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洞裡,一道清澈溫和的聲音徐徐響起。
“歷澤,就像我所說的,我希望能和你好好的溝通,不想再像個弱者一樣,對你充滿了戒備。
在過去,你高高在上,我畏懼你逃避你,不想跟你產生一點瓜葛,爲什麼,因爲我很害怕,不想對一個成天叫我兔子的男人卑躬屈膝,放棄我僅剩的尊嚴。
我和你一樣,有血有肉有感情,你會喜歡上一個叫你喪門星的人嗎?不會,如果有人那麼做了,你可能會殺了對方全家,爲什麼,因爲那是你的底線,你身爲歷澤,而不是那個元神碎裂的高階修者的底線。
歷澤,對於我來說,你並不是一個好的相處對象,你性格太過強硬,感情的出發點也只是因爲感興趣,如果我答應了,今後的相處也是你尊我卑,稍有衝突,便會得來激烈的對抗。
難道你我還要一直不停的打架嗎?
更不要說你還有元神的事,我也是修者,現在咱們已經不是兩個普通人了,未來也許很長,也許也很短,你心眼多,我心眼也不少,你確定跟我這種城府深沉的人在一起,就能化興趣爲感情?
那既然這是一段無意義又浪費精力的相處,爲什麼又要開始,我們可以把時間放到修煉和尋找元神寄存的辦法上,可以像你和紀哥他們一樣,成爲一個戰壕裡的朋友。”
溫柔清和的聲音在靜逸的冰冷中,劃下一道道透骨直白的寒意。就像話中所說的那樣,這場告白裡沒有防備,也沒有逃避或畏懼,就這樣直淋淋的撕開兩人之間的問題,將之堂而皇之的擺放出來。
“……”
歷澤就這麼默默看着向自己坦誠的人,冰冷的心在停滯許久後,緩緩跳動起來,隨後,突然涌動出一絲兇狠的陰刻,一絲難耐的怒意,以及一絲隱動的苦澀。
伸手拉住古亦軒的手臂,眼神深淵的男人低聲說了句“別動”,然後將對方緊緊擁入了懷中。
低首埋入那柔軟清爽的發間,歷澤帶着絲沉悶,又像是嘲諷,更多的,是一股莫名的艱澀,低聲說道:“原來你這麼討厭我。”
鼻息間充滿了男人的氣息,古亦軒不由一怔,聲音微緩:“談不上多討厭,就像你也談不上多喜歡一樣。”
聽到這不再掩飾的話語,歷澤眸光沉黯,氣息幽幽:“而且現在你也不怕我了。”
心裡突地發癢,古亦軒輕聲坦言道:“怎麼不怕,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能放出修者的威壓……”
沉啞地笑了起來,歷澤不自覺得擁緊對方,充斥在大腦間的暴虐瞬間褪去,只留下一絲被壓制下的無奈與蠢動。
“先把精力放到修煉和元神上,這是你想要的?”
“先”?先什麼先……
古亦軒被對方話語中的暗示搞得無奈,只能點點頭,“這也是眼下你最需要的。”
修道途中感情無用,等你恢復成大神就不會在意這些事了。
“那好,”歷澤鬆開雙臂,把額頭抵在古亦軒的額間,嘴角微勾:“日久天長,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
請不要說雙重含義的話,是指元神寄存的事是吧!
古亦軒滿頭黑線,心底不禁涌現出深深的無力,許久後,雙眼微眯,與近在咫尺的深眸對視:“那以後——我能相信你嗎?”
歷澤眼中透出一股深意:“……嗯,我必‘坦誠相待’。”
“……”
對這個不說雙關語就會死的蛇精分裂患者十分無語,古亦軒一掌推開眼前的臉,從對方手裡拿過光珠,朝山洞外走去。
看着那抹淡然離去的背影,歷澤眼底閃過一道黯沉的笑意,微舔了下乾澀的脣角。
興趣也好、感情也罷,這份壓抑在骨髓裡難以言喻的慾望,總不會沉澱太久。
在翻越太清山嶺的過程中,雷皓和禹波一直僵硬着頭,不敢回頭去看自己的老大。
因爲對方嘴上的笑容實在太恐怖了!
默默地看了眼前面看着指南針的身影,禹波覺得自己在洗碗的過程中,一定誤過了什麼大事。
雷皓自然不傻,早就察覺老大和古亦軒之間那既和諧又奇妙的氣氛,來回掃射間,眼神中不由帶出一抹曖昧的興味。
也不知道紀銘知不知道這個堂弟的牛逼之處。
司南也就罷了,能把老大這樣隨時發瘋的野獸安撫得這麼平靜,絕對是考了證的頂級馴獸師。
收起指南針,古亦軒回頭看了眼神色詭異的雷皓,向對方問道:“你們來的時候開車了嗎?”
“正在山嶺外放着,”雷皓回了個滿臉橫肉的燦爛笑容。
能開進山林外,那底盤一定很高,至少比他的房車要強,古亦軒點點頭,表示出去後他想蹭一下車,不待別人回答,禹波雙眼一亮迅速答應了,這代表着他一路上又有飯吃了。
古亦軒笑了,遠遠望向那個劍修少年姚八斤所在的方向,心裡不由有些感慨。
因爲不能確定少年師父的心性,所以他並沒有給對方留下老家地址。只提了下西都將會是華國以後的中心地域,可能會有修者出現在那裡。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遇到那個經歷坎坷的少年。
一路不停,在晚上夜幕降臨前,四人終於出了太清山嶺,找到雷皓他們掩放在草枝下越野車。
和歷澤坐到後面,顛簸中,古亦軒側頭看向對方,問道:“你的功法還能繼續提升嗎?”
“……當初老頭認定我活不過三十,所以沒有留下五階後的功法。”歷澤伸臂搭到身邊人的肩膀上,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倒是蠻實際的。古亦軒那眼神指了指那越線的手臂,繼續道:“那你得去找剩下的功法了,等穩固了現在的修爲,也能繼續修煉。”
接到那警告的眼神,歷澤嘴角微勾,向身邊人右耳邊慢慢靠近,沉黯下聲音:“你不是想做一個戰壕裡的‘朋友’嗎?”只是搭個肩膀而已。
老大你可從來沒那麼對待過我!坐在前面的雷皓面無表情吐槽到。
古亦軒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向左側頭,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來。
看着躲開的人,歷澤嘴角的笑意更甚,頭靠到對方的右肩頸處,低低笑了起來。
臥槽!
前面的兩人被雷得不行,開車的禹波更是打了個寒顫,把臨到嘴邊的“求放過”給壓了回去。
古亦軒一臉沉默狀,拿出雕了一半的木鷹繼續雕琢。蛇精病歷澤笑完後,把下巴支在對方的右肩上,看着那一下下的動作,突然想到那塊被當做聯結因果的漆木,心情又有點不好了。
雖然已經習慣了老大那宛如經期少女般的脾氣,但雷皓還是被那後視鏡中微眯戾眸、渾身冒冷氣的男人給徹底打敗了。
前一秒還高興的調戲人家,後一秒就立馬不爽了,這樣反覆無常的性格別人會喜歡上你纔怪,又不是受虐狂。
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雷皓爲老大坎坷長遠的情路默默點蠟。
古亦軒一開始雕刻,就完全注意力集中,徹底把身上趴着的人拋到了腦後。歷澤就這麼看着,心裡陰暗着,不知怎麼地,那抹黯沉的怒火卻逐漸散去,隨着顛簸晃到了盤山路外,於風中消匿無蹤。
安靜的氣息在車裡散溢開來,雷皓用手支住額頭,晃悠着打起了盹。禹波則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後面默默相處的兩人,嘴角一咧,搖了搖頭繼續開車。
晚風徐徐吹進車裡,看着黑暗中閃爍着幽幽燭火的村鎮,以及路上揹着大包小包自城裡而來的平民,古亦軒早就收起鷹鵰,目視着車窗外一臉沉默。
短時間內應該還不會有暴動。
畢竟現在城裡人還有燃氣可以做飯,除去少數已去鄉下投靠親友的人,還有不少人正等着國家的救援,幻想着電路早些疏通,恢復原本的正常生活。
然而等燃氣食物和水全部用完後,這些由鋼筋水泥構建的城市,就已經不再是安全的家園,反而是一座飢餓的牢籠,困住了一切能存活下去的想望。
比起疫區那些朝不保夕隨時可能喪命的災民來說,收容區裡的平民顯然要好上很多,起碼威脅他們的是飢渴所帶來的隱患,而不是那些隨時會吸人腦髓的恐怖妖屍。
歷澤自古亦軒頸間睜眼,頭疼過後,才發現自己竟又安心地睡了一覺,看了眼近在咫尺尚在沉思的側顏,許久後,不禁聲音微沉的問道:“你要去找紀銘?”
耳邊傳來溫熱的呼吸,古亦軒回過神,沒有側頭去看對方,只是靜靜的點了下頭,“我小叔他們在那裡。”
“安頓好他們後,就去報仇?”歷澤容色深沉,眼中卻透射出一絲化不開的陰寒。
古亦軒笑了,眼睫微閃:“還不清楚,我修爲低,也不能確定魏家會不會因爲這位大小姐和紀哥有所衝突,畢竟小叔還在紀家的保護之下,我不想連累紀哥,而且目前我還不能駕馭飛行法寶,要想還治其身,捅魏青妍一刀再丟進海里,條件可能還不怎麼成熟。”
“捅哪了?”歷澤神色驟變,伸手摸到懷中人腹間,聲音瞬間陰沉到了極點,“你倒是還拘泥於這些,直接和我端了魏家就行。”
古亦軒制住在自己胸口腹部摸動的手掌,面無表情的警告對方一眼,低聲回道:“殺我的是魏青妍,不過如果魏家要全體作死,我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反正路上已有不少人給我練手了。”
歷澤眸底深幽,反手握住對方的手,臉上卻沒有什麼變化:“他們怎麼惹到你了?”
掙了一下仍被緊緊握住,古亦軒嘆口氣,平靜道:“一些殺人犯而已,我走過路過便沒有放過。”
“呵,當大俠的感覺如果?”歷澤突然低頭探到懷中人耳邊,沉聲笑道。
古亦軒簡直後悔死了要蹭車的事,只能無奈地長出口氣:“不過也是個殺人犯罷了,算什麼大俠。”
“也對,不過也是個殺人犯罷了,”男人低聲吐出一句,輕吻了下古亦軒的發間:“問心無愧就好。”
古亦軒猛地向後一擊,狠狠給了對方一下,在聽到身後那壓到喉間的悶哼聲後,才覺得心底舒出一口氣,淡淡瞟了眼正目瞪口呆盯着後視鏡的雷皓。
被那一眼嚇醒,雷皓迅速看向前方,死命壓下渾身豎起的寒毛。禹波已經當自己死了,只留下一縷魂魄在開車。
胸口被撞得悶痛,歷澤吞下口中的低咳,感受着這多少年來沒遇到過的襲擊。
不得不說,決定跟自己坦誠的古亦軒,是真的不準備再掩飾自身的想法和行爲了。
不過,這樣也好,倒比原來更有意思了……
想他放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