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益,你準備一下,速領軍防衛螺州,富平。”孫傳庭道。
趙謙被人急衝衝地叫來,手裡的毛筆也忘了放下,遞給旁邊的羅琦,道:“不去同開了?”
孫傳庭指着地圖道:“形勢有變,田見秀破同官,白水,欲襲擾長安周邊各地,同開等地暫時沒有動靜。所以你暫去螺州,再聽候調遣。”
趙謙琢磨了一會,心道我沒單獨領軍打過仗啊,便試探道:“賊寇連下數城,來勢不小啊……”
“放心,闖賊主力都在河南,田賊定然是探聽到我們進剿高迎祥,便揮軍南下欲牽制我兵力。田賊新敗,損失殆盡,逃竄到陝北收攏了些地方流寇山賊,時日有限,不可能形成有效戰力,你只要守住螺州等地,防止陝北流寇南竄就成,沒什麼難的。”
趙謙道:“學生有多少兵力?”
“長安精銳盡出陝西,入河南,這兵力本就不多,不過兩個千總隊還是能調出來的,加上螺州富平等地守備,有四五千將士,防備一些散沙遊勇是綽綽有餘,不過你還是要慎重對待,爲師等你的捷報。”
趙謙聽罷心道:不是說田見秀又拉到了幾萬人嗎?聽孫傳庭的口氣好像給自己幾千人很多似的,蒙誰呢?一定是長安空虛,實在沒兵,誤以爲我老趙能打,這才叫去當炮灰抵擋一陣。他想問不去行不行,但是看樣子顯然是白問,只得說:“學生聽聞田見秀聚衆數萬,學生數千軍士……”
孫傳庭道:“何來的數萬?都是些臨時拼湊起來的流賊,何足道哉?廷益只管放心帶兵,爲師會令鄰左各地盡力協同支援。”
趙謙領命回到家中,一邊叫人通知孟凡整軍,一邊在院子裡轉來轉去地思量,總覺得事情不對,感覺不太好。
屋裡傳出了羅琦的歌聲,她好像很興奮。
“妹妹一定要幫我照顧好他,外邊可不比家裡,別讓他凍着餓着了。還有,城頭上沒事不要去,咱不逞那英雄,只要人好好的,方能爲朝廷效力,不是嗎?”
羅琦忙說:“姐姐怎麼哭了,哎呀,沒什麼啦,保管恩師凍不着餓不着傷不着,清明的時候咱們還回來踏青呢,嘻嘻。”
趙謙搓了搓手,總覺得不踏實,喚人文房四寶侍候,給張岱寫了信。
“二弟,愚兄即將督軍螺州。情況不甚樂觀,兄聞田賊聚數萬之衆,雖是新軍,但兄啻數千兵力,懸殊巨大,況兄在長安時,不得已與不少同僚結怨,屆時恐其救援不力。若爲兄不支,還望賢弟念兄弟之情,援救爲兄……”
趙謙在心煩意亂中,被侍從穿上了盔甲戰袍,連把劍都沒有,然後被人扶上了戰馬,向軍營而去。聽得後面“撲通”一聲,回頭一看,秦湘摔倒在門口,扶着門框淚流滿面,趙謙心疼得皺緊了眉頭。
旁邊的侍衛大概覺得趙謙少了些英雄氣概,提醒道:“大人,兄弟在北門等着大人呢。”
趙謙聽罷對秦湘喊道:“哭啥呢?你男人是去立功,你該高興纔對……簾兒,簾兒,看看你姐姐摔着沒有……”
又鄰居出來看熱鬧,窗戶裡的小媳婦小姑娘見着趙謙那身威風的打扮竊竊私語,街上小孩子高興地在後面鬧,搞得雞飛狗跳,混亂中,趙謙渾渾噩噩地出了城。
“卑職參見大人!”突然一個女聲說道,趙謙一看是穿着軍袍的羅琦,皺眉說道:“你整啥呢,別在這添亂!”
“大人……學生做您的親兵,不成麼?”羅琦上來拉拉扯扯,趙謙一把甩開她,“你自己要去的,到時候別給我哭鼻子,我可沒人送你回來。”
羅琦高興得裝模作樣地拱手道:“卑職願效犬馬之勞。”
孟凡策馬過來,道:“咦,敢情大人打仗也帶着紅顏知己,惹人羨慕啊。”
趙謙道:“你那雙嘴巴,也不怕生瘡爛掉?她是本官的妹妹,非要跟着,你有辦法給我弄回去?”
那羅琦做長隨還規規矩矩,一到軍營之中,可不省事兒,這不,又聽得她對那些軍士道:“我教大夥兒唱首歌,也好讓鄉親們看看咱們的聲勢。”
下面有人說道:“唱了歌是不是有姑娘看上咱們啊?”
……
“稟大人,前方斥候在富平西邊的河面上發現了賊人斥候。”
趙謙回憶着張岱行軍那套,學着模樣廣派斥候時刻注意周邊動向,這不,走了兩天,臨近富平時,就有了情況。
“向西打探,探明是否有大股賊軍。”
“得令!”
孟凡策馬上來道:“連富平都有賊軍斥候了,螺州是不是已經丟了?”
趙謙看着前方,除了枯草矮樹和一座破敗村莊,什麼也看不見,“並不見螺州有軍情……”他本想說應該沒丟吧,看了一看周圍的將士都看着自己,顯然不能用這種口氣說話,便說,“兩天前,軍報同官失守,賊軍從同官到螺州,要一天的路程,就算拿下了同官,不作修整,馬不停蹄襲擊螺州,螺州尚有千餘守備,連一天也守不住?”
衆將都點頭表示同意。就目前說來,衆人還是十分信任趙謙,有黑樹林那場以五千勝“三萬”的勝戰在那裡擺起,衆將都以爲趙謙是個常勝猛將,跟着不會吃大虧。
孟凡道:“這樣的話賊人探馬應該先探螺州,何以會出現在富平?”
趙謙道:“就是小股斥候,不作理會,加快行軍速度,到螺州佈防!”
黃昏時分,衆軍紮營早飯,在地上刨個坑就是竈,放上鐵鍋,刨一個大口添柴,另外一個小孔通風,軍士們做得十分麻利。
可以說,張岱是趙謙行軍打仗的師傅,趙謙不會,但學着張岱的幹法應該不錯,便下令不必爲自己另開小竈,將士們吃什麼自己吃什麼。
果然,大夥一起端起鐵碗吃飯時,衆將顯然沒有前兩天那麼拘謹了,都圍着嘮嘮家常,有年輕的軍士還叫趙謙講講去年那場打勝仗的情景。
羅琦倒是不挑食,也來了興致,說道:“大人,您是如何運籌帷幄將那田賊打敗的?您說那田見秀知不知道這次又遇到您了呀?”
趙謙被人拍得飄飄然,心道吹吹牛皮也無妨,還能鼓舞大家士氣:和手下敗將打,咱還怕啥?
“話說那田見秀以數萬兵力圍華陰,數日不下,當時我就琢磨着,華陰小城,只有幾百老弱,難道流賊戰力真的如此不堪?”
剛開頭引起懸念,衆軍都端着飯碗圍了上來,瞪眼看着趙謙,以聽下文,就差沒喊泡茶了,如聽評書一般。
有人忍不住問起來了:“不是這樣,那是爲何?”
“哼!他這招叫‘圍城打援’!聽說過吧?但俗話說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官豈是這麼容易騙的?一眼就看穿了田見秀這點雕蟲小技,料定他必設伏欲襲援軍。可總得找出他究竟在哪裡設伏的啊,這下就有得說了……”
這時執勤的侍從突然喊道:“誰在林子裡?”
衆軍大驚,趙謙也不例外,大喊:“佈防!”
一陣混亂之後,軍士們已經操起長兵器站在用車輛圍成的兵營後面,火槍弓箭立即就位,趙謙見罷頗爲滿意,起碼不是烏合之衆,到時候守守城還是有希望的。
過得一會,從那小樹林中走出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人,爲首的是個老頭,邊走邊喊:“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那些人面黃肌瘦,猶自吸着鼻子貪婪地聞着空氣中的飯香。趙謙見罷鬆了一口氣,原來是一些饑民聞到食物香氣,在那林子偷看,想等人走了能不能拾點殘羹剩飯。
春天雖已到來,黃昏時候仍有寒意,那些饑民身上衣衫單薄,簌簌發抖,趙謙心有不忍,說道:“來人,分一點糧食給他們。”
這時旁邊一個身着布衣的人道:“大人,不可。”
趙謙打量了一番那人,二十多歲,嘴上留着一撮小鬍子,身着灰布長袍,像是軍中侍奉將帥文墨的差役。
“爲何?”
那人道:“大人施捨糧米,自是出於仁義之心,卻對行軍有害無益。”
衆軍見那些饑民可憐,紛紛起鬨:“咱們大人還要你教?”
趙謙舉手止住喧譁,說道:“先聽聽這位先生如何說。”
那人聽罷眼睛裡露出一絲亮光,忙道:“蒙大人稱先生,卑職不敢當,卑職韓佐信,本是羅將軍幕僚,因羅將軍回鄉丁優,部將皆調大人麾下,佐信腆顏追隨大人,以效磨墨抄寫之勞。”
趙謙聽罷大喜,心道老子正缺運籌的謀士,你老表真是雪中送炭啊,打量了一番韓佐信,見他躬身立於面前,不動聲色,第一印象還算穩重,不像信口開河之輩,那麼他說的“對行軍有害無益”肯定有道理。
趙謙不想下面的人看見自己犯錯,影響他們的信心,正巧借話題轉移之時下臺階,遂道:“原來是韓先生,久仰久仰,快請入帳,本官正有事相商。”
“大人禮賢下士,卑職惶恐。”
趙謙遂攜韓佐信入帳,經過孟凡身邊時,悄悄說道:“將饑民驅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