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魂睡夢之中忽然感覺胸痛。他看見一束白色光芒,從自己胸膛射出,映照在房間的天花板上,生出一幕幕怪異絕倫的幻影。
“不魂!”風靈聞聲趕來。一望之下,她立馬翻了白眼,暈倒在地上。卓不魂跳了起來,雙目精芒大盛,指着天花板叫道:“何方妖怪!”白芒倏地一下回到了他胸內。
他周身虛脫,失魂落魄地愣了半晌。風靈悠悠轉醒,眼中竟是茫然神色。“我怎麼了?”她問。
“你沒事!”卓不魂驚出一身冷汗,見她沒事,心也稍微安定了。
“你的眼睛?”風靈指着他眼睛驚呼道。
“怎麼了?”他奔向牆角,端出一洗臉盆,打開窗戶,藉着窗外的月光,端詳自己水中的倒影。兩隻眼睛澄澈透明,並無異樣。
“我剛纔分明看見你眼裡有四個瞳孔。”風靈叫道。
“四個瞳孔?”
風靈臉上又現出了迷茫之色:“或許,是我看錯了吧。”
卓不魂又瞪大眼瞧水中那雙眼睛。
翌日,他們離開驛站,忽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街上,走出許多人,齊齊望向同一個方向,神色各異。兩人擠進人潮,順大夥目光望去。但見街道盡頭的黃沙大道,沙塵滾滾,彷彿一陣聲勢浩大的沙塵暴將要襲來。
“敢問大哥,這是——”卓不魂問身旁一位大漢。
大漢瞧見是位面容俊朗的年輕人,立時露出了鄙夷神色,似乎對方問的,是個愚蠢之極的問題。他反問道:“你不知道?”卓不魂搖搖頭。
“聖戰,”大漢指向遠方,尖聲道,“十萬大軍,正要奔赴神界!”
“什麼?”他和風靈同時失聲。
大漢更是大不耐煩,嚷叫道:“你們,難道從來不關注國家大事麼?”
“抱歉,”卓不魂急忙道,“你說的是,前方那陣揚塵,是十萬魔軍!”他一時性急,竟失口將“大軍”稱爲“魔軍”。
大漢身邊就有幾人轉過頭來,用極度不滿的目光瞪着他。但卓不魂此時,卻什麼都顧不上了。
“是,是大軍,不是魔軍!”大漢說。他鼻尖動了動,似乎想嗅嗅兩人的真實身份,卻只聞到兩股清香,頓時白眼一翻,別轉頭,不再理他們了。
遠方揚塵下,赫然是十萬魔軍,浩浩蕩蕩,步履鏗鏘有力地向驛站走來。長街盡頭,全身流浪漢打扮,無精打采的孤鴻,也正探出頭,瞧着遠方。
“這是要幹嘛?”他隨手抓住一位陌生人的臂膀,凶神惡煞地問。那人悚然一驚,見孤鴻這架勢,像要把他手臂拗斷似的,於是急道:“打仗,又要打仗啦!”
“打仗?”孤鴻惡狠狠地說,“小子,你最好把話一次說清楚!”
“哎喲!”那人痛得哇哇叫,旁邊人早已遠遠避開。
“對神界宣戰!魔王大人已對神界宣戰了!”
孤鴻鬆開了手,那人罵罵咧咧地走了。他獨自一人,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
戰魂王一馬當先,威風八面,已進入驛站居民的視線裡。身後是神色威嚴的虎威將軍。他們漸行漸近,博得滿堂喝彩。孤鴻心頭感到一陣不適,掉頭消失在人海中。
卓不魂咬着嘴脣,望着襲來的“沙塵暴”,突然說:“走!”
“去哪兒?”風靈被他拉住了手。
“這時我還能替祖國做的,就是找回那枚神令!”他小聲道。
洛亞崖堡的斷雲王正忙着指揮手下搬運兵器,由暗流運走。阿瑟與翻雲少君匆匆趕來。
“什麼事?”斷雲王忙得不可開交。
“大哥,”翻雲少君道,“大哥,神令那邊,我們還要不要出手?”
斷雲王喚過一名手下,將手頭上的活兒暫時交付他。
“有消息了?”他問。
“是。”翻雲少君說,“我方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神令最近經常在招魂殿一帶活動,夷魂王手下那幫域外人士,一心撲到了戰爭上去,無暇顧及。”
“戰魂王那邊什麼反應?”
“戰魂王出征,秦慕並不隨行。收到消息時,秦慕已連夜去了招魂殿。”
“很好!他們都忙於戰事,區區一個秦慕,又怎能跟我們搶?”
“是!我與三弟立馬去招魂殿。”
斷雲王見阿瑟從彩虹大道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連幾天都不怎麼說話。
“阿瑟!”他大聲說。
“額······嗯。”阿瑟擡起頭。
“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他罵道,“眼下正是人人爭相立功之時,你還不抓緊機會,好好表現!”
“大哥——”阿瑟忽然問。
“怎麼?”
“戰事萬一白熱化,我們需不需要上戰場?”
兩位堡主聽得怔了怔,相互望了眼。
“通常情況,洛亞崖堡是不需要拋頭顱,灑熱血的。”斷雲王回答。
“通常情況?”阿瑟又問,“那依大哥看,這場聖戰,我們會獲勝麼?”
斷雲長愈加不解了。翻雲少君搶着說:“三弟!戰爭的事千變萬化,誰也說不準,只能說,天時地利人和,我們至少佔了兩樣!”
“你——”斷雲王問,“你想去前線?”
“不知道,”阿瑟說,“我從未經歷過聖戰,不知聖戰跟平常戰線有什麼區別。”
“三弟,”翻雲少君說,“聖戰的慘烈程度,非你能想象。你年紀尚輕,如非必要,我不建議你到戰場去。”
斷雲王也道:“戰爭一起,兩國必定大亂,也需有人在後方堅守,保護國民不受傷害。”
阿瑟道:“這樣豈不是許多無辜生靈,要遭到塗炭?”
“阿瑟,你可是上過前線的人,烽煙一起,犧牲在所難免,你難道還不懂?”
“可——”阿瑟還想說什麼,斷雲王已聽得不耐煩了,拂手打斷了他。
“眼下最要緊的是先奪到神令,其他事,日後再說!”
“三弟,走吧!”翻雲少君拍拍他肩膀,人已往出堡的暗道飄去了。阿瑟暗歎口氣,向大哥做了個抱歉的眼神,就隨二哥去了。
斷雲王站在原地,瞧着阿瑟背影,思潮起伏。
禿鴰載着主人和翻雲少君,往招魂殿方向飛馳。
“三弟?”翻雲少君見阿瑟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於是問。
“嗯?”阿瑟回過神。
“你最近很反常。”
“有麼?”
“說出來吧,不要把話憋在心裡。”
“二哥,我們進行聖戰的目的是什麼?”
翻雲少君一怔,笑容變得僵硬起來。
“目的?”
“嗯。”
“千百年來,我們對神界宣戰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奪回原本屬於我們的一切。三弟,你讀過古籍,應該知道神靈的歷史。”
“知道。可現在兩國實力不分伯仲,正處在平衡制約狀態,互不干擾,國民也安居樂業,這不是挺好的嗎?一打仗,平衡勢必打破,大家的太平日子都沒了,烽煙四起,妻離子散,難道這是我們想看到的嗎?”
翻雲少君瞧着他:“三弟,我們是爲了民族尊嚴而戰!世道太平,我們卻活在屈辱下,你問問,有哪位國民,不對這些可憎的叛徒恨之入骨的?”
“如此,就甘願用生命作交換?”
“我願意。我相信大多數族人,也願意!”
阿瑟不再說話了。因爲他內心實在矛盾之極。他厭惡戰爭。
禿鴰一聲尖叫,一個縱掠,將他們的思緒重新拉回到了現實世界。
“怎麼回事?”翻雲少君怒得跳起。阿瑟朝下望了望,也不禁怒從心起,大聲道:“高空萬里,竟還有人敢打我們主意?”禿鴰呱呱叫了兩聲,銀翅倏展,不由分說,瞅準下方荒野,“嗖”的投下一枚銀翅!
銀翅烈日下閃着銀光,劈打在荒野一個黑影上。黑影卻也當真了得,聽得風勢,不閃不躲,反手就是一劍。銀翅被擋開了,持劍人也向後翻了幾個跟斗,就此不見了蹤影。
“哼!原來是他!”阿瑟與翻雲少君齊聲說。他們說的,正是夜入洛亞崖堡,與他們交鋒的孤鴻。
“真是陰魂不散,”翻雲少君怒道,“難道他聽到風聲,神令的事也想來插一腳?”
阿瑟冷冷道:“他敢來搗亂,我就算死,也要與他拼個死活。”
禿鴰再度沖霄而起,再飛約莫半個時辰,他們終於看見了坐落在巨坑下的招魂殿下面樹小如薺,人小如蟻。阿瑟啁口一呼,其聲清越,禿鴰響應一聲,飛下叢林。
禿鴰雙爪剛自站定,樹叢便飛出三個黑影。雙方打個照面,均“嘿”的一聲。一人道:“兩位堡主,真巧!”
翻雲少君一貫陰沉着臉說:“秦將軍,別來無恙?”
秦慕笑了笑:“很好。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
阿瑟盯着他身後的秦泰和閻傲東,問:“秦慕,這次沒帶上士兵?”
秦慕冷笑道:“二位,大家心照不宣。在別人地盤,還是低調些好。”
“堂堂虎威將軍,原來也有偷雞摸狗的時候。”翻雲少君道。
秦慕道:“二堡主也不見得光彩。大家既然都爲神令而來,我們不妨齊心協力先把它找出來,後面的事,暫且不管。你也不願給人,坐收漁翁之利吧。”
他指的是上次半路殺出的刺客孤鴻。
兩位堡主交換了下眼色。“也好,”翻雲少君道,“那傢伙確實不太容易對付。”
“那末,”秦慕向他們介紹兩位幫手,“我兩位助手,秦泰,閻傲東,二位或遇什麼危難,大可吩咐他們相幫。”
“多謝。”翻雲少君敷衍道,“不知秦將軍,可有什麼消息?”
秦慕往樹林外的招魂殿一指,說:“我方纔追蹤到這裡,神令附在招魂殿一普通士兵身上,此刻正混跡城中,我一籌莫展。不知兩位有什麼高見?”
“招魂殿內?”阿瑟道,“夷魂王可不會眼睜睜讓我們拿走吧?”
秦慕笑道:“夷魂王,現在正忙得焦頭爛額,我們只要潛進去,事情就好辦。偏偏菩苗子一死,他大爲惱怒,招魂殿現在只怕是天底下戒備最森嚴的城了。”
“哼!又是他!”阿瑟想起孤鴻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所以,”秦慕道,“不知二位可有辦法?”
阿瑟道:“服罪宮地牢我也來去自如,何況區區招魂殿?”他說着,禿鴰早已化成一顆珠子。
秦慕驚喜之餘不由得感嘆:“唉!少主有此法寶,當真羨煞旁人。”
翻雲少君道:“秦將軍,你年紀輕輕就當了虎威將軍,更不知羨死了多少人。”
秦慕打個哈哈,對阿瑟道:“少主,進城找到目標後,如降伏不了,千萬將他引出來,大家一起對付!”
阿瑟雖不欣賞他爲人,可對他的才能還是佩服的。無論管理獻安鎮抑或領兵打仗,他都顯示出了過人的智慧與膽色。於是說了聲“好。”就躍出了叢林。翻雲少君也與秦慕分開,大家分守兩邊,各自靜候。
秦慕秦泰閻傲東三人尋了處視角較好的地方,剛見阿瑟掠出叢林,秦慕就忍不住問:“三怪何時到?”
秦泰回答:“最快也得今晚。”
秦慕搓着手,估摸着時間:“今晚,今晚,阿瑟或也等天黑才下手,我們還有機會。”
阿瑟奔出叢林,逼近招魂殿,在距離入口約有五百米的一處山坳下隱藏起來。他擡頭打量了下日頭,心裡揣摩着還有多長久才能入夜。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卻天公不作美,忽然烏雲密佈,不久就下起雨了來。阿瑟暗道“糟糕”,招魂殿深處地坑,光線本就不好,若再烏雲蓋天,雨水矇眼,找人的難度,勢必又增加了不少。
雨水淅瀝瀝,嘩啦啦地下個不停,原先還是一場小雨,後來雨勢漸大,再後來,天際倏明倏暗,嗡鳴有聲,竟打起雷,閃起電來!
苦了山坳下的阿瑟,被淋得溼漉漉的。天氣雖遭,轉念一想,卻也方便他混進去。他掏出珠子,沒多久就隱身好了。山坳草叢簌簌作響,他已像隱形人一樣,無形無跡,自山坳奔出,趁下一道閃電尚未劃亮天空之時,迅速奔向招魂殿,就着傾盆大雨,穿過看守的重重衛兵,沿着石階,直奔而下。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接着一個大地驚雷,震得地面顫巍巍。
“你們可感覺有陣風在耳邊刮過?”一衛兵吐出口雨水,皺着眉問。
“有,突然刮來一陣風,真見鬼!”身後有人打了個大噴嚏,咒罵道。
幾名巡查兵向後瞥了幾眼,但見雨勢如簾,石階哪有人的影子?
阿瑟縮在石階側壁的角落,盡避行人。這一陣衝刺,令他好不刺激,此刻才暗暗舒口氣,仔細打量四周環境,心裡唯一想的是:好大一場雨!
這確是一場罕見的雨。招魂殿最大一幢建築,夷魂王站在高高的窗臺上,凝視窗外的漂泊大雨和被電閃雷鳴壓抑得喘不過氣的大地。內心老是有種不祥之感。
他喚來一名侍衛,詢問城內是否還安好。侍衛說好,他才定了定神。又側臉望向窗外。沒過多久,心又不安起來了。
“這場大雨,本身就是個不祥之兆。”他心想,向來好直覺的他,斷定今夜城中必有大事。他喚手下把雨袍取將出來,匆匆披上,就下樓出門。
叢林內,雨水沙沙嘩嘩,大小動物紛紛回巢,躁動異常。秦慕三人站在一棵大可數抱的槐樹下,渾身溼透。忽然,遠處傳來陣急促莫名的腳步聲,片刻便奔至樹下,三人定睛一看,來者也是三人,也正定睛望來。但聞其中一人,聲音極其粗鄙,劈頭就來了句髒話:“奶奶的,老子一輩子沒被這麼大的雨淋過!呸!”
秦慕欣喜道:“你們總算來啦!”
渾身溼得像掉河裡的三怪,齊聲道了聲好。僞裝怪不停抹臉上雨水,抹一下,臉就換一張。
“我說秦大人,召我三兄弟來。是否要我們大顯身手?”僞裝怪怪叫道。
“正是!”秦慕激動地說。
不曾料,他們對岸,招魂殿正門後方方向,此刻亦有兩位同樣冒雨的人,在竊竊私語。
“你確定神令在裡面?”風靈渾身溼透,身材玲瓏有致,好在夜色太深,故依舊大方得體,談吐自然,沒什麼好害羞的。
“確定。”卓不魂說,“一會兒我獨自進去,你一個人可以?”
夜色太暗,風靈摸到他掌心,做了個肯定回答。
“千萬小心!”
“嗯!”
這邊他們聲音剛自沉寂,那邊十幾丈遠的左方,渾身溼漉漉的孤鴻,也從草叢探出頭來,表情怪誕,用極低的聲音,桀桀笑道:“今夜,誰將命喪吾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