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興!”婁訓悻悻的一揮衣袖道:“還不快將其擡下去,請宮中太醫來給她治傷,想死?哪兒有那麼容易!”
兩名戍衛架起寧棠兒,將其拖出了大殿。
戍衛統領跟着離去之後,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郎定遠,此時再次向婁訓請此道:“想不到寧棠兒竟是個烈性子,皇上,依老臣之見,有些事是急不得的,還是暫緩審理,容後再慢慢套取實情吧,皇上的眼線廣佈,讓他們替皇上查證覈實也行,總之今日老臣覺得再徒留下去也無益了,還請皇上准許老臣離宮,以免再被老臣掃了興,老臣恭祝皇上和娘娘,接下來的烤肉大餐能享用的盡興盡樂。”
婁訓悶在位置上半天不語,郎定遠的泰然自若處驚不變着實讓他佩服,繞着圈子左右試探了大半天,郎定遠竟然沒有表現出分毫破綻來,要不就是郎定遠的城府太深,要不就是自己在多疑多慮了,可是對於婁訓來說,若不是他多疑多慮,總能敏銳的嗅到危險的氣息,他怕早就身首異處,哪還能走到今天,登上夢寐已久的權力巔峰?而不知爲什麼,他現在的的確確,又在郎定遠的身上嗅到了這種危險的信息,可惜僅憑嗅覺是不夠的,對付像郎定遠這樣的人,若沒有確鑿證據,在戰事吃緊的緊要關頭臨陣換將,京城的防禦頃刻間便會土崩瓦解,想到這裡,婁訓變的異常的焦躁和煩悶,看起來也只能暫時先放郎定遠走了,起碼穩住郎定遠,虎賁營就不至於那麼快的發生兵變。
婁訓微微頷首,換了一幅和顏悅色對郎定遠道:“讓老將軍受累了,本來是想請老將軍和朕一起揭穿吳王的陰謀的,未曾想卻偏偏給寧棠兒這意外的一撞,打亂了今日的審理,也罷,老將軍說的對,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反正寧棠兒的人在,遲早朕也會查出真相來,朕就依老將軍的,一切容後再審,老將軍千萬別因寧棠兒血濺大殿,而影響了心情,回去之後還望繼續加強應戰準備,畢竟現在的形勢很不容樂觀,京師萬千百姓的性命,可就全都託付給了郎將軍了。”
婁訓說罷,緩了一口氣微笑道:“來人,送郎將軍出宮。”
郎定遠離去後,婁訓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畏兒,對大殿內其餘的幾名的戍衛道:“把她也帶下去吧,等寧棠兒治完傷,就把她們倆關在一處。”
幾名戍衛應喏着拖走了畏兒。
婁訓仰身靠在椅背上,一手扶住了額頭,似乎很頭痛的樣子,且喃喃自語道:“爲什麼,就因爲我姓婁而非姓卓,所有的人一個個的,就只當我是篡朝奪位的亂臣賊子,而從未真正將我當做是皇上看待,即使表面順從,暗裡地卻巴不得婁某早日從龍椅上摔下去,朕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算盤,每個人都恨不得在亂世中好好撈上一票,要麼貪圖錢財,要麼覬覦權位,原來芸芸衆生多半都是和婁某相似的人呀!”
婁訓說完這一番,爽兒好半天都沒有敢答話,儘管剛纔只是虛驚一場,可她多少都還是有些心有餘悸,隔了一會兒,婁訓放下了扶在額頭上的手,拿雙眼定定的看着爽兒道:“其實你也是,對吧,你也是和婁某一樣的人,從你一開始選擇和婁某合作,我就知道你是個不甘心一輩子當長孫家小奴婢的人,你希望自己也能榮華富貴呼風喚雨,和你的主子一樣,甚至比你的主子爬的更高,過的更好,爲此你不惜害了長孫全家人的性命,當然也許最開始的時候,當你還在長孫太史令的府上,給長孫歡縈作貼身婢女時,你的慾望還遠沒有那麼強烈,然而等到你隨長孫歡縈進入皇宮,你發現皇宮中的件件樣樣都是如此精美華麗,在皇宮中只有爭奪取勝的強者,纔可以擁享所有的一切,失敗的人不但什麼都得不到,還會落得悲慘的下場,所以你才變得不顧一切孤注一擲了,是不是爽兒?”
爽兒瞪大眼睛盯着婁訓,眼眶漸漸的有些發紅,她對婁訓搖着頭道:“是,我不甘心永遠只當一個小小的婢女,可那是因爲,若不是我幼年時家庭橫遭變故,我本也該是官宦家的小姐,和長孫歡縈一樣識文讀書,長大後嫁個門第相當的公子王孫,憑什麼我就該忍受老天對我的不公平,要屈辱卑微的作一輩子低賤奴婢,我……我只是想討回原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罷了,難道這也有錯?何況長孫一家的死能怪我一個人嗎,我不過是偷偷去老爺的書房,藏了幾封假的吳王來信罷了,是厲太后那個老妖婆,被吳王的起兵嚇破了膽逼昏了頭,不問青紅皁白,不追查事實真僞,就將長孫府滿門抄斬,長孫老爺若冤魂難寧,他也該去找厲太后算賬纔對,噢,厲太后如今也魂遊地府,倆人地下相見,什麼怨恨也都能報了。”
婁訓輕輕的笑了一下,“你不用急着辯解爽兒,整件事情朕都有參與,絕沒有責怪你心狠手辣翻臉無情的意思,朕只是想說,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理由,不管你出於什麼樣的目的,你都是和朕一樣充滿了不甘心的慾望,並且被這種慾望折磨的晝夜難安,即使所有的慾望都變成了現實,也似乎並沒有曾經以爲的快樂與滿足,至少朕是這樣覺得,雖然朕佔據了皇宮,卻不知爲何,它總像是不屬於朕的東西,無論朕怎樣費盡心機,那些各懷目的的朝臣們,天下各州的司職們,全都在沒完沒了的考驗朕的耐心,沒錯,朕已經快失去耐心了,朕真恨不得大開殺戒,將天下所有敢對朕說一個不字的人,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臣妾,臣妾不太懂朝政。”爽兒遲疑道:“可是皇上準備如何殺光呢,天下的人那麼多,我們的軍隊又皆在各州作戰,戰事還相當的吃緊,對於眼下的難關,皇上得趕緊想出辦法來,扭轉戰局反敗爲勝纔是正事呀。”
“朕只是說說而已。”婁訓慢悠悠的苦笑了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可惜朕當初未曾帶兵,否則像郎定遠那樣,擁有自己的親信將領,以及自己的親信軍隊,今天就不會是現在這般受制於人了,看來朕當初還是失算,一個忠信侯算什麼,一個忠信侯就算能暗暗培植再多的死士,也比不上一個大將軍所擁有的兵馬多,如今朕是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呀!”
停了停,婁訓無奈的回臉對爽兒道,“算了走吧,不說這些個煩心事了,今天的烤肉沒吃成,朕就陪你去御花園賞梅如何?”
“賞梅?噢,那太好了。”爽兒暗地裡鬆了口氣,尷尬的勉強笑道:“還是品酒賞梅來的風雅些,臣妾實在不太習慣血腥之事,多謝皇上能體諒臣妾。”
婁訓呵呵一笑:“怎麼?在黃老廟修行了一段日子,真就讓你這小妖精改了性子嗎?”
“皇上……”爽兒邊說邊站起身,上前挽了婁訓的胳膊嬌滴滴的作態道:“臣妾哪有改什麼性子呀,臣妾對皇上的心可是始終如一的。”
“始終如一?”婁訓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和爽兒攜手朝殿外走去。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始終如一從未更改的?”婁訓既像是在問爽兒,又像是在喃喃自語道:“如果真有,也就不會流傳人心莫測這個詞了,通常說始終如一的人,往往最是善變,爽兒你這句話的弦外之音,不會是連你也要揹着朕勾結吳王或衛王吧?”
“不,不,臣妾哪敢呀。”爽兒再次被婁訓的話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辯解道:“臣妾可以對天發誓,臣妾若是對皇上懷有二心,寧願受凌遲之苦,即使做了鬼,也永世不得超生。”
“好了,好了,朕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你也不必急着發什麼毒誓,朕哪裡捨得凌遲你這個小美人呢?”婁訓說着反手牽着畏兒道:“不過以後這些純粹哄着人玩,連自己也不相信的鬼話,還是少說幾句吧,說的越多也許哪一天的下場越發可悲呢。”
爽兒白了臉,機械的被婁訓牽着走,面上的表情說不清是驚恐,還是壓抑着的憤怒,世人都知道甜言蜜語是假的,可誰不會說上幾句呢,偏偏婁訓跟她如此較真,可見其心有多偏執和狹隘了,有見過說了一句口是心非的好話,就被威脅下場難堪的嗎,爲什麼她爽兒遇上的男人竟就沒有一個好東西?爽兒越想越覺得憋悶,一股惡氣涌上心頭,她咬咬牙終於忍不住道:“皇上這些話聽上去,怎麼像是言外有音啊,皇上若是怒意難平,應該衝着寧棠兒發去,臣妾可沒有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皇上幹嘛就要把臣妾一棒子打死呢。”
婁訓驟然停住腳步,斜睨了爽兒一眼,意味深長道:“聰明,看來朕一直以來真是低估你了,那你且說說朕是爲何而怒,又是爲何而意難平?”
爽兒嘆了口氣,垂下雙目,故作憂心忡忡道:“這還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其實皇上心裡仍是放不下寧棠兒的,皇上也並不是真的想追究寧棠兒的種種過失,至於對她是否勾結吳王的質詢,也不過是表面上做給人看的,令皇上不爽的真正原因,不是被冒名頂替的寧棠兒突然又回來了,而是她回來的時候和方式都不對。”
“噢,怎麼個不對法?”婁訓面無表情緊緊的盯着爽兒。
“第一,刺客跳崖,宮中的禁軍戍衛們在附近沒有搜到刺客的同黨,卻偏偏搜出了寧棠兒,這件事怎麼看怎麼都甚是奇怪,就好像是那刺客故意將我們引去,讓寧棠兒順理成章的回宮一樣,其二,假設寧棠兒所說全部屬實,她的確是被吳王擄走關押至今,可見吳王是將寧棠兒的底細摸了個一清二楚的,知道她是皇上的人,所以吳王在用假的寧棠兒李代桃僵期間,對真的寧棠兒做過什麼,那可就天知地知了,如今寧棠兒雖然爲我們所救,但她已是殘枝敗柳,又是在那樣卑屈下賤的情況下被戍衛統領帶回宮來,這對皇上可是奇恥大辱呀,臣妾懷疑吳王是故意用寧棠兒來羞辱皇上的,想要讓皇上難堪,爲此別說是皇上,哪怕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恐都會怒意難平吧。”爽兒鎮定的迎向婁訓的目光靜靜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