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遙想當日

“哥,你來陪我玩了?”江夜眨了眨眼睛,笑意清澈如水。

“小夜,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此刻的江雙影,心中除卻對於江夜在鸞音這裡的詫異,更多的是見到親人的喜悅。原本,江夜被軟禁在蘇太后密室之時,二人相見何其艱難,若江雙影有一次未能完成任務,怕是今生今世都見不到江夜了。這也正是他對於蘇太后惟命是從的根本原因。

江夜歪頭想了想,似是也回答不了自己爲何會在這裡。

“江雙影,你問他還不如問朕。”鸞音翻了個白眼,繼續一頭扎倒在窗邊曬太陽。

江雙影冷眼看着鸞音,臉色微變:“那敢問皇上,家弟爲何會在這裡?”

鸞音“唉”了一聲,突然一掌拍在江雙影身上:“要你問你就問?朕還不告訴你呢。”

江雙影始料未及,猛然被拍了一下,便不自主向後退了幾步,頓覺一股強大內力向自己襲來,暗道鸞音武功底子不弱,與自己是半斤對八兩之勢。

心下一陣警惕,他眯眼看着鸞音,一絲危險的氣息自眼底流出。

明明是炎炎夏日,鸞音卻感覺到些許微涼。

“皇上,你想要怎樣?”頓了一頓,他開了口,眼瞳瞬間漆黑一片,深不可測,仿若深幽洞穴。

“不想怎樣。”鸞音淡淡道。

江雙影冷笑一聲,身形如鬼魅一般貼到鸞音身邊,將其雙手環住。

“你究竟要威脅我什麼?我這顆心,還是……我這個人?”他在男女之中,都算是身材極高的,甚至比高挑的鸞音還要高了半個頭。

他的脣與她的額頭相碰,溫熱的氣息噴吐到光潔的額上,帶有酥酥麻麻的感覺。

鸞音突然便輕輕地笑了,江雙影此刻像極了一條慌不擇路的毒蛇,誘人而又危險,只可惜,鬥不過她這狡猾的獵人。

她一溜煙從江雙影堅實的胸膛中躥出,江雙影頓感懷中一空,竟無端生出了片刻的失落。

方纔曖昧的氣息,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們兄弟二人還真是各具風味。”鸞音左手輕拍江雙影肩膀,右手輕捋江夜髮絲,一副紈絝之相。

江雙影眼眸微眯,一把打掉她的手:“皇上請自重。”

鸞音狠狠白了江雙影一眼,揉着手,一臉不平:“怎麼,謀殺朕?”而後又頑劣一笑,“你要謀殺妻主不成,嗯?”

江雙影氣急敗壞,卻又拿這無良皇帝無可奈何。

憋了半晌,才冷冷道:“夠了,你究竟要怎樣?”

鸞音無辜看着江雙影:“你想讓朕怎樣?”

江雙影冷笑一聲:“皇上此言倒真有趣,你有此等本領,從蘇太后那裡帶來了家弟,爲的不就是將我收作傀儡,爲你所用?莫非還會有別的要求?你可不要說,你真的看上了我,微臣有自知之明。”

“嘻嘻……”鸞音笑意更甚,看江雙影的眼神透着狡黠,彷彿隨時計算着要將他大卸八塊。“來人,將小夜兒帶下去。”鸞音揮了揮手,兩名宮女自宮外走入,雙手駕着一臉茫然的江夜向外走去。

江雙影見狀,眉頭愈發緊鎖,幾乎形成千溝萬壑,要將一切憂慮與煩惱鎖入其中。

“不要那麼緊張嘛,朕親愛的江愛卿。”鸞音輕咳兩聲,不緊不慢自斟了一杯茶,輕抿一口,擡眼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朕請來了小夜兒作伴,確實是有些條件要開給你江愛卿。”

江雙影聞言,眼底的焦慮漸漸褪去,既而化作一汪靜湖,深邃冷靜。在他心裡,鸞音能提出條件,總是一件好事。無論是任何條件,他都會傾其所能去做,算是被威脅也好,被脅迫也罷,她有條件,他就還有機會。至少,一個人會去威脅別人,脅迫別人,那麼這個人就終歸有所求,不會完全毫無破綻,難以捉摸。

“皇上早這樣說便好,何苦要兜如此大的圈子?家弟如今在你手中,你要我生,我便生,你要我亡,我便亡,你要我殺人,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你還怕什麼?”

“誰說朕怕你了?”鸞音又抿了一口茶,笑盈盈道:“江雙影,你聰明一世,爲何如今這樣糊塗?你放心,朕既不會要你去死,也不會要你去殺人,不必在朕面前表忠心。”

“那……皇上要什麼?”

“嘿嘿。”鸞音眸光閃爍,“朕要聽故事。”

“故事?!”江雙影果然猜錯了,鸞音仍舊如一片深邃的汪洋大海,難以令人看清心底的波瀾。

“對。”鸞音搖起玉骨扇,帶出一陣清涼的風,只聽她戲謔道:“朕要聽你江雙影的經歷!”

“……”江雙影沉默了半晌,沒有再詢問任何事,只是淡淡訴說起來——

“我原是玄國大將軍江寒之子,我父親一生征戰沙場,立功無數,卻偏偏愛上了我的母親。她本是……玄平帝一個不受寵的姬妾,日日生活於冷宮之中,受盡人世間冷暖,卻在最無助的時刻,結識了我的父親,自此墜入愛河,一發不可收拾,偷偷誕下了我和小夜。”他說到此處,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鸞音的眼睛漸漸淡如逝水。

“但皇帝的人畢竟是皇帝的人,再不受寵,那關乎的也是皇家顏面。事情敗露之後,玄平帝便下令殺我江家滿門,我們江家一家老小,通通被推上了行刑臺,我的母親與父親,在行刑之前,雙雙自盡而亡。那一夜,弟弟看着雙親冰冷的屍體,患了失心瘋。”他嘆了口氣,頓了一頓,繼續道:“原本是必死無疑的事,卻在最後關頭,有人將我們救走。救我們的人教會了我文韜武略,鉤心鬥角,爲的是有一日能爲其出力。我並不感激救我的人,因爲她只當我是棋子。”

鸞音有些無奈地捂住腦袋,她的父皇,又是她的父皇,她那個父皇怎麼就那麼喜歡趕盡殺絕,滅人滿門呢?心靈黑暗,絕對的黑暗。搞的現在一大堆的麻煩事都惹到了她頭上。

“父皇啊父皇……”鸞音心道:那就不怪我攪亂你的江山了,有我這樣一個皇兒,也算你壞事做多,純屬活該。至於那救了江氏兄弟之人,鸞音用腳趾去猜,也知道是誰。只是未曾料想,在那麼多年前,蘇太后便已起了反叛之心。

江雙影聽她提到了玄平帝,笑了一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其實我雖痛恨玄平,卻不恨你。玄平已死,這上一代的恩怨便已然過去,我並非冤冤相報之人。若不是小夜這唯一的親人被人所制,我定不會捲入這場鬥爭之中。”

說這番話時,江雙影始終語氣平淡,眼底沒有絲毫波瀾,彷彿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一個人,一旦經歷的苦難太多,便會逐漸麻木。有的人在經歷仇恨之後,性子會變的瘋狂,如同蔚風。有的人卻會看破,以致莫名淡然,就如江雙影。

“你是對的。”鸞音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嘆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氣,“斯人已逝,仇人已亡,而江大將軍與他的愛人去地府做了鬼鴛鴦,也算生死不離。至少生前提心吊膽地愛,死後終於可以永恆相守。”

清香繚繞,晨光流瀉,一縷一縷籠在鸞音的容顏之上,令江雙影心中升一絲感動。不知爲何,他忽然覺得她是在安慰他,那種無所謂一樣的安慰,恰恰是他一生都未曾得到過的。

一生,從未表現過脆弱,卻極度渴望他人的慰藉。鸞音帶給他的,總是那些獨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