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溪邊響起了生火的響聲,煞煞光着上身,下身掛着一條半長的短褲,哀婉的目光看着嫋嫋升起的青煙,又瞪了瞪不遠處的某個悠閒的身影,兩條眉毛糾結得像打架的蟲子。火光中煞煞一臉吃了死蒼蠅的表情,正悶悶地往火堆裡添着柴,火堆的旁邊,用樹枝支起了一個架子,架子上面掛着幾件溼噠噠的衣服,說是衣服,不如說是一些可憐巴巴的破布片。
“什麼叫山上來了幾隻猴子,猴子撕了我的衣服,丟進了水裡,有那麼沒有水準的猴子?有也是你找來的……你別被我找到證據,惡毒的女人,死女人陰險小人,我戳,戳戳死你……”煞煞一個人嘀嘀咕咕地,一邊恨恨地用樹枝搗鼓着火堆,揚起一陣陣菸灰。
“背後說人當心爛舌頭。”淡淡的聲音飄來,煞煞怔了怔,一直不見鳳邪說話,以爲她早就睡了。
鳳邪慵懶地躺在寬大的青石上面,聽着隨風搖曳的樹枝刮擦的聲音,有香樟樹的清香襲入鼻間,秋風夾雜着淡淡花香,呼吸間都是清甜的味道,擡擡手,有暗香盈袖,鳳邪攬了一懷花香翻了個身,輕柔的夜風吻過眉梢,這夜讓人不禁沉醉。
煞煞對着不遠處那個睡得舒坦的背影齜牙咧嘴地做了個鬼臉,加大了手中樹枝戳火堆的力度,恨不得眼前這堆灰渣就是某人酣睡的臉。
……
竹林間,一處雅舍,階梯延伸到紫檀精雕的木門前。舍內,推開的窗戶邊,一方案臺上正擺着幾幅畫好的水墨,幾張未乾墨跡的字。
沐雲握着筆望着屋外出神凝想。璀璨的星空,蕭蕭的竹葉聲,聲音渺遠而空曠,低沉嗚咽的,彷彿穿透了這沉沉夜空,攪動了這千愁萬緒。筆下一行雋秀而飄逸的字體在白色的宣紙上緩緩暈開――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沐雲的眼中捲起了複雜的情緒,眯起的雙眼沒有焦距地地看着軒窗外那些搖晃的竹葉,忽然林間微微一動,有鳥驚起,沐雲指間的狼毫筆“嗖”一聲向夜色射去。
“誰?”
窗外傳來戲謔的笑聲,沐雲放下了警戒,整理好桌上的宣紙,端起茶杯,懶懶地靠在了窗櫺邊。
夜色闌珊,林間走出了一個黑衣男子,劍眉薄脣,面帶譏誚,氣勢凌人,一雙冰眸子正對着沐雲。此刻他正旋轉着手中的狼毫筆,玩味地看着沐雲。
男子雙臂一撐,輕巧地翻過窗櫺進入舍內,同時“咚”地一聲輕響,兩指尖的狼毫筆穩穩地落在筆筒裡。瞥見宣紙上的詩句,嘲諷了一句,“換風格了?”
“我就看不慣這種假惺惺的東西”君墨夜三兩下把桌上的宣紙揉成一團,朝着窗外丟開了去。沐雲也不惱,笑了笑,繞過他,負手走到一旁去了。
“那你呢,當初不那麼衝動,如今該是位列仙班了。”
沐雲揚起一絲莫名的笑意,淡淡說道。
“哦?那豈不是還得對你三跪九拜。狗屁!老子不稀罕!”君墨夜嗤笑道,彷彿聽到了好笑的笑話,眼神裡都是輕蔑的狂意。
聞言,沐雲只是淡淡地笑了下,眼瞼輕合,抿了一口茶,道“我早被剃除了神籍,此生不得迴歸。”
君墨夜徵了徵,眼裡都是不可置信,不過那抹詫異只持續了一眨眼,便恢復了平靜,喃喃道,“老頭兒怎麼可能……”
“你是想解咒吧。每一個選擇都有代價,因果天定,自有定數。我無法子,凡事說到底,還是得靠你自己。”沐雲的目光透過竹林,看向夜空,目光深遠,那顆星星,可是又鮮亮了。
“少自作聰明,我不在乎。倒是你,軟腳蝦一樣地縮在殼裡,還真是惹人厭煩。我記得,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君墨夜冷哼一聲,冷冷說道。擡頭,眼光望向的卻同是夜空中,眉頭越蹙越緊——有些事情也將要發生了。西南方那顆尾宿星,愈發鮮亮清明瞭,主天地災難的星宿,尾宿星出,大凶。
“真的不在乎?”前面的人沒有回身,淡淡地問了句,語調平靜,聽不出情緒。
君墨夜身形停滯了一下,沒有回答。身體裡的氣流如風雲暗涌。君墨夜眸色漸漸變了,用手撐在案桌一角,彷彿在努力壓制着什麼。臉上是痛苦的表情,男人卻是生生忍着,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是撐在桌上的手,越來越用力,指節發白,青筋暴起,半響,神色終於是漸漸恢復了正常。
“你發作的次數更頻繁了。你是噬神的宿主,你招上了噬神,噬神纏上了你,這便是你的命運。”沐雲身形沒有動,依舊觀望着夜空,聲音清晰,娓娓道着,聽的人臉上明顯不耐煩,但是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每一句都是事實。
“成王敗寇。”
幾個有力的字出口,人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只聽得檀木一聲響動,舍內已經少了一個身影,沐雲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沒有言語。而身旁的案桌突然“啪嚓”一聲脆響,生生地應聲散裂。
沐雲看着那散作一地的紫檀木,輕然地笑了笑。
真的,不在乎嗎?
有事相求,卻不開口。這不好的脾性倒是和以前一樣,以前?可是好久的以前了?
窗外有風起了,帶起了碎碎的花瓣,揚揚地從屋檐、從竹葉間落下,沐雲將拿茶杯的手伸出窗外,任憑那些花瓣落進杯中,一瓣又一瓣,林間荼蘼難消,那熟悉而遙遠的香氣,讓人夢迴千年,彷彿來自幾世之前,恍若隔世,隔了幾世?數不清了,記憶太遠,太遠了,太遠了呵……
真的,不在乎嗎?阿噬,還是該叫你——棲梧。
那自己呢,也不曾在乎?沐雲苦笑一聲,將杯中落滿了的荼蘼,緩緩倒掉,輕如蝶翼的花瓣,一片片粉落到地上,像誰的嘆息,久久都不願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