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熊將軍命令一下,不到片刻,總部稍有身份的士兵勇士,均聚集到了一起。
他們的將軍,心情相當不錯,臉上一直保持微笑,見人已來得差不多,他便朗笑三聲,執起米粒的手,高聲道:“南天崖的米粒三當家,我就不多介紹了!此次若不是他豐富的深海經驗,你們的將軍,我,早已葬身海底啦!”米粒向來懼怕這樣的場面,當即掙脫他的手,閃身到一邊,賠笑道:“對不住,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別人說我好話!”怒熊哈哈大笑,衆人也跟着笑起來。
“好了!”他笑罷,揚手示意大家安靜,“閒話休提。在我分享之前,你們一定有許多話要問,而且我也相信,你們心中的疑問,與米粒心中的疑問,必定大同小異,因此以他爲代表,向我提出疑問,大家有無意見?”
衆人表示沒意見。
“好!”他說,“我的分享,便以米粒詢問,我作答的形式進行!三當家?”他衝米粒使了個眼色。米粒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走到人羣中央,說:“是的,我心中確實有許多疑問要將軍作答,其中最難理解的是:你爲何不戴呼吸藻,害我救你出了一身汗?”
怒熊微微一笑,答道:“因爲只有摒棄它,才瞧得見那東西的真正樣子!”
此言一出,衆皆譁然。疑惑更甚,自然,米粒接下來要說的,都是他們想說的話:“爲什麼?你是想告訴我,我之所以分不清那傢伙的把戲,皆因被呼吸藻矇蔽了?”
怒熊道:“正是。”
米粒又說:“此言荒謬絕倫,是人都知道,正是在呼吸藻的協助下,大家才得以在深海環境下呼吸,感覺,生活。恕我直言,我們之所以能發現海底下有個不知名的怪物,難道不是因爲呼吸藻的緣故?”
怒熊道:“誠然,呼吸藻的價值,毋庸贅述,只是我常常想,會否有一天,大家對它依賴過甚,以至於不去思考它的壞處。”
米粒道:“我就不知呼吸藻有何壞處?”
怒熊取出呼吸藻,呈在掌上,指着它說:“多年以來我一直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呼吸藻作爲一種海洋生物,會不會與其他不同種類,在某種程度上,是有一定關聯的,而這種關聯恰好又正是我們所忽略的?打個比方,我們在水下活動,一切感知,全靠它的支配,當然支配方式因人而異,一旦這種支配方式,與某種生物的生存方式存在着異曲同工之妙,那它會不會直接或間接受到那種生物的影響,從而影響到我們?”
他如此說,衆人皆一滯,忍不住思考起來。米粒內心震撼,眼睛不停眨動,道:“請······請將軍說明白些。”
怒熊耐着性子,接着道:“就是呼吸藻的感知方式,有可能會受其他海洋生物的掌控,受它誤導,從而誤導我們,叫我們瞧見一些似是而非,虛實難辨的幻象!哦!想想深淵那些怪像,一羣蠢豬!”
米粒嚥了口口水,真個低頭認真回憶起來,心道:“莫非海底那道光——”他只想了一半,就已遍體生寒,倏地擡頭,看向怒熊,怒熊也一直看着他,此刻見他望來,終於頷首微笑,彷彿在說:“是了,是了,看來你還不算太笨。”
米粒失聲道:“將軍,我遭遇襲擊之前,就看到深淵忽然泛出亮光,看樣子就像海面透射的些微亮光一樣,那短短一瞬,奇怪之極,令我無法不產生幻覺,認爲自己此刻背對着的,纔是真正的深淵,大夥都知,那傢伙喜歡背後偷襲。”
怒熊道:“對了!所以當我看見它將要對米粒三當家下手時,纔不得不鋌而走險,拔掉呼吸藻,驗證一下那個猜想!嘿!好傢伙,果然叫我猜着了!”
“它······它是什麼東西?”有人終於忍不住,搶道。
怒熊攤開雙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米粒睜眼瞪他,他回以一句:“至少,我知道它是個東西,深紅色的東西!它的隱匿功夫十分了得,若不是我那時身體已達極限,說什麼也要瞧清楚它。只可惜現在——”他頓了頓,“大海茫茫,只要它願意,再潛藏個十年八年,甚至更長時間也輕而易舉,而我們,則無可奈何。”
米粒吐了吐舌頭,道:“所以將軍的意思——”
“除非我們不用呼吸藻也能在深海自由生存、活動,否則絕不建議再去招惹它。”他說。
米粒沉默了,忽而又問:“那些漩渦怎麼回事?與它有無關係?我到裡面去過,倒像些吸入、吐出的小孩兒遊戲,若非兜兜轉轉叫我碰上海倫,我幾乎認爲它一無是處。”
立時有人持不同意見:“三當家,你可曾見過,許多同伴被漩渦送到了那怪物的嘴上?可見它們是一夥的!”
怒熊也同意那人的說法:“雖然現在我們拿不出定論,但‘波動’與它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倒是無可爭議的事實。種種不解之謎,也不是想解就能解的。”
在場許多人,你一句我一句,又就此次經歷的許多不解之處與怒熊將軍一一討論了。米粒於過程中,一直有留意海倫與忘川的動向,他們只聽了一半,像是不經意間聽到了某種消息,已悄悄離去。
他們確實聽到了一些消息,螞蟻的消息。
等忘川拉着海倫,急匆匆趕到醫護大樓,推開一間房門時,侯森與奧力,也正從牀沿站起,聽得門開,一齊扭轉頭望着他們,眼眶紅紅的。
“螞蟻!”忘川奔至牀前,執起垂在被褥邊的手,已漸冰涼的手。
“忘川,你晚來了半步,螞蟻兄弟走了。”侯森惋惜道。
忘川愣住了,仍舊緊緊握住那隻手,淚水自眼眶涌出,滴落在手上。螞蟻的神情很安詳,臉色蒼白,但可以看出也沒經受多大痛苦。
“他的脊椎與腎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在深海環境的擠壓下,真正要命的,是失血過多。”奧力淡淡地道,“他很希望能見你一面,有句話······他叫我轉告你——”
聽完奧力轉述的話,忘川再也忍不住,把頭埋進被褥裡低聲哭起來。螞蟻是他在淺海認識的第一個好朋友,精神導師,行爲楷模,這個勤勤懇懇的樂天派,教會了他什麼叫“勤奮”。
侯森奧力別過臉,抹了把淚。海倫倚在門邊,也望着房外淚流。
螞蟻的葬禮是在三天後悄悄進行的,參與者只有四人,代表了極樂洋四大海域的年輕一輩。侯森特意選了海上一處僻靜,美麗的小海島,那裡有棵橫躺的大蒼松,曾被颶風連根拔起,但它以樹體爲根,以枝做葉,竟又奇蹟般存活了下來,象徵着生命的頑強,即使倒下,也不見得就是死亡。這處寶地,原是他侯氏一族準備作爲家族陵墓的,衰落後一直荒置。如今作爲他們好朋友,螞蟻的安魂地,倒也算給了這塊風光寶地一個交代。
螞蟻的墓,就立在橫着長的蒼松旁邊。天空很藍,陽光很暖,四人垂手佇立,感受着微風拂過臉龐時留下的痕跡,他們的手也拂在墓碑上,蒼松的樹影,於碑面上“螞蟻”二字輕輕搖晃,好像螞蟻此刻正在另一個國度向他們招手。一切都是那麼的靜謐,祥和,人不忍離去。
“願天下的有志之士,都能到達他所向往的地方!”微風中的侯森,長髮飄飄,嘆息道。三位同伴,不一而同望着他,他揚手指向天空:“螞蟻兄弟在那個地方,定能取得他想要的成就。”四人會心一笑。奧力伸出手,掌心朝下,鄭重地說:“祝賀我們,再度聚首!”
侯森、忘川、海倫,一一伸出手,重疊在一起。四位代表極樂洋的年輕才俊,各自經歷半年多的生死磨練後,又終於站到了一起。此時他們的相貌,都發生了不少變化,少了許多稚嫩,多了幾分堅韌。
“我想我得在陸上待上幾天,才能下水。”四人沿小島一路走到海邊礁石灘時,忘川忽然說。
“也好,”奧力道,“散散心,若不是適應不了海上的生活,我多少也陪你幾天。”
侯森問:“要到榮譽島去嗎?”
“不了,找個小海島對付幾天就行。”忘川回答。
“嗯!這幾天我也暫時不想下水,你要是來榮譽島,記得來‘侯府’找我,我在那裡地位雖不高,卻也還能保你不受欺負。”侯森說。
忘川向他道謝。他又看了看海倫,問:“海倫?”海倫別過頭,一路上,她還是像以往那樣話少。
侯森笑着說:“你可是我們四人當中,身份轉換最大的一個。聽了傳言,我與奧力曾多次猜想你變化後的樣子,現在看來,我們實在沒什麼想象力。”
奧力也道:“實在慚愧得很。”
“哦?”海倫眨了眨眼睛,“把我想成什麼了?醜八怪?”
侯森老實道:“抱歉,我確實把你想成了奇醜無比的女孩兒。奧力與我相反,他將你想成一位美若天仙的魚仙子。”
“魚仙子?”海倫詫異。忘川則忍不住笑了。
奧力的臉居然紅了。侯森的快嘴已搶先一步:“他小時候的夢中情人,一條不知長什麼樣的美人魚。”
奧力辯解道:“魚仙子!不是魚,她和我一樣有手有足!我每次走丟,她總能找到我。”
侯森開玩笑道:“每次?”
奧力臉又是一紅,這次他不加辯駁了,只轉過臉,對海倫說:“我確實將你猜想成她的樣子,雖然我也不清楚她長大後會長什麼樣。就是一個大概的輪廓,賦予一些兒時的感覺。”
海倫問:“現在你見到我了?”
奧力看了侯森一眼,老實說:“魚仙子與你相差太多,我跟她雖多年不見,但我知道,她沒有你這種美麗。忘川,你真幸運!”
海倫被他說得笑了,忘川卻紅了臉,大是難爲情。
“那我祝你早日找到你的‘魚仙子’。”海倫說。
奧力揚起頭,信心十足地說:“那是自然,天涯海角,總要找到她的。”侯森笑着搖頭。忘川心情卻莫名的沉重,奧力如此說,想必對自己族人滅絕一事,尚未知曉。要不要告訴他呢?他心裡矛盾極了,不知怎麼辦纔好。
“既然如此,我就不用邀請海倫妹妹到府上了。只是西海這邊形勢複雜,你們要多加小心。”侯森說道。
海倫忘川一起道謝後。侯森便蹬腿一躍,半空中與他們揮手告別,然後飛向了榮譽島那邊。
奧力也跳下了海水,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大聲問:“喜歡我的小墨魚嗎?”
忘川“啊”的一聲,大讚道:“妙不可言!它簡直就是小魔法師。”
“奧力大哥,”海倫現出俏皮神情,說道,“你要把它送給我們?”
奧力呵呵的笑了一陣,回答說:“現在還沒好,等它訓練好後,在那個特別時刻,我作爲特別禮物送給你們。”
忘川傻傻的應了句,完全不做過多猜想,倒是海倫,心思聰慧,“特別時刻”四字唸了兩遍後,雙頰就泛起了紅暈,紅到了耳根,眼角含笑,垂頭不語。兩人截然不同的反應,教奧力笑彎了腰。
奧力走後,他們立在礁石上,靜靜發呆。對未能見螞蟻最後一面,忘川仍是難以忘懷。
海倫善解人意地挽起他胳膊,柔聲道:“還在想他麼?”
忘川道:“也沒怎麼想了,螞蟻海島出身,現在又重新回到海島的懷抱,我的心多少有些慰藉。”
“接下來打算去哪兒?西海島嶼不多,也不好找,但是沒關係,我會陪你。”
忘川內心感動,張開手,將她攬入懷中,感受愛人的溫度在自己肌膚蔓延。“海倫,謝謝你。”他說。
兩人沒逗留多久,隨便選了個方向,就御空走了。不知他們能否真的發現一座海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