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恩遠是北洋的老人,從小站練兵開始,就追隨在老袁的身邊,不過他的發跡和別人不同,並不是靠着實打實的功績,而是憑着小機靈,一步登天的。
當初慈禧太后巡視小站新軍,結果不小心把頭上的簪子落在了地上,恰巧讓孟恩遠撿了起來,在巡查完畢之後,孟恩遠跪在了地上,說了八個字:鳳簪落地,重返佛山!
一句話說完,就把慈禧給哄高興了,結果一路高升,一直坐到了一方諸侯的寶座,大家對他還是很不屑的,暗中都叫他拾簪將軍。
現在這位拾簪將軍正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外甥高士儐,他手裡頭攥着着吳泰安發過來的電報,手上的青筋暴起,臉都漲紅了,在地上一圈一圈的來回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在電報裡頭,吳泰安將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孟恩遠,一點也沒敢隱瞞。他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這次絕對是惹了一個大麻煩,搞不好就連孟恩遠都要出問題。
老孟仔細盤算了現在的局面,發現高士儐這次弄了一個裡外不是人,截了奉天的商隊,首先就得罪了勢頭正盛的張作霖,又把郭家的燒鍋給砸了,引來了巡按使郭宗熙的不滿。
而且吉林和奉天兩省的商界也會不滿,畢竟人家合理合法的買賣,你們無故扣押,態度還如此蠻橫,誰都不會舒服。另外他們又和日本人合作,充當日本人的打手。吉林各界肯定普遍不滿,不光吉林不滿。就連北京方面也會不高興。
其實就連日本人對高士儐也有不滿,主要是責怪他手下無能,把車隊和記者給放走了,另外這批貨物是從沙俄運過來的,俄國人會不會也插一腳,這都不好說。
想到這裡孟恩遠徹底懵了,高士儐的舉動將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這世上就沒有這麼混蛋的傢伙。孟恩遠徹底亂了方寸,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如何是好。
孟恩遠發了愁,而身在奉天的張作霖和張廷蘭也得到了長春的報告,計劃實施的堪稱完美,不只把日本人耍了,還把孟恩遠給裝了進來,絕對是一石二鳥。
“拙言。現在到了收網的時候,你看該怎麼辦呢,是不是現在就發動輿論向日本和孟恩遠施壓?”
張廷蘭想了想之後,搖了搖頭:“大帥,我們雖然佔據了主動,但是也必須想好該怎麼發招。可不能把一手好牌給浪費了。”
“拙言,具體說說吧。”
“嗯,這次雖然讓日本人吃癟了,但是仔細想想,日本人牽涉的並不深。又沒有人員傷亡,光是扣押車輛。隨便調動軍隊,並不能把日本人怎麼樣。”
張廷蘭雖然很無奈,但是這也是事實,洋人在中國的地盤上已經橫行無忌慣了,多少情況都是他們無理取鬧,打傷了中國軍民,反過頭來還要中國政府賠禮道歉,這一次並沒有人員損失,要是奉天不依不饒,反倒容易激怒日本。
“一旦超過了日本人的底線,引來了他們的反彈,影響了中東路的對俄貿易,進而危害到了走私大業,咱們就得不償失了。”
張作霖聽到這裡點點頭,張廷蘭說的一點錯都沒有,說到底還是奉軍的勢力弱小,不敢把日本人逼到牆角,不然日本人呢就會耍無賴,那時候奉軍就沒有辦法了。
“拙言,你的意思是把攻擊的重點僅僅放在孟恩遠身上。”
“沒錯,他縱容高士儐爲非作歹,至少說明他管理不嚴,更重要的是他勾結日本人,危害中國商人的利益,這樣的人卑躬屈膝的傢伙還能擔任一省統帥麼,輿論必定會一邊倒,形成強大的倒孟的態勢,而且我們還可以藉機向北京告狀,讓他們撤換了孟恩遠。”
老張想了想,然後一拍桌面說道:“就這麼辦了,我現在先去找一趟失田,怎麼也應該讓他給咱們一個說法才行。”
現在去找失田,明顯是存心欺負人,得了便宜賣乖,不過張廷蘭也願意看到日本人的窘態,因此和老張一同到了日本領事館。
此時的失田已經得到了長春方面的報告,根本就什麼都沒有搜查到,這下子失田又大失所望,他甚至隱隱的覺得又上了張作霖的當,最近多少次打交道,都十分不順利,這次又是這樣,信心滿滿的,結果一拳頭砸在了棉花球上,還被人家拿到了把柄,這樣是公佈出去,日本方面很快又會被弄得灰頭土臉。
其實對於日本人來說,既不在乎中國人的看法,又不能不在意中國人的看法,這種心態是十分矛盾的。中國積貧積弱,政府都威脅不到日本人,罵幾句更是隔靴搔癢,要是把日本人逼急了,他們還能反過頭來,尋釁滋事,訛詐中國。
但是有一點日本人不得不承認,那就是中國是日本最大的對外市場,同時也是最大的原料產地,如果中國民衆普遍反日,大量抵制日貨,對日本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日本人想要撈取經濟利益,就要和中國政商各界保持相對的友好,而不是一味的對抗,面對這次的情況,失田簡直是左右爲難,不知道該怎麼把這次的鬧劇收場。
正在此時老張主動起來拜訪,失田眼前頓時一亮,或許轉機就在眼前了,他把老張請進了領事館之後,對面而坐。
老張面色陰沉,直接開口問道:“失田先生,你們日本到底想找什麼,張某人讓你們隨便找,何必撲風做影,去爲難商人呢?”
面對老張的質問,失田頓時啞口無言,半天才說道:“張大帥,這是一個誤會。我們得到報告,說是有違禁物品。處於對各方負責的態度,我們才動手搜查的。”
“不是東西違禁,是我這個人違禁吧。”老張直接戳破了失田的謊言:“張某早就說過,我願意和日本方面做朋友,增進咱們的友誼,但是有一個前提,就是保證基本的互相尊重,你們要給我留點臉皮啊!”
張作霖把話說到了這個程度。就好像是淬了毒的匕首一樣,紮在了失田的心頭,讓他痛苦不堪,偏偏又沒法反駁,誰讓他們沒有抓到真憑實據來的,現在只能任由老張損他們。
好在失田失田是一個老牌的政客,又和張作霖打了一段時間交到。他很清楚,這次張作霖過來是想給雙方找個臺階下。不然老張已經佔據了優勢,完全可以穩坐釣魚臺,沒有必要過來。
“張大帥,有些事情已經出了,我們還是想一想解決的辦法吧。要讓雙方都能接受。”
張作霖微微點點頭:“這次興師動衆的扣押貨物,不能沒有一個說法,必須有人負責,要不然沒有辦法向奉天的商界交代。”
“您是說要讓高士儐負責麼?”失田也是聰明人,既然需要有人承擔責任。那除了日本之外,就只剩下狗腿子高士儐了。
“沒錯。我可以和中國的一些報紙打招呼,讓他們把輿論的矛頭指向孟恩遠和高士儐,是他們爲非作歹,飛揚跋扈,爲禍一方,儘量不把日本牽涉進來。以後奉天商界和日本商人之間的合作照舊,張某希望日本方面能夠對保持一定的剋制,以後再有問題,咱們可以直接溝通商談,不用這麼打黑槍,下絆子!”
老張說完之後,失田的心裡頭也在不住的翻騰,這的確是一個辦法,雖然這次日本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是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後果,只要沒有人在背後操縱輿論,根本不會對日本產生什麼傷害。
而且讓高士儐背黑鍋也不是不行,誰讓這個傢伙這麼笨來的,要不然把車隊和記者一直扣押住,日本也可以搞個栽贓陷害,根本不至於這麼被動。
失田想了又想,然後說道:“這的確是最妥善的解決辦法,不過你們絕對不能過分爲難孟恩遠,適可而止!”
和失田之間達成了協議,把日本人從裡面完全摘了出去,這下子再去對付孟恩遠和高士儐,把握就更大了,老張還是很滿意的,不過他嘴裡頭還是罵道:“媽了個巴子的,日本小鬼子欺負想陰咱們,結果還要高高擡起,把他們給放過去,真喪氣!”
“七大爺,您老也別生氣,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次是怎麼回事,高士儐完全就是日本人的一個棄子,咱們只要把他們收拾的越慘,就越能威懾其他人,讓那些官員和軍頭都好好想想,和日本人合作是個什麼下場,沒有了這幫數典忘祖的傢伙配合,日本人也休想橫行無忌。”
所謂兔死狗烹,物傷其類。就可以用高士儐做一個榜樣,讓所有人都看看,和日本人混是什麼下場!
“嗯,也有這麼一說,剩下的事情你就好好操辦吧,一定要讓孟恩遠威風掃地,沒有辦法在吉林混下去。”
這些幕後交易落實之後,轉過天來,奉天和吉林兩地的報紙全都集中報道了此次的事件,中方報紙多數有意無意的迴避了日本人的問題,把火力都集中在了內鬼身上,有些西方報紙則是比較客觀的報道過程,對日本人冷嘲熱諷,認爲這是日本又在擴張他們的利益,想要獨霸東三省商業的一個罪證。
總而言之,輿論徹底沸騰起來,老孟的處境也越發的艱難了,他剛剛在電報之中痛斥了外甥高士儐,讓他滾回吉林。然後老孟又去找了郭宗熙,和這位巡按使溝通一下,向他表示歉意。
正在孟恩遠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吉林和長春兩地的商界和學界都行動起來了,這次的貨物牽涉到了兩省的商人,各大商人公推了幾個代表,找到了老孟,向孟恩遠哭訴,他們已經十分艱難了,不斷受着日本的欺負,現在自己人還要幫着日本欺負他們,還給不給一條活路啊。
商界含蓄一些,學界就比較直接了,老孟光榮的被扣上了漢奸賣國賊的罪名,大家一致要求要懲辦國賊,拿下高士儐,孟恩遠也要向各界道歉。
而就在此時,奉天的代表也找到了巡按使郭宗熙。
“張雨帥有什麼指教麼?”
“大人果然明智,雨帥說了,只要您能帶頭向北京方面告發孟恩遠,將他的罪狀公諸於衆,雨帥絕對不會虧待大人,日後吉林的地面,必有您的一席之地。”
郭宗熙還有一些猶豫:“孟帥在吉林多年,也有不少的功績,而且手下兵多將廣,控制十分嚴密,我們去告發他,不是在以卵擊石麼,我怕打虎不成反被虎傷啊!”
郭宗熙說到底還是有些害怕孟恩遠,多年的積威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消除的。
“大人,雨帥已經讓張鎮守使帶着一個旅的士兵接近了吉奉邊境,孟恩遠不過是拾簪將軍而已,要是敢造次,奉軍不會放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