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喝斥,最後一批犯人終於出來了!
八大判官,十大人物,兩邊成百上千名精兵,突然間都沉下了臉,目不轉睛注視着地牢出口!
一個無比健碩的身軀拖着比所有人都要粗壯的鐵鏈,那是由洛亞崖堡用精鋼特別打造,專鎖神靈而制的“鎖神鏈”,等閒人戴上它,別說掙脫,簡直連動也休想。他戴着它,走了出來,步履艱難地挪出來。每挪一步,似乎都要用盡其全身氣力,每挪一步,鐵鏈都與地面摩擦發出沉重的“隆隆”聲。儘管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他的臉仍舊沒有表情,沒有喜怒哀樂。只有一道從左額一直延伸到右下巴的傷痕。
那是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痕,誰見了都不免替他感到疼痛,偏偏在他眼中,它似乎並不存在。
他艱難的向前挪動,身後除了十幾位獄卒之外,再無人出來了!
最後一批犯人只有他一個!
嘉賓座上,斷雲王臉色突然變得難看了。眼前這名犯人不是別人,正是五年前幾乎要了他的命的神秘殺手!
判官座上同時走出兩位判官,其他六位也離座起立。
他拖着鐵鏈,頭也不擡,十分艱難地朝前挪了三步。迎面而來的一位判官伸手將他擋下,另一位按住他腦袋,問:“爲什麼不停下?”
他擡起頭,長頭髮遮住了眼,他沒有回話。
那判官眉頭一皺:“爲什麼不說話?”
他沒回話。
判官眉頭又是一皺,伸手撩開他頭髮,看見一雙平凡、暗淡的眼睛,歲月早已將裡面的光芒消磨乾淨,已毫無生氣可言了。
“你爲什麼不說話?”判官又問,語氣和緩下來。
他依舊沉默。場邊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判官與另一位同仁對了對眼神,說:“他已五年沒開口說話,而且••••••”
“他心已死!”判官說着,突然一閃身,出乎意料地擒住一位獄卒的肩膀,再蹬腿一躍,將他提到了人前。
衆皆譁然。
大家驚訝的不是兩位判官提了誰出來,而是他們手上提的,根本是一件空衣裳!
“兩位判官大人真好眼力,我佩服!”在場的人又是吃了一驚,只見一位英俊美貌的少年笑容滿面地在獄卒中走出來,走到兩位判官身前,恭敬一揖。
斷雲王“嚯”的起身。翻雲少君也露出一絲微笑,遠遠朝那少年招手:“三弟!”
廣場上幾乎所有人都“哇”了一聲。眼前這位翩翩少年竟是美名遠揚的洛亞崖堡少主“阿瑟”!犯人也紛紛扭頭朝這邊看來,其中一位白髮老瞎子揪着他下巴的花白鬍子,頷首微笑。就連他身後那重刑犯眼神裡也突然現出了一絲精芒。
兩位判官眉頭一皺,其中一位問道:“少主爲什麼會在這裡?”
阿瑟愣了愣,說:“前天蕭判官把我請了過來,睡了一覺就發覺自己在地牢躺着了。”
另一位判官哼道:“少主這謊撒的未免過了,你應該知道擅闖地牢是大罪!哪怕你聲名再高,也不能造次,尤其在今日大典之上,教人很難不懷疑你沒有企圖!”
“企圖!”翻雲少君跳出來,怒道,“誰不知道服罪宮地牢難進難出,若非你們把打暈,關了進去,他能輕而易舉闖進去嗎?你們不解釋何以無緣無故帶走他,卻追究他擅闖地牢來了?”
“二弟!”斷雲王大聲道,“帶三弟走!”翻雲少君絲毫不顧及兩位判官顏面,便要拉阿瑟離開。
“慢!”判官席餘下六位判官也從走了過來,隱隱有將翻雲少主和阿瑟兩人合圍之勢。其中一位年紀較大的判官道:“蕭如是的事我稍後會給大家一個解釋,但少主私闖地牢也確實犯了大罪,兩件事誰也躲不過懲罰,二堡主爲什麼要急着帶他走呢?”
斷雲王說:“我只想帶他回家,他有什麼錯,你記在洛亞崖堡上好了。”
“你當真要包庇他!”判官仍然不依不撓,並漸漸圍逼上來。
“怎麼?你們要和我們動手麼?”翻雲少君臉色一沉。從手臂抖出一條白芒,赫然是一條長二丈三寸的野獸脊骨,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百獸脊”。
“放肆!”斷雲王喝住了二弟。轉而對八大判官道,“各位當真要爲難我斷某不成?”
八位判官對他三兄弟頗爲忌憚,誰也不出聲。年紀較大的判官長四處看了看,仍不見龍得開和蕭如是。
雙方僵持着。任誰也料不到,轟轟烈烈的大典竟要以這種的結局收場。
正當在場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到斷雲王三兄弟與八位判官身上時。他們身後那位犯人,自從見了阿瑟後,他的眼神漸漸起了變化,他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也突然硬生生笑了笑。
“像——”他說。
所有人都轉過了眼。看着他,可他眼裡只有阿瑟!阿瑟也向他瞧去,四目相對時,阿瑟不由一驚。
他從未見過有如此清澈和堅定的眼。他從未相信一個人的品質能從他的眼裡看出來,可他偏偏好像看到了!
“我是誰?你是誰?”那人又說了句。聲音依舊生硬,卻底氣十足!
八大判官和斷雲王都震驚了。斷雲王一聲厲嘯,即刻衝向那名刑犯。八大判官也立即擋在他身前,齊聲道:“讓我們來!”
斷雲王止步。判官們一字排開,時間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五年之前。
遊客們突然爭先恐後往外逃。嘉賓席上的人都站了起來。
那人拖着鐵鏈,向前邁了一步。他身後的獄卒首先撲了上去,兩邊第一排士兵也衝了過去!
阿瑟渾身又是一震,黑色珠子不知何時已握在了他手心!
那人視線從阿瑟眼上轉移到了珠子上,然後又回到他眼上,眼中精芒更盛!他身後的獄卒已然撲到了他身上,卻未能動他分毫!兩側士兵也快要到了!他雙脣突然蠕動,吐出一連串晦澀難懂的咒語。
阿瑟手上的珠子突然脫手飛出,飛到他與他之間。斷雲王和翻雲少君被八大判官攔在身後,此刻均已面如死灰!
阿瑟腦海一片空白,身不能動,口不能語。他呆住了。
珠子猛的射出一道紅色炫光,耀眼之極。衆人除阿瑟外,都閉上了眼睛。
阿瑟見紅芒過處,那一千多名士兵手上的兵器都化作了碎屑,飄在空中。他看見那人身上“鎖神鏈”頃刻間化爲烏有。他看見一股股黑風從他身後獄卒的脖子上抹過,從撲來的士兵們的脖子上抹過。
空茫茫的大理石廣場,立即倒了不少人!
炫光散盡。大家極不舒服地睜開眼,看見廣場已屍橫遍地。死者咽喉都有一抹紅。 掙脫枷鎖的死囚正向阿瑟走去。
“制住他!”判官長喝道。早有六名大人物騰空而起。殺手第二次將視線移開,望着六個從四面八方掠來的身影,他看也不看,大手一揮。各個方位陡然颳起了黑風,六位人物吃了一驚,來不及閃躲,咽喉被黑風抹過,當即命殞當場!
他又向阿瑟跨出了一大步!身子看起來是那麼的輕盈,那麼的果斷。
他再也不能從容向前多走一步了。因爲這次擋在他面前的,換成了翻雲少君,兩側多了八大判官!
他的雙眼依舊死死盯着阿瑟,阿瑟也盯着他。
翻雲少君往阿瑟身前移過半個身位:“你再向前一步試試?”言語之間,已有無數道白芒如細蛇般自他雙臂滑下,滲進地表,然後又在殺手腳下爬出,形成合圍之勢!
看熱鬧的遊客早已散盡。
那人終於不得已收斂目光,扭頭細細打量周圍的人,尤其是兩旁的八大判官,看清楚他們的五官,他們的每一個眼神變化,每一個細微動作。作爲一名出色的殺手,他的過人之處並不在於他的動作有多麼迅敏,刀劍多麼鋒利,而在於他常人難以企及的觀察力和預判能力。
他嘆了口氣,終於說:“今••••••今天縱然必死無疑,我也一定要殺死他!”
阿瑟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他知道那人不是開玩笑,因爲他聞到了漫天鐵屑突然變得濃重的氣息。
“二哥小心!”他喊。
翻雲少君胸前劃過一絲白芒,接着“啪”的一聲,但見眼前火花四濺,百獸脊已將一把不知何時刺過來的尖刀擊成粉碎。說時遲那時快,遊走在殺手四周的數十道白芒一擁而上,一齊刺向那殺手!
八大判官在旁虎視眈眈,卻沒有出手的意思。
殺手突然將雙手擡至胸前做了個向外推的手勢。陡然之間,白芒就如同刺到了銅牆鐵壁,硬生生被擋在了咫尺之外。
翻雲少君怔了怔,一咬牙,雙臂化成白芒,一部分滲進地表,一部分沿着地面不斷刺那堵“看不見”的牆。
空氣中越來越多微粒涌進牆內,聚成一堵不斷遊動的“牆”,與白芒相抗衡。
空氣中鐵屑的氣息正在變淡。阿瑟明白了,二哥正在“圍魏救趙”。一攻一守相持不下之時,翻雲少君叫道:“八位判官,還等什麼!”
八大判官依舊屹立如山,眼神緊緊鎖住殺手,還是不動手。
翻雲少君沒料到他們竟做旁觀客。是以呆了呆,心神稍有不聚。這時,白芒內突然傳出一陣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以其特有的穿透力,穿過整個廣場。
這聲音來得太突然,叫人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許多將士和囚徒受不了,不是暈死過去,就是捂耳,彎腰嘔吐。場面接近失控。
人羣中猛地搶出三個迅猛身影,同時從左中右三個方向衝向殺手。
卻是戰魂王、斷雲王和夷魂王見翻雲少君臉色不對,果斷出手。
三人三掌由不同方向同時擊出,肉掌未到,鐵“牆”就已凹了進去,那刺耳的尖聲消失了。“牆”內刮出一股股黑風,斷雲王和夷魂王眼明身快,左右閃開,戰魂王卻不躲不閃,掄起大拳頭,瞄準黑風一拳擊出!黑風四處而來,但他只瞄準殺手一個方位,拳頭與黑風碰撞,立即生出比黑風狂猛數倍的拳風。“轟”的一聲,本已刮到戰魂王眼前的黑風突然消散。統統聚在殺手胸膛前阻擋戰魂王的拳風。戰魂王后退一步,另一隻手猛的向前,將一把砍來的巨斧抓在了手中!誰知巨斧突然散作一堆鐵屑,纏繞住了他的手臂,任憑他如何使勁都動不了了。
“嗯!”戰魂王皺起了眉頭。卻並未分心,身經百戰的他面對任何危險都能從容應付。不出他所料,殺手見他左臂已廢,立馬欺身上來,手裡早已握了把利劍,冒着寒光。戰魂王虎軀挺立,眼裡有道光已牢牢鎖住了那個身影。殺手來勢如風,劍勢如虹,也不知道他有多快,但見寒光一閃,劍刃便已貼在了戰魂王右臂的肌膚上。這條手臂下一刻將要搬家,因爲劍實在太快,而戰魂王左手被纏,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分手來救了!
好一個戰魂王。他不用躲閃,就在劍刃貼膚之際,一個幾近透明的幻影倏地在殺手身後站了起來,赫然是戰魂王。只見幻影高高揚起右拳,手臂青筋暴突,不知蓄了多大的力量,千鈞一髮間朝殺手後背擊下。
殺手懷中的珠子突然大放光芒,化作一股黑煙,穿過他胸膛,聚在後心築成一身“鐵甲”。
“哪!”戰魂王的幻影右拳勢如雷霆,着着實實擊打在殺手背上,拳風擊碎了“鐵甲”,穿透了他的身軀,順勢打在大理石地面,那號稱服罪宮地牢最爲牢固的石板竟被生生打裂開來。
殺手倒在了地上,渾身上下都在流血。眼中光芒如燃盡燈絲,愈來愈暗。
那顆黑色珠子躺在他手心,還閃着溫柔的光。
斷雲王、夷魂王、翻雲少君以及八大判官都圍了過來。戰魂王默默注視着腳下這個渾身是血的人,臉色卻並不好看。
翻雲少君打趣道:“戰魂王一出手,果真就是雷霆萬鈞呀。”
戰魂王臉色突然更是難看了。
“‘戰魂一臂’,乃是老夫最危難時集全神意念幻化出的一招,只有一瞬,一臂,一拳,卻有生死逆轉,顛倒乾坤之能,從未有人能受起過,他吃我一拳竟未死透,無疑是個人物。”他說。
翻雲少君不屑道:“若非那珠子保他,只怕他已屍骨無存。”他彎下腰,就要去取珠子。
突然那隻手掌一緊,珠子又亮起了奪目炫光。周圍的都是何等人物,眼見風雲突變,都紛紛以快身法向兩旁閃開,只是半蹲下來的翻雲少君躍起稍慢,眼睛被照了照,陷入了空茫。
廣場再次被炫光吞沒,誰也無法預料。
阿瑟像個死人似的立在原地,這個空茫茫的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得見。他看見那個披頭散髮,臉有刀疤卻目光堅定的殺手在血泊中突然向自己掠來,手裡多了把尖刀,那把刀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刀尖已對準了阿瑟的心臟,卻在毫釐之間定住了!
阿瑟雙眼睜得老大,他沒有看刀,只怔怔看着眼前的這個人。
他嚇呆了!
對方那隻握有尖刀的手不停顫抖,刀就是沒有刺下。他忽然跪下,仍舊堅定不移看着阿瑟,眼裡竟有淚光!他深吸一口氣,對阿瑟大聲喊了聲:
“映月——”
阿瑟雙眼睜得更大了。只見白茫茫中斷雲王一掌拍下,那個人便化成了一片血霧,再也看不到肉身了。
阿瑟的手,臉,全身上下都濺滿了腥血。他想嘔吐,卻吐不出來,他體內的血液似乎流到胸腔就滯住了。他倒在了一個寬敞的懷裡!
白芒已散盡,世界又恢復了清亮。劍拔弩張的廣場再無爭鬥,只是地上多了一灘血霧。該死的犯人沒有活着,該回地牢的人也沒能逃走。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已從阿瑟轉移到了另一處。看遠方,一個雕像般的身影攙着一個清水般柔弱的嬌軀從遠處走來,他們面如白蠟,無聲無息地穿過廣場,徑直走到判官長跟前跪下。
兩人正是自大典開始到結束都未曾出席的龍得開和蕭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