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得老高時,阿瑟已走在了小鎮的街頭上。他扮相奇怪,引得不少人注目。他也時刻留意着周圍的人。哪些人“黑靴紅脣”,哪些人說話時眼睛瞟向另一邊,哪些地方劃有記號等。
他經過一個巷口,瞥見兩個男人,將另一個男人摁在地上,敲暈了他,然後拖入暗角落,用雜物掩埋。路過街邊時,他聽見一位攤販與一位客人討價還價,兩人都心不在焉,顧左右而言他。他低頭看了看,他們穿着黑色靴子,靴邊是紅色的。
鎮上行人甚多,許多酒樓人滿爲患。阿瑟一邊走一邊留意身邊經過的女子,他發現許多人也和他一樣。街頭巷尾傳來了打鬥聲。捉天使派和保天使派暗地裡鬥起來了。他想。身子一提,悄無聲息避過行人目光,穿梭於小鎮的各個角落。
截至中午,他至少目睹了八起兇殺案。街上女性衆多,披紗戴巾的,穿得花枝招展,做着各種各樣的事。他發現要在這些女子當中,找出一個相對特別的,原來也不是件容易事。
他在小鎮住了兩天。他已經着手向居民打聽有關自己身世的事了。黑白兩道苦候兩天,黑的失望喪氣,白的暗暗慶幸。這天,他在酒樓吃過早飯,正要到外面去,瞧瞧兩邊最新狀況時。一個小孩忽然從身後拽住了他褲腿。他回頭,眼前登時一亮。
“阿強!”他壓低了聲音,又驚又喜。小孩不做聲,眨了眨眼睛,把他帶到樓上一間房間。敲開門,便看見房子中央,一個小孩和一個黃衫女子坐在桌邊,黃衫女子正看着小孩嚼東西。聽見門開,小孩叫了一聲,撲到阿瑟腿上。
“阿堅阿強!”阿瑟高興道。眼睛瞟向女子。女子起立,她臉戴黃紗,但他知道她正對自己笑。
“阿瑟哥哥,你不是變成星星了麼?”阿堅揪着他衣服問。阿強掏出石劍在他面前揮舞。阿瑟睜大眼睛,“你們怎麼在這兒?”
“黃紗姐姐帶我們來的!”阿堅指着女子說。阿瑟走到桌邊坐下。突然,門廊外傳來兩個男人倒地,扭打的聲音。他皺眉,正要起身。
“好漢。”女子說,“不要離開這間房。”阿堅阿強又在她兩邊坐下,吃起了早飯。
“你要帶他們去哪?”阿瑟問。
“我的家鄉。”
“天堂?”
“大家都這麼說,其實它只是一個地方。”
“你就是天使?”阿瑟問。
“是。”女子直言不諱,“他們是這樣叫我的。我還有另一個名字,不過現在還不打算告訴你。”
“我們是不是見過?”
“大國來的好漢,我們當然見過。”她眨了眨眼睛。阿瑟想起來了。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找你?”他問。
“知道。”她說,“可他們不會得逞的。”
阿瑟睜大眼睛瞧她。她摸着阿堅阿強的頭,說:“我相信這世上,好人比壞人多。好人總能得到幫助。”
突然“嗤”的一聲,一支暗箭捅破紗窗,向她左肩射了過來。被阿瑟一把奪下了。倆小孩嚇了一跳,她也蹙了蹙眉。“多謝!”她說。阿瑟閃至窗邊,往外瞄了幾眼。
“你被發現了嗎?”他問,手中箭尖塗有黑色液體,一看便知是某種致人昏迷的藥物。
“不知道。”她不以爲意的笑了笑,“我們三人一路上沒遇到什麼危險。”
“還不危險?”他把箭頭遞給她看。她噓了一聲,道:“還好不是射向孩子。”
“阿瑟哥哥,誰要射姐姐?”阿堅掏出了他的小石劍。
“壞人。”阿瑟說,“你們不用怕。”“阿瑟?”她眨了眨眼睛,“你方便送我們一程嗎?”
“送你們?”
“是。”她說,“希望你諒解,我一個人照顧不了兩個。況且——”她瞥了眼他手頭上的箭。
阿瑟看着他們,想起樹上聽到的話,毫不猶豫答應了下來。“要走的話最好快點。”他說。
“吃飽了嗎?”女子問阿堅阿強。他們點了點頭,用衣袖擦乾嘴。三人收拾妥當。阿瑟在前頭開路,樓上至樓下不過百步之距,此間竟然有不少打鬥的痕跡。臨走時,他見酒樓掌櫃先生衝他們笑。
“知道我爲什麼找你幫忙嗎?”走在大街上時,她忽然問。阿瑟搖了搖頭,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
“因爲兩個孩子。”她說,“我路過沙漠村時,見村子已遭屠戮,他們躲在牀尾一個儲物箱的髒衣服下面,我打開箱子時他們已經睡着了,手裡攥着你送的劍。嘴裡念着你的名字。”
“是嗎?”阿瑟答,眼角瞥見街角一位洗馬的馬伕,從馬腹摸出一柄刀,正要上馬時,忽被身後一人捂住了嘴,拖進了巷道。
阿堅拉着阿強,阿強牽着黃紗女子的手指,渾然不覺有異。
“他們嚇壞了。”她接着說,“一路上很少說話,唯獨提到兩柄劍纔有興致。他們說你往這方向來了,所以我才決定到這邊碰碰運氣。沒想到是你。”
她說話時,阿瑟右手別到身後,拂出兩指風,將兩名鬼鬼祟祟跟來的路人彈暈了。他們倒地後,立馬有人架走料理。
“你去往那個方向,有多遠?”阿瑟問她。阿堅掙脫阿強的手,想跑到前頭,被阿瑟拉住了胳膊。
“不要亂跑!”他叮囑他。女子哧的笑了下,說:“向前一直走,挺遠的,五六天路程吧。給你添麻煩了。”
“不。我正要朝那邊去!”阿瑟說。手一使勁,將阿堅拉進自家懷裡,旋了兩旋,隔壁茶館立即傳出桌裂碗碎的聲音,有人咿呀嚷叫。
“哇!”阿堅叫道,“你往那兒扔了什麼?砸中人家眼睛啦。”阿瑟笑了,放他下來,說:“有個人貓在窗子下朝你拉彈弓,我就叫他嚐嚐自己彈弓的滋味!”女子深吸口氣,把阿強拉近了點,問:“街上到底有多少壞人?”
阿瑟道:“不清楚。但是也有不少好人。”正說着,前方路中央忽然立着兩個大漢,一個捧着大石頭,一個拖着大鐵錘。一大漢扶穩石頭,另一大漢掄起了大鐵錘。街上圈起了人堆,他們正在表演什麼。
大鐵錘錘了一下大石頭,轟然有聲,墊石頭的地面都裂了,石頭仍舊完好無損。
“知道鐵錘爲何砸得爛地表,卻砸不爛石頭嗎?”扶石頭的大漢用眼光瞟了瞟四周,爾後哈哈大笑,“因爲石頭給我‘十指捆金手’津原生,捆住了嘛!”
聽見“津原生”這個名字,許多人喝起了彩。他站直身子,向觀衆道:“我要保住的東西,誰也休想輕易叫它碎掉,石頭如此,人亦是如此!”他望了望黃紗女子。
“喂!你們急着趕路麼?”他對阿瑟說。阿瑟說是。
“那就快快過去!莫妨礙我表演!”他側身讓他們過去,然後又橫在中央,把身後一干人攔住。
“人家着急趕路,你們急什麼?難道不好奇我這位世兄,是如何耍他‘奔雷錘’的?”津原生說。拿鐵錘的漢子立馬臉色一沉,單臂將鐵錘橫在中央,瞧那錘的架勢,少說也有百十來斤。
“好個英雄!”阿瑟讚道。阿堅阿強也頻頻回頭。
“津原生津叔叔。”女子笑道,“他可是看着我長大的呢。”身後傳來了一陣聒噪,發生了什麼,兩人已經無從知曉了。因爲他們拐進了另一條街,在人多的地方停了下來。
“看!”阿瑟說,指着各處向津原生那邊奔去的人,“都是找你的。”阿堅阿強有些怕,主動抓緊了他們的手。女子說:“我們走吧,但願津叔叔他們沒事。”
出了小鎮。他們沿河谷一路快行。期間阿瑟又輕描淡寫擊退了四名‘快樂堂’的伏擊手,逃跑時他們嚷嚷:“你有難啦!敢惹我們‘快樂堂’,你們有難啦!”阿瑟只想笑。穿過河谷,他們上了一座山,山勢不高,山路有許多分岔。蜿蜒盤旋,全然不像正經路段。阿瑟正思疑這樣的路會把他們導向何方時,迎面奔下三名持劍男子,頭髮散亂,慌里慌張的樣子。
阿瑟手按劍柄,警惕起來。那三人,卻好像認得黃紗女子。他們來到她身前,其中一個人說,“回去吧!前方沒路啦!給他們炸了。”
“那條路也走不得。”又一人說,“一名沙蟲高手守在那兒。我們五位同伴前去探路,只一個活了回來。”
“我們不行了,就保你到這兒吧!一路小心!”他們說完,匆匆走下了山。
阿瑟皺了皺眉,問黃紗女子什麼意思。“三條路,兩條不能走,只好走剩下那條了。”她說。又叮囑阿堅阿堅小心路旁的荊棘。
“人其實沒什麼可怕。”她邊走邊說,“怕的是某種非人的東西。”
“‘蝶雲毒克麟’?”阿瑟脫口而出。她扭頭看了他一眼:“你也聽說了?”
“聽說了。但沒怎麼聽懂?”他聽見她腳邊草叢似有蛇在嘶鳴,便拉她胳膊,與她換了個位置。有東西咬了下他腳踝。
“這邊好走一點!”他笑着說。踢了踢腿,不管是什麼,他的腳都已鍍上了“珠光金甲”。她“嗯”了聲,眼神閃過一絲驚訝,爾後又恢復正常。
“因爲對你說的人,其本身也不太瞭解。”她說。阿堅阿強在前面交頭接耳,竊竊發笑。
阿瑟看着她,等着解釋。她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小巧別緻,形狀有點似海螺。
“‘蝶雲毒克麟’是我們那兒的語言,意思是‘慾望衍生物’。但它絕不是某種東西,它更像一種新事物。一種物化了的、具有了生命色彩的意念!”
“意念?”阿瑟愣了一下。她糾正道:“是物化了的、具有了生命色彩的意念。單‘意念’二字,是不足以形容它的。你別急,聽我說。”阿瑟拼命着眨眼睛,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我手上拿的,是法寶‘吞音螺’,能吞食聲音。你聽聽——”她把它放到阿瑟耳邊,阿瑟一聽,立馬偏開了頭,厭惡道:“這些聲音?”
“很刺耳是吧?”她笑了,“說明你們不是一類人。它吞進去的,全是充滿惡毒的謾罵和充滿慾望的念想。它可是淨化心靈的寶貝,我每到一個地方,都要用它吸走一點惡念。然後帶回天堂處理。天使們人手一個,我們的職責就是減少人類的慾望!”她停了停,把它藏好,然後又蹙起了眉,“可誰也沒想到,這件神聖而光榮的任務,竟出了點差錯。我們有一枚‘吞音螺’丟了。”
“丟了?”
“是的。它丟了!丟了將近一百年。‘蝶雲毒克麟’就是慾望無休止堆疊起來,未及時處理而產生的後果。它——”她說。阿瑟聽着她的話,眼角又瞥見了身後草叢,有個人脖子掛着一條蛇,躲在那兒窺探。他不動聲色,用一粒石子把他給搞定了。
“••••••它要尋自己的根源。”
“根源?”阿瑟回過神來,“你怎麼知道它要尋根?”
她笑了笑:“你真會問問題。所有生命都想追尋其根源的。‘蝶雲毒克麟’也一樣,它尤其好奇自己是什麼東西。這些話是我們天堂一位最具智慧的老人——盤根老人說的。”她說。
“盤根老人?”阿瑟又聽得迷糊了。
“他可是個奇人,你猜他活了多少歲啦?”她笑着問,話題又岔了開去。
“多少?”阿瑟哪有心思猜,“總不會超過兩百歲吧?”她伸出三根手指,神秘兮兮地說:“剛好三百。他可是現世唯一一個,曾目睹靈界由陸上搬至海上的人。”
阿瑟尚未答話。阿堅阿強就已“哇”的叫了起來。
“他在自己一百歲誕辰那天,入了一座寶山,潛心參道,自號‘盤根老人’,三百年來,創出了無數神法,又用神法點化了諸多法寶。”
“‘吞音螺’也是他創造出來的?”阿瑟問。
“是。他想借海螺渡法,替世間消災減難。卻沒想到——”她嘆了嘆。阿瑟聽得心馳神往。山路彎彎曲曲,崎嶇難行,阿堅阿強卻極有精神,一路拿石劍砍路旁的野莽。
“盤根老人,可惜我無緣拜見。”他感嘆。
“或許有機會的。”女子忽然說。阿瑟定眼瞧她。她道:“我們正想辦法對付‘蝶雲毒克麟’,或需尋求能人異士的幫忙。回去我向他老人家推薦你。”
“阿瑟哥哥會變星星!”阿堅扯着她衣角道。她哧的一笑,眼角瞟了瞟阿瑟。
“沒問題。只是我可能不會停留太久。”他說。
“五天。”她說,“等我五天消息。可以嗎?它或許會盯上你!”阿瑟想了想,反正沒什麼事,就答應等她五天。阿堅阿強也叫了起來。
“記住,”她說,“盤根老人說,它是意念的產物,能穿梭於意念之間,只要六根清淨,心明如月,它就很難接近你。謹記!”
他們翻過這座山,前方是兩處斷崖,崖下雲霧繚繞,空谷傳響。兩崖相距約有三十幾丈,之間搭有懸橋,搖搖晃晃的,瞧得有點心驚。
“沒人追來了吧。”她回頭看了下。
“沒有。”阿瑟眼睛亮了,“都在前面等着了。”他們在崖邊站定,此時日已銜山,夕陽西照,照在崖對岸。他們看見一幫人,密密麻麻地站着,懸崖邊吊着六個五花大綁的人,其中一人有點面熟。
“是津叔叔!”她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