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燃燒了整整一夜,峽谷裡的屍體燒了一夜。到處充斥着人體燒焦的氣味。石壁上,地面上也再也見不到一具完整的屍身,都化成了一堆堆焦土。太陽一出,所有殘像又會像中了魔法一樣,變成了一條萬籟俱靜,完好無損,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峽谷。
峽谷出口,十幾位身穿黑衣的陌生人正手忙腳亂地從峽谷裡擡出一具具屍體,衣物殘破,依稀還能看見他們身上冒出的黑煙。不消說,都遭了烈焰之厄。陳列在地上的屍首約有二十來具,或者更多,只是負責搬的人覺得太費事,都停手不幹了。
這些人,不正是昨晚那幫殺手?只見有一位正端坐在一塊石頭上,被人小心翼翼包紮他受傷的右臂。此時身後走來一人,正是對阿瑟突施冷手的那位,那人看了下他的傷,然後說:“薩將軍,傷可有礙?”黑衣人哼了一聲,扯下口罩,赫然是“烽火連城”的薩曼將軍!
他瞅了瞅隱隱作痛的傷口,恨道:“那少主果真厲害,本將軍這條命,算是差點被收了,還連累了許多弟兄,你說,這筆賬怎麼算?”
那人道:“薩將軍,此事是你立功心切,我只答應做你幫手而已,怎麼事後翻臉不認人了?”
薩曼道:“要不是你說那小子沒什麼本事,我又怎會輕敵?”
那人一下子沉默,雙眼射出一絲怒火。
“怎麼,你想對本將軍動手不成?”薩曼冷冷道。周圍的黑衣人都紛紛朝這邊看來。那人收斂脾氣,擺了擺手:“好!算我的錯,是我小覷了他,不過我奉勸將軍也不要說這種喪氣話,我們不是敵人,以後或許還有合作的機會,可不要傷了和氣啊。”
薩曼見他剛柔並濟,不好相與。再說昨晚要不是他,危難關頭不知施了什麼大法,攜自己和部分弟兄遁壁逃生,恐怕自己現在也已是陳屍一具。雙方真動起手來,說不定吃虧的是自己哩。
他咽嚥唾液,說道:“也罷,我也不是不講理,這次就算啦!我們這些做屬下的也不去逞那強了,省得把命都搭上,後會有期了!”他起身要走。
“將軍好走。”
薩曼不理他,走過那具具屍體時,說:“一把火燒了吧!”
巨鳥馱着阿瑟飛了一夜。這時天已漸亮,劫後沐浴在清晨第一縷陽光下的感覺有種別樣的舒適。四妹趴在巨鳥身上,欣賞着晨曦下一一顯露的大好河山,嘖嘖發贊。她從未在這角度欣賞過周圍的事物。眼下青山蔥蔥,細河婉轉,不由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家鄉,內心忽然十分哀怨。眼前阿瑟,照理說應該是她的仇人,可偏生這仇人,天真無邪,心地善良,還三番四次救她性命,這可如何是好?
她偷眼看了下易先生他們,都默不作聲,眼神迷離。或許此時都有着同樣的困惑。隨後她眼光又落到阿瑟身上。昨晚到現在,他一直這樣坐着,叫人琢磨不透。細細看這背影,她無論如何都提不起仇恨來,魔族人中也是有好人的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易先生——”阿瑟突然說話,把他們不輕不重嚇了一跳。
“少主?”易先生道。
阿瑟沒轉過頭,問他:“昨晚我是不是不應該把你們領進峽谷?”
易先生愣了愣:“少主何以這樣問?”
“不進去,我們傷亡或許不會這麼大,就算在峽谷外遇見黑衣人,他們也可以逃跑保命。”易先生明白了,他說的“他們”是指昨晚全部殉職的三百來位士兵。
“或許吧,”他沉吟了會兒,“人都死了,也不要太過介懷啦。”
“我沒有介懷。人早晚總是要死的,早點晚點又有什麼分別。只是像昨晚那樣死掉,我替他們不值!”易先生又是一怔,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阿瑟轉過頭,看了下他們,忽道:“噯!也好,我們可以省去不少行程,這不,一晚就到了!”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向前看,眼界爲之一開。他們不知何時已飛在了一道懸崖邊上,崖上樹木青蔥,飛禽雲集,突見阿瑟的巨鳥,都嚇得成堆成堆往樹林裡扎,崖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雲霧繚繞,偶爾傳來一兩聲野獸的怪叫,叫人不寒而慄。
“不要往下看,”阿瑟提醒,“被下面的東西瞧見可不好。”
“下面的東西?”四妹驚訝。
“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些雲霧,俱是奇毒無比的瘴氣。不小心吸上一口,輕則喪失理性,一昏數日,重則毒發身亡。下面那些野獸我也沒真實見過,只知道那裡囚禁着數百年來難以馴化的孽畜,賴着這天險,才難以上來爲惡,聽說它們都十分機靈,專盯崖上一些茫然無知的人或者牲畜,然後發出怪叫,蠱惑他們心智,叫他們乖乖往下跳。我大哥自小就再三叮囑,說下面這些‘貴賓’萬萬不可招惹,你們既然成了堡裡的一員,有些禁忌還是要知道的。”他們聽出一身冷汗,無論如何都不敢往下瞧了。
正覺沒趣時,巨鳥卻“呱”尖叫了聲。
“快到了!”阿瑟站起身來,“請大家暫且屏住呼吸。”
有了峽谷的前車之鑑,六人毫不猶豫遵照他的話,屏住了呼吸。阿瑟催動巨鳥突然來個九十度垂直下墜。他們又是一驚,這才知道屏住呼吸的原因。巨鳥向下穿越層層瘴氣,忽的又一個九十度左轉,朝崖壁撞去。四妹和豺狼虎豹在穿越瘴氣時都閉上了眼,不知是怎樣一回事,都感覺要撞上崖壁了。只易先生清楚看到,前方是一個大崖洞,崖洞並沒有多長,一飛進去便能看見對面洞口的光。伴隨着一陣短暫而急促的風聲,他們穿過了崖洞,又回到了陽光的沐浴下。
四妹和豺狼虎豹睜開眼,一股清新之氣迎面撲來。他們都被眼前美景驚呆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柄巨型石劍,彷彿從天而降,插在這圓形的懸崖中央,劍柄高出崖沿幾十丈,劍尖沒入崖底,劍刃豎刻着“洛亞崖堡”四個大字。石劍劍身纏滿了樹藤,劍格處橫豎分別懸搭着兩條結實粗壯的大樹藤,分別連接起懸崖的兩端,藤莖相當大,可同時容納三人從上走過,藤下更是衍生出無數細而韌的小樹藤,一直垂掛到崖底。此時可以看見不少身背竹簍的工人走上大樹藤,借小樹藤順滑而下,進入谷底。三條潔白無瑕的大瀑布分別從三個大崖洞裡傾瀉而下,在崖底匯成了一個大水潭。崖邊種着並盛開各式各樣的桃花,有白色的、粉紅色的、深紅色的、紅白相間的,此時都競相盛開着,芳香四溢,誘來一羣羣蜜蜂蝴蝶飛鳥,在花叢中追逐打鬧!大小不一的房屋沿崖而建,與桃樹參差相間,每間房屋前都有一條石階,沿崖而下,爲工人上崖所用。
四妹看得入迷,易先生豺狼虎豹也心曠神怡,概嘆也只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造就出這如畫似錦的世外桃源。
巨鳥載他們至崖邊,就化光而逝。崖邊和崖谷立即人聲鼓譟,卻是巨鳥飛出崖洞時,就早有人認出了他們久日未歸的少主,都興奮得嚷了起來。而這四周懸崖峭壁的構造偏生對聲音的傳播有異常功效,就這一兩聲,迴音早將“少主回來啦”的消息傳遍了堡裡的各個角落。
阿瑟回頭對他們道:“以後你們就是這裡的一份子了。堡內環境清幽,規矩也不少,晚些時候再請人跟你們詳述。還有,你們以後跟我住在‘少主殿’,沿着這條大樹藤,繞過那劍格一直走就是了,還有——”
“少主——”他還沒說完,右邊崖上忽然奔出兩個女子,一紅一紫的打扮,一邊呼喚一邊奔來。阿瑟哈哈大笑,揮手應道:“大小晴姐姐,想煞我也!”
兩個女子輕快跑將過來,神情焦慮地往阿瑟身上撲,一個一邊檢查他的手臂一邊哭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護送兵呢?讓大晴姐看看你有沒有受傷。”一個檢查他的雙腿:“看你坐飛鳥回來,是不是腿受傷了,快告訴小晴姐,是不是呀?”
“沒有,沒有!”阿瑟笑道,“兩位姐姐,我完好無損呢!”兩個姑娘經他這麼一說,又親自鑑定後,才長吁了口氣,轉嗔爲喜。穿紅衣長裙的大晴長着一副瓜子臉,五官清秀,晶瑩剔透的臉蛋上還掛着兩條淚痕,可愛動人。妹妹小晴紫衣緊束,跟她長得很像,不過眉宇間比姐姐隱隱多出幾分英氣。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
“聽說你在大峽谷被襲擊,可真叫人擔心,還好沒事,小晴快要偷偷溜出去救你呢,只是堡主不準。”
“是啊,到底誰那麼可惡,連我們少主也敢惹,叫我知道非好好替你出口氣。”
“就是,好好教訓一頓,少主,你認得他們是誰嗎?”
“我都說這類任務最危險,以後還是別去了吧。”
見她兩姐妹關懷備至,阿瑟心感動,便忙道:“好了好了,兩位好姐姐。有什麼話,回頭陪你們說到晚。現在我有要事要見大哥二哥,堡主和二堡主此刻在哪兒?”
大晴道:“堡主在‘兵器庫’那裡等你,二堡主有事外出,此刻不在堡內。”
阿瑟“哦”的一聲。小晴注意到了他身後,衣衫襤褸的五個男人,以及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孩。眉頭不由得一皺,問道:“少主,他們是······”
“哦,”阿瑟說:“他們是我新招的部下,以後負責我的安全。”
“什麼!”大小晴同時驚呼,落下淚來,“你是嫌我們做得不夠好,要換人麼。”阿瑟慌忙摟住她們雙肩,連說不是。
“他們負責我的外出安全,洛亞崖堡內還是兩位姐姐說了算。況且,我打小生活就靠你們打理,離開你們不行哩!”
“真的?”兩姐妹聽他怎麼一說,才破涕爲笑。
“真。”
小晴看了看四妹,又懷疑道:“她······也是麼?”
阿瑟把四妹拉到跟前,說:“她叫四妹,瞧你們平時也沒個伴,以後多個說話人,怎樣?”
四妹滿臉羞紅:“不是的不是的,少主開玩笑啦。”
見她窘迫的樣子。阿瑟就哈哈大笑。他執起大小晴的手,拉到一邊說:“兩位姐姐,拜託你領他們到‘少主殿’換身好看的衣裳,瞧瞧他們傷勢,末了再跟他們說一說堡內的規矩細則,我遲些再回去。”
兩姐妹笑着答應。
阿瑟撇了他們,沿着崖邊一直走,期間不知有多少人向他彎腰致敬,他沒有心情。他現在有一肚子困惑要找大哥索答。
他走進一空房屋,沿着它下面的石階往下走,彎彎曲曲走了多時,便來到了一條瀑布旁,瀑布後的崖洞,就是供應這個國家所有戰爭武器的“兵器庫”了。
“兵器庫”是洛亞崖堡的全部。它鑿空了環形懸崖的內部,用以陳放源源不斷打煉出來的兵器。三個瀑布掩蓋下的崖洞便是它的三個主要出口,其他還有無數小河暗道,可供武器運將出去。
堡主“斷雲王”因其過人的技藝,年紀輕輕便從父輩手中接過了掌印。經他手出來的兵刃,無論精細程度還是靈氣都遠勝從前。魔族的士兵連年征戰,之所以戰績彪炳,與“斷雲王”改善武器裝備脫不了干係。洛亞崖堡的地位也因此大大提升,斷雲王名聲更是在親自爲魔王大將量身打造了十幾件稱心如意的神器後如日中天。一度有趕超第一集團“戰魂王”之勢。是以爲之後兩人鬧矛盾埋下了伏筆。
阿瑟小心翼翼,側身避開瀑布,進入了“兵器庫”。立即看到了一個半頭白髮的中年男子的忙碌背影,那背影寬大有力,動手麻利乾脆,只是那頭白髮隱隱透露些滄桑之感,他將一件件兵器捧在手裡,一絲不苟地查看、拭擦,然後輕手輕腳放下。每一個動作都充滿情感。
“大哥!”阿瑟喚道。斷雲王背對着朝他揮了揮手,將手上一把極其普通的彎刀放回原處後,才轉過身來,雙眼炯炯有神,滿面春光地笑道:“我就知道他們不能把你怎樣。哈哈,我三弟可是好惹的!”
“纔不是。”阿瑟道,“當時不知多兇險,百十來人,九死一生。喂!聽說都是你跟別人鬧矛盾害的!此事當真?”
“不然你怎會遭到伏擊,哼!戰魂王老奸巨猾,還好你沒事,不然——”
阿瑟搶道:“這麼說,那些黑衣人也是他的人了?”
斷雲王不答,而是問道:“三弟,你可知道戰魂王因何事跟我爭吵?”
阿瑟搖了搖頭。斷雲王把他領進兵器庫內層,兜兜轉轉繞了幾十條暗道,終於來到了一堵好不顯眼的石門前。阿瑟臉色微變,攤開右手,珠子不召自現,不斷泛着微光。
“大哥!”阿瑟驚道,“石門後可有神兵利器?”
斷雲王不置可否:“兵器與兵器之間,果真有靈氣。它像不像一個孤傲無敵的人,昏昏沉沉,忽然碰到了一個可以和它一決雌雄的人的樣子?”
“像!”阿瑟道,“不是是哪件神兵?我的珠子哪怕見了二哥的‘百獸脊’也不曾這樣。”
“你二哥的‘百獸脊’雖是兵器中的佼佼者,但跟‘漩渦盾’、‘血斧翁戚’、‘神刀塔牙’、‘聖劍妖跪’還是差太多,尚不能稱之爲神兵,你的珠子想必它就破不了,不怵它何怪之有?”
說着雙眼燃起熾熱光芒,看着那石門道:“現在你可知裡面是什麼了嗎?”
阿瑟想了想,突然眼光一亮,可又猶疑起來。
“其實你已猜想到,爲何不敢承認呢?”
“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
“你真的把它造出來了?”阿瑟嚷道。
“你大哥要煉的兵器,哪有煉不出的道理。眼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二哥都不知道。”
“恭喜大哥,真將‘洛亞狼魂’這件人間神兵煉造出來啦!”他緊緊抓住了他大哥的手。
斷雲王像了了樁心願似的,感慨道:“我五十年的心血終究沒有白費。”
他笑了笑,然後沉下臉,“戰魂王不知從哪兒聽到了消息,三番四次想套我口實。還拿魔王壓我,真他孃的老賊。”
阿瑟恨道:“我洛亞崖堡的寶物,他憑什麼要去?你半輩子的心血結晶,他還想坐享其成了?”
斷雲王眼放光芒:“你說得對!如今神兵既出,再加上你二哥的‘百獸脊’和你的珠子,只怕放眼整個魔界,也沒幾個敢對我們三兄弟不敬!”
阿瑟怔了怔,沒有答話。他知道這位堡主的野心,向來不小。
他們誰都不說話了。良久,斷雲王才轉移話題說:“聽說你又招攬了幾名部下,可有這事?”
“不錯,了不起的人物。”阿瑟答道。
“既是你看中的人,我當然信你,只是······”他欲言又止,忽一把按住阿瑟的肩膀,在他耳邊悄悄說:“那漂亮的小妹妹是不是要留作老婆,我給你挑的大小晴不夠好麼?”
阿瑟嫩臉飛紅,叫道:“斷堡主!”
斷雲王哈哈大笑,人卻不知不覺已走遠:“你愛怎樣就怎樣吧。噯!年輕人的心思——”
阿瑟呆在原地,心跳得有點快,臉有點燙。他等斷雲王不見後,纔像沒事人似的,大模大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