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陽領着倚弦一路向東,連走帶跑地摸索着行去三四里山路,遠遠便能夠聽到嘩嘩水流聲了。登高望去,只見在山林掩映之間,一條寬約數十丈的大河橫跨眼前,一路向東奔流而去。
倚弦驚異非常地望着大河,不敢相信耀陽就這樣輕輕鬆鬆地找到了九灣河,納悶地搖搖頭,問道:“小陽,你從廟裡面醒過來以後,怎麼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竟然連陳塘關的地形都這麼清楚?”
耀陽看着倚弦驚詫的樣子,捧腹笑了好半響,才解釋道:“這隻能怪你平常的注意力太不集中,其實在我們掉出輪迴道的山崖上,就可以看到整個陳塘關的地形地貌,而我正巧記得只有東面有這麼一條大河,所以……”
“原來如此!”倚弦輕咦了一聲,更加堅定了自己對耀陽刮目相看的感觸。
“走哩,好戲開場了!”
耀陽拽起倚弦飛快地跑下山,來到大河邊上,小心翼翼地四下搜尋龍三太子主僕的蹤跡。他們雖說是本着看熱鬧的心情來這裡,但心裡總還是同情弱者的,對於那個倒黴少年是否敵得過龍三太子,難免有些擔心。
二人一直沿着河灘找了好半天,纔在下游某處河段聽到聲聲怒喝與兵戎交擊聲隱隱傳來,顯然已經激鬥一團。兄弟倆急忙循聲跑去,行了大約一盅茶時間,打鬥之聲逐漸清晰,不遠處水面上的激浪涌動也歷歷在目了。
再跑近一看,果然是龍三太子敖丙正持一把丈二龍麟槍與一名紅巾纏身、手持金剛圈的少年激戰一團。二人就近在河灘邊尋了一處半人高的草堆,藏好身後開始觀望河面上的混戰局面,頗有些隔岸觀火的架式。
只見此時颶風驟然旋起,河面上掀起漫天巨浪,幾達十餘丈高。
敖丙騰空飛昇數丈,衣袂翻飛,孑立浪頭之上。任狂風激浪如何猖狂也無法近他三丈之內,在護體碧光結界的映襯下,他猙獰的臉龐顯得愈發難看,驀地發出一聲嘶厲長嘯,手中龍麟槍隨即燃出熾熱火焰,與轟然涌起的驚天巨浪奇蹟般渾成一體,仿若一支火龍般挾無匹氣勢直撲紅巾少年而去。
倚弦與耀陽已然猜出那紅巾少年定是哪吒,見此情形不由大驚失色,他們哪裡想得到敖丙竟能強悍如斯,只看這一槍的霸道氣勢,便與他們曾經見識過的法道高手,像蚩伯、妲己或聞仲之輩,相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兄弟倆不由對傳說中掌管四海的龍族大生敬畏之心,同時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儘管聽石磯說這紅巾小子哪吒的身世似乎很厲害,但畢竟是重新託世,又怎能與龍三太子的強悍相比呢。
那紅巾少年哪吒此時也無比清晰地感應到這股力量的強悍,而且苦修已久的道心感應告訴他,面對這位自稱龍宮三太子的人發出的致命一擊,他絕不能後退,否則一旦敗勢已成,他將面臨自玄法有成以來最爲危險的困境。
無奈之下,哪吒唯有運起全身玄能,將護身至寶“渾天綾”催發到極限,掌中“乾坤圈”脫手飛出,應勢撞向對方襲來的龍麟槍尖,只要能準確無誤地破中對方此式最強勁的地方,同樣也是唯一破綻所在之處,他便有希望逃過這一劫。
“鏗……”
乾坤圈果然如願以償地擊中龍三太子的龍麟槍尖,哪吒心中一喜,正感到萬分慶幸之際,忽覺一股暗力洶涌而至,定睛一看,不由大驚失色。
乾坤圈雖是玄門元宗至寶,但面臨同樣位列神宗十大名器之一的“赤焰龍麟槍”卻佔不到絲毫便宜,而且敖丙此招虛實相間,明是槍尖赤焰當空襲至,實爲濁浪排空襲人,而他則借勢回槍套取哪吒手中乾坤圈。
哪吒眼見敖丙槍勢一收,立知上了對手的當,無奈炎熱激浪轉眼襲到,與哪吒“渾天綾”的護身結界猛烈碰撞在一起,耀起漫天紅芒。哪吒只感全身一陣劇痛,四面逼迫而至的壓力如鐵桶般將他困在其中,他只感身體彷彿被一巨人攥在手中用力擠壓一般,難受之極,喉口一甜,一口血箭噴射而出。
好在他極在乎師門至寶,在受勁欲暈的情況之下,仍是下意識念動法咒,召回了被敖丙套飛的乾坤圈。然後,只聽“啪”的一聲過後,哪吒身周的結界應聲而碎,被“渾天綾”緊裹的身軀掉落在河灘旁,一動不動了。
敖丙冷哼一聲,負手倒提龍麟槍,飄落在哪吒身旁,飛起一腳將他踢得滾出很遠,正好滾落在灘岸邊上,離倚弦與耀陽二人藏身處不到丈許遠。
兄弟倆撥開草叢,偷偷窺望過去,正好可以看見哪吒的模樣,只見他大約是十六、七歲,一身紅巾如火,面似瑩玉,一頭黑髮隨意紮起二根童髻,五官俊秀的臉上流露出的一股軒昂英氣,昏迷中的嘴角仍是微微挑起,彷彿正是那一絲不屈不撓的叛逆笑意。
此時,敖丙飛身掠至,嚇得兩兄弟急忙縮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敖丙掌中槍勢一振,擋掉已經渾若無力“混天綾”,一足踏在哪吒身上,冷笑着用力踐踏道:“靈珠子啊靈珠子,想不到你我闊別千年再次重見,竟是這等別開生面的場合,我還是我,而你卻不再是你。不過,你我相持千年的恩怨還是一樣!所以,今日更是留你不得,要怪就只能怪你,竟然膽敢碰我敖丙的女人!”
敖丙伸出右臂高舉過頭,元能集聚成一團赤焰,眼看便要就勢砸向哪吒。旁近的倚弦與耀陽頓時大驚失色,想不到敖丙竟會對哪吒狠下殺手,心中雖說很想上前幫忙,但也知道於事無補,只能看着乾着急。
眼見哪吒即將毀在敖丙之手時,一股香風撲面而至,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瞬時間撲在哪吒身上,用自身將哪吒緊緊護住,轉頭冷然望向敖丙,目光冷寂毅然,彷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敖丙看清來人,心中又驚又怒,蓄滿元能的手硬生生在來人頭頂處頓住,暴跳如雷地怒道:“賤人,事過境遷已達千年,你爲何對他仍是念念不忘。難道你寧願看着整個蚌靈族因你而再次受到四方水族的欺壓,難道你真的願意爲他死不成?”
耀陽與倚弦聽到事情有了轉機,忍不住輕輕探出頭來,只見擋在哪吒身前的是一位身着螺紋彩裙,纖足似雪的嬌美女子,三千烏黑髮絲被敖丙的掌風颳得捲揚而起,現出她清麗出塵的絕美輪廓,加上幾近完美的俏鼻櫻口,與那淡月眉下一雙堅毅美眸,尤襯出此女冷傲孤秀的仙姿氣質。
“哇……”耀陽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名女子,驚豔之極,驚歎聲差點叫出了口。連倚弦也不由爲之一震,心中免不了將她與曾經見過的女子,如幽雲、婥婥相比較了一番,幽雲卓麗靈秀,柔中有剛;婥婥則是嬌媚可人,惹人憐愛;而這名女子卻與前二者完全相反,儘管也是嬌俏美貌,卻看得出性情剛毅非常,有一種不容褻瀆的孤傲冷寂。
彩裙女子低頭望着昏迷中的哪吒,道:“你定然不敢殺他的!既是神玄二宗遣他下界,自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付他手,又怎會容許像你這般愚鈍的東西去辱沒他!”
話語越說到最後,愈顯出她的憤慨。然而當她的目光再度凝視哪吒,深情似海的眼眶內竟有數滴清淚滑下,緩緩隨風飄落。這一幕柔腸寸斷的悽美畫面看在耀陽與倚弦眼中,更添他們對敖丙的鄙夷與憤恨。
敖丙聞言大惱,雙目怒火沸騰,掌中倒提的龍麟槍兀自一抖,憤怒的龍體元洶洶欲動,一字一頓道:“你以爲我真不敢滅了他麼?”
耀陽與倚弦駭然對望,心中都不由忖道:這名女子怎麼越幫越亂套。
彩裙女子悽然長嘆一口氣,反倒笑了:“滅了?哈……靈元俱滅也好,就讓我陪他一起,天管不了,地也管不了,這樣反倒更好!”
“桀……”敖丙胸中的妒火已然忍至極限,只聽他一聲厲嘶,澎湃的元能透體而出,激得身後河面掀起滔天巨浪,一時間水霧蒸騰,卻漫不過敖丙身週三尺內的碧光結界。敖丙怒不可遏道:“你若真敢如此,我勢必滅你蚌靈一族,令你等九族至親都永世不得超生!”
耀陽與倚弦聽到這一番卑鄙無恥的脅迫話語,氣得肺都炸了,一早在心底便將這敖丙的九族至親統統問候了一遍,心中更恨不得立馬跳將出去與這殺千刀的大戰三百回合,一直打得他哭爹喊娘才叫過癮。可是自家知道自家事,以他們現在的能力根本不是敖丙一合之敵。就在這一刻,二人默然相對,首次因爲外人痛恨自己的無能。
彩裙女子依然面無表情,雙手輕輕摩娑哪吒的臉龐,淡然道:“你若是答應我一個條件,便是讓珠靈嫁予你也非難事!”
敖丙神色一喜,道:“什麼條件,你只管說便是!”
彩裙女子珠靈緩緩道:“你必須保證從今往後你敖丙與靈珠子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並且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做出傷害他的舉動,你做的到麼?”
敖丙心中雖是不喜,但總也算達成心願,狠狠盯了一眼哪吒,道:“算他好運,我可以答應你。不過,大婚之期必須要快,就三日後吧!”
珠靈頓了一下,道:“五天吧,我必須趕回族內交待一些事情!”
“好,五天後即是你我婚慶大典,屆時我必將邀四海水族共慶盛事,我敖丙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龍族三太子的夫人乃是當年天庭第一聖女——華羽仙子,哈……”敖丙猙獰大笑着躍空而去。
靜靜的九灣河灘上,只剩下珠靈陪在哪吒身旁,口中喃喃唸叨着:“華羽仙子……”神思恍然回到了記憶中的那個時候,往事如流水一般緩緩逝去,如花嬌顏沉醉其中,竟如同癡了一般,無聲的珠淚潸然滴落。
“郎啊,昔日的華羽,今世的珠靈,始終都不能與你一起,你我只能期盼來世……才能再相見……”語聲說至最後已然泣不成聲,陣陣涼風襲來,水旁倩影一閃而逝。
倚弦與耀陽看到一個個身影踏浪遠去,這才雙雙搶到哪吒身邊,雖然明知並不能幫到哪吒什麼,可是見了像他這麼倒黴的人,誰都會動惻隱之心,更何況是他們這二個向來認爲自己沒什麼好運氣的人。
哪吒的身軀仍是一動不動,但不知何時,兩行淚水順着眼角緩緩淌下,難道昏迷中的他也能感受到方纔珠靈的傷心與悲痛?還是因宿世滄桑觸動思感深處的悸動,而感懷倍至潸然淚下呢?
兄弟二人倏然呆住。耀陽忽然覺得有些憂傷,哪吒其實比他們兄弟倆還要幸運,起碼有個女人願意爲他犧牲自己,而他們什麼也沒有。尤其是倚弦,當他見到方纔珠靈哀傷淚下的樣子,不由自主想起了婥婥,心中也是驀然一痛,不敢肯定自己究竟怎麼了。
正當二人沉浸傷感之際,渾然不覺前方河面上正有一物鳧浮而至,近前一看,竟是那個藍臉怪人巡海夜叉。只見他鬼鬼祟祟向河灘邊潛游過來,一副賊頭鼠目的模樣,着實惹人憎惡。
原來這巡海夜叉見哪吒被主人傷至昏迷不醒,便對“乾坤圈”與“混天綾”動了貪念,於是趁主人與珠靈走後,潛回九灣河準備來個順手牽羊。
巡海夜叉慢慢浮出水面,緊張地左顧右盼一陣,纔敢向哪吒靠近過去,雙目緊緊盯住他身際的兩樣至寶,醜陋的面孔愈顯猙獰可怖。
河面水流的異動讓耀陽與倚弦反應過來,別過頭一看,見是巡海夜叉,不由嚇了一跳,還以爲敖丙又折回來了。兄弟倆慌忙四下觀望,好在並沒有見到敖丙的蹤跡,再一看那巡海夜叉彷彿完全見不到二人似的,兩個銅鈴大小的眼睛骨碌直轉,一個勁死盯着哪吒身際的紅綾與鋼圈。
兄弟倆對望一眼,一個想法同時在腦中浮現出來,難道這個巡海夜叉也跟市集上的普通人一樣看不見他們兄弟倆?當他們想到連傳說中的龍族也無法發現自己的存在,兄弟倆頓時興奮起來。
二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慢慢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從哪吒身旁走開,一前一後將巡海夜叉包圍住了。
可憐的巡海夜叉根本沒有想到身旁竟憑空多出二個煞星,依舊一邊緩緩靠近哪吒,一邊想着如何將“乾坤圈”與“混天綾”拿去輪迴集做交易,甚至想到得意處忍不住小聲獰笑起來。
耀陽很快打出行動的手勢,躍起一把拖住夜叉的碩大雙腿,倚弦則凌空跳起,側身大力撞在夜叉一時無法動彈的身軀上,這一招屢試不爽的無賴打法果然一擊湊效,毫無防範的夜叉立時被撞得轟然落水。
巡海夜叉只覺大力忽至,雙腿竟不聽使喚,邁不出半步,只能硬生生看着自己落入水中。巡海夜叉還以爲是自己被哪吒的結界所困,嚇得在淺水中奮力掙扎。
耀陽差點被夜叉攪動的護體結界震開,氣惱之下吸了一口氣,使出周身力氣愈加緊箍不放。倚弦見耀陽顯然有些撐不住了,“七真妙法指”下意識揮拭而出,“傲寒訣”隨之發動。
“啊……”夜叉慘呼一聲,護體結界竟被倚弦一擊砸開,他只覺一股冰寒之氣立時透體而入,禁不住打了個寒蟬,怪異至極的元能勢如破竹蓆捲入體,嚇得他冷汗浹背,絕望暗忖道:“我命休矣!”
耀陽的雙臂感應到冰寒元能的侵入,不由也玩興大發,鬆開夜叉的雙腿,一本正經使出“七真妙法指”起手勢,口中法咒朗朗誦動,心神在不自覺間恍然一動,炙熱元能呼之欲出,“天火炎訣”應指發動。
夜叉全身凝寒,神志已經愈漸模糊,此時忽覺熱能襲體,雖然燒得身軀炙痛難忍,但寒熱交替之下仍覺過癮之極,卻不敢做出任何異動,生怕引起哪吒懷疑,甚至索性閉氣裝死。
倚弦驚詫地看了看夜叉,忙攔住耀陽道:“看他一動不動的,不會是死了吧?”
“不會吧!”耀陽趕忙收手,重重踢了夜叉一腳,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疑道:“我們應該沒有這麼厲害纔對,難道‘無極秘境’真的改變了我們的體質,讓我們變得越來越厲害了呢?”
倚弦皺眉道:“不知道,反正自從我們出了‘無極秘境’,自身各種變化好像都很多,而且這些似乎跟我們從《玄法要訣》上學會的方法完全不一樣,但是如果要找出究竟哪裡不一樣,我偏偏又說不出來。”
其實,倚弦說得是蚩伯死後的那段時間,他們基本上每天都在研修《玄法要訣》,儘管當時沒有實修的能力,但每每都必然有所領悟,所以對於法道修持的方法也算得上半個行家,然而現在卻對自己束手無策。
耀陽連連點頭道:“是啊,就像剛纔我使出‘天火炎訣’,雖然看起來好像挺順手,但是總感覺跟沒有把握似的,反倒比不上以前跟蚩伯學得那麼利落受用,不知是不是因爲沒有師父教的原因呢?”
“也許吧,但誰又肯來教我們呢?”倚弦聳聳肩,羨慕的目光挪到哪吒身上。
“咦,奇怪?”耀陽驚道,“那個死鬼巡海夜叉呢?”
倚弦循聲向剛剛巡海夜叉“浮屍”的地方望去,果然已經空無一物,這才醒悟過來,忍不住淬罵道:“去他爺爺的,竟然裝死!”
就在此時,耀陽與倚弦同時感到心神無緣由一陣浮動,不約而同對望一眼,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有人來了!
二人向前方虛空天際望去,只見蔚藍澄靜的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來一朵祥雲,上面端坐着一名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