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海上,有一人影漸進,是個年輕人,五官雖是平淡,然而氣質高遠,神色淡然,頗有高雅之態。
他身着藍色長衫,徐徐而行,手中有一異草,正是從懸崖邊上採摘而來。
過了許久,他才沿着海上,走回了自己暫居的島嶼,遙遙便看見了那個等侯在島上的老者,當下眉宇皺了一皺。
“周先生……”
老者迎上前來。
然而他話才說一半,被稱爲周先生的年輕人,已經擺了擺手,淡漠道:“許老先生,晚輩已經說過了,我自家修行尚且不易,煉寶煉器耗費時日,着實繁忙至極,雖說這點本事傳授於人也未嘗不可,但晚輩委實沒有收徒的興趣,更沒有教授技藝的空閒……”
許老面露苦惱,雙手一拱,躬身道:“老朽一心煉製物事,尤其是丹藥之流,最爲上心,但向來只得煉寶法,未得煉丹術,偶然見周先生展露手段,煉製之造詣,實乃生平僅見,若不能學得,必定抱憾終身……更何況,周先生也不願自己一身本事,將來沒有傳承罷?”
世間宗門,均是一代傳着一代,而散人修道者……尤其是到晚年,最怕一身本領失傳。正是因此,茫茫東海,無數散人,乃至於曾經的散仙,都會留下傳承,或是生前收徒,或是臨死之前,在島嶼上,在海底下,留下一身所學,靜待有緣之人。
正是因此,茫茫大海,便號稱傳承無數,機緣遍地。
甚至有人所獲散仙傳承,並不亞於浩大宗派的道統,同等境界之下,不乏能以散人之身,勝過宗門弟子的例子。
“許老的名聲,周某早有所聞。”
那年輕人嘆了聲,說道:“您老人家在仙塢可謂聲名顯赫,不知多少人有心拜師,但也不曾聽過許老有過收徒的前例,想來您不願收徒的想法,也與我差不多罷?至於傳承……許老年邁,也不曾爲傳承斷絕而苦惱,我年紀尚淺,壽元仍足,還沒有到需要爲傳承斷絕而擔憂的時候。”
再退一步講,就算真要尋個傳人,也是爲了傳承接續,怎麼可能是尋許鈞這麼個年紀老邁之人?
只是這話不免傷人,他終究略去了這一句。
那邊,許老聞言,沉默片刻,忽然說道:“要不……弟子回去之後,便即收徒?”
年輕人神色立時一滯,似是怔在了那裡,然後才苦笑道:“許老莫要說笑,這不是你收不收徒,而是……你也應當知曉,收徒不是小事,授業更非易事,這多半也是你多年不曾收徒的原因。”
說着,他看向許老,深吸口氣,沉聲道:“這島嶼不過是我暫居之處,再過三兩天,我便要離開這裡了……許老還是離去罷。”
許老面色微變,正要開口,示意自己願意跟隨在側。
然而年輕人已經看出了他的意思,當下擺手道:“我名周遊,意在遊覽各方,採霞煉氣,採藥煉丹,尋求得道成仙……只盼日後能成大地遊仙,逍遙在天地之間。”
這話沒有說得清楚,但意思已是頗爲明白。
許老臉色陰晴不定。
而周遊嘆了聲,稍微搖頭,已是往島中深處而去。
島嶼之上有山峰起伏,山中有洞**室。
洞外已有陣法佈置,造詣頗高。
……
島嶼邊緣,那老者站在這裡,神色黯然。
然而在他身後,海天交際一線之處,有一道細不可察的影子,逐漸臨近。
過了片刻,那影子已經來到了島嶼之前,正是一個人影,腳下踏着的不是海面,而是露出海面的巨大魚背。
“許老先生。”
“嗯?”那聲音讓許老驚醒了過來,心下陡然一凜,他也算是道行頗高,縱然是真人臨近,也不可能如此無聲無息地接近身後,而不能讓他察覺……
可適才分明只是感應到了一頭五重天的巨大魚妖,不足爲慮,但未有想到,那魚妖背上,竟然還有一人。
如非那聲音主動開口,他根本不能察覺。
倘如來人心懷歹意,加以偷襲,後果不堪設想……
許老臉色帶着幾分驚駭,轉過身去,便看見了魚背上的那人。
來人竟然也是個年輕的面貌,五官端正,清朗俊逸,更有淡然出塵之意,正站在魚背上,拱手施禮,道:“晚輩清原……有事相求。”
……
“有事相求?”
許老怔在了那裡,旋即想起適才被周遊所拒的一幕,當下心生燥怒,但剎那間,又想起這年輕人無聲無息來到身後,道行只怕高深莫測,才強行壓住了心中發泄的念頭。
他仔細打量了一眼,眼前這個年輕人,清靜淡然,像是個腹有文才,氣質不凡的公子,身上全無半點修道人的法力氣息。
乍一看去,好似一個未經修行之人。
但從先前一幕來看,必是高深莫測。
許老自忖本身已是六重天上境,來的這個年輕人,莫不是真人?
“這位公子……”許老斟酌着言語,道:“老朽暫有要事,不得空閒,只怕是……”
話說一半,他略有遲疑,擡頭看了清原一眼,生怕觸怒此人。
“晚輩爲了尋到許老,可是從仙塢海市,搜尋各方,至此三千里。”
清原如何聽不出他話中拒絕之意,當下嘆了聲,說道:“千里迢迢,風塵僕僕,許老真要拒絕,至少也要先聽晚輩說了,再有定奪。”
“老朽確有要事,不論公子求的是什麼,也不論是有什麼豐厚報酬,都不必說了……”
許老在外,向來是出了名的脾氣差,此刻因爲顧忌清原道行太高,這才壓制了心中煩躁不耐,勉強在語氣上壓得溫和幾分。
這老者在煉器的造詣上頗高,素來受人敬重,受人吹捧,不免養出幾分高傲。此外,類似他這種專於一道,而有所大成的人,大多不通人情世故,難免有些古怪倔強的脾性。
若不是清原道行讓他無法看透,只怕早就被他出手打發了。
清原自然也明白這點,當下笑着搖頭道:“許老與我此前素不相識,不願相助也是常理。只不過晚輩追尋而來,費了許多功夫,一個照面便吃了閉門羹,可是不太甘心……許老也不好奇晚輩究竟所求爲何?”
“不就是煉製法器那點破事?”許老擺了擺手,說道:“一切免談,你走罷。”
到了此時,他語氣中已有許多不滿,哪怕眼前這人道行再高,哪怕自己或許會觸怒對方,但也顧不得了。
清原未有動怒,反而笑道:“你道行雖高,但應該察覺,你不是我的對手,就不怕我對你出手,施以逼迫,甚至是惱羞成怒,順手打殺了你?”
他自問不會強求,也不會下此殺手,但是對於許老這點想法,也確是好奇。
“道行高就能逼迫?逼迫也就有用?”
許老忽地冷笑一聲,指着島嶼深處,說道:“內裡有個煉丹的高人,但道行不過四重天,我有六重天積累,可在此已經看了兩個月的門,不論風雨烈日,我這把骨頭都站在這裡日夜懇求,至今仍被被拒之門外。逼迫有用……我還在這裡幹什麼?”
“這倒真是令人意外了。”
清原輕笑了聲,看向島嶼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