝禮,太姜對簡雲道:“小丫頭起身吧,下次見了貴客謹記不可說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話,知道了麼?”
簡雲忙叩頭答道:“簡雲知道錯了!”然後起身替姬昌扶住太姜一側。
倚弦道:“其實,簡雲姐姐說得沒錯,此處太廟的設計無不獨具匠心,而且是經過反覆推敲的,看似有如平常景緻一般簡單,但是細看之下,這地勢、石梯、圍欄、壁眼等等細微之處卻都是另有用途,由此可知,此處太廟應是攻守兼備的一處絕佳之地!”
姬昌點頭讚道:“易公子果然眼光獨到!”
太姜在簡雲的扶持下,緩緩踱至圍欄前,俯視此時正四處烽煙的西岐城,悠然一嘆,道:“此處宗廟乃是姬氏太祖爺當年初建西岐時所建,在當時因爲是諸侯割據的大亂之世,所以本意便是爲了兵家攻防所需,卻後來被後世的子孫改建成了姬氏宗廟。卻想不到,現在卻又成了我姬氏避禍之地!”
姬昌聞言早已淚流滿面,面向太姜跪倒在地,道:“這都怪孩兒不好,是孩兒沒用,害的祖宗基業慘遭他族蹂瘧,這都是姬昌愧對姬氏列祖列宗!”
太姜老淚橫流,道:“昌兒,這天下現時戰火烽煙,紛爭四起,乃是殷商的敗落,不是誰的過錯,再說你貴爲西岐之主,從受襲封侯以來,便將西岐治理得繁榮昌盛,天下皆知,更爲了萬千百姓受過牢獄之苦,試問你何錯之有?”
倚弦聽得心中大是不忍,道:“伯侯大人的確無須自責,古往今來,戰亂之禍誰人能避!小易認爲,現在最重要的是堅守西岐每一寸土地,等待援軍到來!”
太姜點頭道:“昌兒,易公子說得對!你起來吧!”
“謝聖祖母不責之恩!”姬昌抹去眼淚,起身朝倚弦揖禮以謝,倚弦趕忙回禮,姬昌問道:“敢問易公子,你對當前西岐戰況有什麼看法!”
姬昌此言一出,太姜與簡雲的目光同時投向倚弦,等待他開口。
倚弦暗暗叫糟,畢竟他從未學過兵家理論,雖然平常可以從耀陽的話語中聽到幾句,但是也只能算是知其皮毛,所以這時聽姬昌問起,只能硬着頭皮道:“不瞞聖祖母與伯侯大人,小易雖然擅長法道玄術,但是對兵家要論卻是一點也不擅長,比不上耀陽那麼能征善戰!”
姬昌道:“易公子無須過謙,也不用忌諱什麼,想到什麼儘管說便是!”
太姜在旁也點頭道:“易公子少年得志,老身雖然並未涉足三界,卻也舊聞易公子之名,所以還望不吝賜教!”
倚弦知道此時推託不得,但想到此時還不知耀陽下落,心中着急,問道:“小易在還未回答伯侯大人這個問題前,能否也請問一個小問題?”
姬昌已經猜到倚弦的想法,輕笑道:“易公子定是想問耀將軍的去向?”
倚弦連忙點頭道:“正是,正是!”
姬昌皺眉道:“昨夜情況緊急,敵軍大舉入城,我們只能將兵力集結在王宮內城,然後利用熟悉的西岐內城打巷戰,而這些伎倆不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所以本侯便遣耀將軍連夜趕往金雞嶺,希望可以儘快帶來援軍!”
倚弦這才知道耀陽原來是送信調兵去了,難怪他在城中以歸元異能也感應不到耀陽的存在,嘆道:“誠如伯侯大人所說,現在的確只能做這個打算了!”
言罷,倚弦當即仔細揣摩片刻,望着山下的西岐城,緩緩道:“小易認爲此時的西岐城雖險無憂!”
太姜目中精芒一閃,急切問道:“易公子爲何會如此肯定!難道是因爲看了此處太廟的緣故?”
倚弦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道:“無可否認,多少也受了太廟地勢的影響!其實,就算沒有太廟的獨特地勢相助,我靜觀過西岐城裡的巷戰景況與王廷內城的構建,南域軍若無其他兵馬相助,三五日內恐怕根本無法徹底攻克西岐城!而且就算攻克,聖祖母與伯侯大人只要能順利撤離西岐城,不到三五日後便可與援軍一道收復西岐城了!”
太姜苦笑搖頭道:“原來易公子說有險無憂是指這個意思!可惜,老身與昌兒卻不會因爲個人的生死而擅離祖宗族地!”
姬昌眼望太廟,雙手抱拳仰面向天,悲呼道:“本侯愧對祖宗基業,就算在此了卻殘生,也無顏面下九泉拜見列祖列宗啊!”說到最後,姬昌掩面不禁,止不住又老淚橫流。
望見太姜與姬昌眼中的悲慼與堅決,倚弦頓感無言,回首望那聳立眼前的“太祖宗廟”,心下不由感慨萬千,世人有爲了信**而不顧生死的人,也有爲了錢財名利不顧一切的人,更有像是姬昌這等爲了先人基業而奮不顧身的人……
倚弦再一想到他與耀陽兩兄弟,或許正因爲他們從小便是孤兒,反而沒有祖宗族氏的掛累,可以自由自在的享受各自的人生,這種感受自然與姬昌誓死守族保民的付出無法相提並論。
回頭想到方纔進內廷看到的一家人,倚弦嘆了一口氣,心道:“也只有這樣的西伯侯,才能贏得百姓民衆如此的愛戴與擁護!”
太姜問道:“易公子爲何嘆氣?”
倚弦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忙將方纔所見以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道:“只有聖祖母與伯侯大人此等胸襟才能博得民衆如此擁護,所以小易才感慨倍至,這也是我說西岐有險無憂的最大一個原因所在!”
姬昌搖頭輕嘆道:“此乃小義,算不得什麼!西岐城破,脣亡齒寒,古來征戰敗的一方難免會遭劫擄一空,更可憐的便是無辜的黎民百姓,他們從此便會淪爲勝者一方的下奴,從此便成了無國無家之身……”
聽到這裡,倚弦想到他與耀陽兄弟倆的遭遇便是如此,黯然無言。
姬昌唏噓不已,忽然止不住一陣乾咳,險些立足不穩,虧得簡雲眼明手快,上前趕忙扶住了姬昌,這纔沒有致使跌倒在地。
倚弦大驚問道:“侯爺,你怎麼了?”
姬昌連連擺手示意沒什麼,卻偏偏說不出話來,額間冷汗汩汩沁出,狀況似乎極差。倚弦的歸元異能略作感應,卻絲毫無法從姬昌的體內尋出異狀,如此症狀極爲怪異,令倚弦頓時也大感束手無策。
太姜忙對簡雲道:“雲丫頭,你趕緊扶侯爺進廟歇息!”簡雲似乎早已有所習慣,此時不消多說便扶着姬昌進了太廟。
倚弦愣了半響,難以置信的問道:“聖祖母,侯爺他究竟怎麼了?方纔還好好的,怎麼片刻間就……”
太姜望着簡雲與姬昌進廟的背影,挪步長嘆一息,道:“昌兒這個情況已經持續了很久,自從逃離朝歌回來便經常這樣子,奈何太醫查了好些次都診治不出來犯了什麼問題!”
倚弦奇道:“莫非是中了某些魔道妖法之類?”
太姜搖頭道:“我姬氏一脈傳承自上古軒轅黃帝一族,每一代的君主都有修持本族秘傳的‘皇道法脈’,非是尋常妖魔法道可以近得其身的!”
倚弦聽耀陽說過此事,自是知道這種可能性極微,但是他曾經飽覽魔門典籍,清楚除此之外,理應沒有他法可以讓一個修持法道的人慢慢受侵襲纔對,心中思忖再三,始終無法尋到答案。
太姜道:“老身猜測昌兒最有可能便是遭了一種‘本命降咒’!”
“本命降咒?”倚弦聞言大驚,他曾經在魔門典籍中看到過類似的介紹,這種“本命降咒”源自最古老的邪魔外道,據稱在上古還未有神玄妖魔四**宗之前,便流傳在三界之中的邪術,同樣也是妖魔二宗萬千邪法由來的根源。
儘管無法得知世上爲何會存在這種邪術,倚弦從《軒轅圖錄》的境地中領悟出陰陽互根的道理卻讓他並未受此困惑,問道:“聖祖母學知淵博,難道也沒有解救之法麼?”
太姜大力搖頭長嘆道:“除非聖祖帝君再世,否則……”說到這裡,太姜禁不住再度老淚橫流,“昨日城破,老身便佔得一卦,竟是極陰極陽之象,暮夜奇襲我西岐,當屬極陰之兆,卻又物極而反,極陰化陽,正如易公子所說,當是有險無憂之數!但是……”
倚弦心中一震,知道太姜如此傷悲定是事出有因,急問道:“既然是物極反作,那極陽之數莫非暗藏殺機不成?”
“正是,陽者,統攝威勢之所存,在西岐所指自然是昌兒,陽極而盡,說得便是昌兒……”太姜仰面向天,淚痕遍佈的老臉上一片悲憤,大聲喝斥道,“人說天道無情,難道你就真的忍心奪去我那至仁至義的昌兒?難道真的要看着西岐這片祥和的樂土從此走向末路?你難道真的對三界衆生沒有絲毫眷顧之情麼?”
倚弦聽過耀陽對西岐的分析,清楚的知道太姜所言絲毫沒有託大,姬昌只要一死,勢必引至各大易公子之間的暗鬥成爲明爭,到時候加上妖魔二宗從中興風作浪,天下大亂必然始於西岐!
想到這裡,倚弦擡頭仰望蒼天,天際風雲交纏不休,似乎總是浮動着一抹淡淡的黑彩,天始終沒有一成不變的陰與晴,千百年如是!
太姜的喝罵餘音迴盪在整座岐山上空,久久不息。
“即便天有不測風雲,聖祖母又何須如此悲觀!大亂之後始有大治,西岐乃天下民心所向,如今之勢,不過是隻待時機成熟而已!”
蒼老渾厚的語聲從倚弦身後傳來,令到倚弦心中一驚,對方居然到了他身後五丈距離之內,他的歸元異能才感應出來,可見對方的法能修爲之強。不過,熟悉的語聲令倚弦一聽便聽出是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