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淺海的生活,正因有某些人的加入,悄然發生着變化——訓練的人變得更加勤奮了。
以前,浮城上的人都保持着一種日出而動,日落而歇的訓活動習慣,如今卻有不少人,比之前起得要更早,睡得更晚。似乎淺海里,忽然有了某種威脅到他們的無名壓力,以至於不得不主動求存。
淺海的長官倒是見慣不怪,每一次極樂四人王帶人來加入,總會引起這樣或那樣的效應。這通常是一種虛幻的假象,時間一長,這些人發燙的頭腦,自然會隨着日益削減的意志力而清醒,最終恢復正常。畢竟,人總會有極限的,哪怕是在淺海,也沒有人能在長時間超負荷訓練中堅持下來!
但是,在這種熱潮中,總會有那麼幾個,格外惹人注目。
侯森,這個來自西海總部的長髮青年,性格張揚,來到淺海不過十數天,已博盡了眼球。除了他身份特別外,更因爲他擁有一雙天生的強壯臂膀,以及無與倫比的臂力。在第一次考覈中,他是所有新人當中,第一個敢嘗試推動巨石的。儘管失敗而歸,但他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魄力,令他方陣的所有人,都無比敬仰。他甚至豪言,自己之所以沒能推動巨石,皆因他沒盡全力,他可不想只來淺海溜一圈,就回總部!
奧力可謂是淺海的一道獨特風景。獨特的不是他的性格,而是他的人!他長相奇特,在海洋裡呼吸自如,說話自如,來去自如,活脫脫一個人魚。他的水中速度,淺海里無人能出其右,甚至與海象也有得一拼。這裡的不少人,都知道極樂洋裡有這麼一羣人,長期生活在水下,迅捷靈動,身體機能已異於常人。傳聞如此,可誰都未曾親眼見過,如今見到奧力,總算一睹了這族人的神奇風采!奧力之所以如此受歡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爲人極其熱心,他總會主動的,熱情的,指導一些游泳技巧差,平衡訓練差的人,教他們如何遊得更快,走得更穩。
還有一個人格外引人注目,他就是螞蟻。正如前面所說,他是淺海最勤奮的人之一,幾乎所有人都已以他爲榜樣——一個來自偏僻小海島的,籍籍無名的人,靠自己的勤奮努力,一步步走到衆人前列,任誰都要被他這股毅力所感動,他不同於侯森奧力,他實實在在,勤勤懇懇,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淺海的所有修煉者,哪怕是最平凡的人,也能憑藉不懈努力,變得與衆不同!
正是他們這三位,讓淺海的生活逐漸發生着變化。人們知道極樂四人王帶來的人之中,還有南天崖的忘川和東日島的海倫,但他們似乎都沒有顯露出異於常人的本領,更多的是和他們一樣,日出訓練,日落而歸。
然而,只有螞蟻,才正真知道海倫和忘川在做些什麼!
螞蟻每天晚上回到浮城,疲憊不堪的躺在牀上,想的都是,海倫此刻,應該又去那片水草叢中了吧,忘川此時,想必也還在空無一人的訓練場,舉着石頭,練着力量!說不定還一邊託着石頭一邊練習行走跳躍呢!這些日子下來,他觀察到了他們身上所發生的每一個變化。忘川的身體忽然變得比以前更強壯了,海倫雖然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可他的眼神裡,卻日益顯露出不同尋常的神色,他瘦弱的身體也逐漸強壯起來,他們在海洋中的行動也愈加嫺熟,人們似乎忘了,數十天前,他們還是不會游泳的陸上人!
螞蟻想的不錯,這時忘川一個人留在訓練場上,雙手各舉一塊大石頭,艱難的行走跳躍。每走一步,都感受着身體四周海水發生的細微變化,數十日訓練下來,他逐漸體會到,訓練時認真感受這種變化,真是有莫大益處!因爲他身處的海水環境中,每一個細微動作,總會激起其特有的波動,繼而想到,要引起相同規模的波動,需要耗費多大的力氣。水下活動與陸上活動對於身體的反饋,真可謂千差萬別。陸地上,他自小被空氣包裹,根本不會聯想自己的每一次揮手,每一次奔跑,會引起多大的空氣振動,因爲這些振動,實在太過微弱,又或許長期生活在陸上的人,身體各機能對這一切微弱早已習慣性忽略。沒有人會想,這些振動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又或許,他要用多大的力量,來影響這些振動!他相信陸上沒人會思考這些問題!他也懷疑,這些長期習慣了海洋生活的人,是否也會像陸上人習慣性忽略空氣振動一樣,忽略海水的波動?
他高舉石頭,邊走邊想。忽然用力向上一蹦!這一下,會蹦多高,會消耗多大力氣,他全沒概念,只是身體強烈感受到了這一蹦,給各機能所帶來的壓迫與刺激!然後這種感覺,反饋到他大腦時,真真切切變成了兩道力的概念!一道是他向上時,身體需要一個特定程度的力量,來創造一個水的波動,這個波動自然代替了他,來抵抗四周無邊無際的壓迫,擠壓出一個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的空間,使他能擠進這空間,向上躍去。另一道是他向上時,那股向他反噬,阻止他前進的壓迫力,這道力來自於這個無邊無際的海底世界,強大得無法抵抗,這道力不斷向他身體壓來,使他各機能陡然間又有了一個清晰概念,他用第一道力創造的波動,會招致第二道大小程度相同的力的反噬!這一個簡單的上蹦動作,反饋到他腦海裡的,就成兩道十分清晰的力的概念。下一次他還要蹦相同的高度,他只要在腦海裡記得第一道力的概念就行了,同時,他好像也可以通過辨認海水中,向他反噬而來的波動,來判斷這股力量,到底有多大!
他越想越興奮,像是忽然之間,豁然開朗!他再向上躍了幾躍,記住了幾個力的概念,下一次,他再想躍相同高度,他的身體各機能,竟會自然而然的做出另一道力來配合!
他“哈”的笑了一聲,將手中石塊用力朝上一拋,第一次很艱難,第二次卻十分輕鬆!
“妙哉妙哉!”忘川順手把石塊扔掉,興奮得拍了一下掌。“噗——”這是他擊掌時所發出的聲音,他內心一動,再擊了數掌,他聽到的竟不是聲音,而是一道道擊掌所需要的力!
他居然聽到了力!
老鬼贈的“深海開拓者”呼吸藻,性能極好,要是沒有它,他的四肢五官,絕無可能如此靈敏的察覺海水波動。他自信自己的聽覺,嗅覺,在淺海中已是數一數二,絕不可能分辨不出擊掌的聲音!可他的的確確聽到了力的聲音!這就像是一種美妙無比的感覺,突然之間變作一個有形的東西,鑽進他的耳朵裡,他知道,這就是力!
忘川興奮之極,他擡頭,環顧了一下週圍世界,放開心胸去感受,他此刻的身心,似乎前所未有的通透,他驚歎原來整個世界,竟是由無窮無盡的“力”組成的,原本眼中紛繁複雜的世界,竟能如此簡單!
他懷着激動的心情四處遊動。力,不斷鑽進他耳朵,猶如一副副色彩鮮明的圖畫,不斷刻在他腦海上,而且這些畫面的排布,也有規律可循,力越小,波動越小,在畫面裡就越佔不顯眼的位置;反之,力越大,波動越大,圖畫就越清晰巨大,越靠近中心!
“天!太美妙啦!”他大呼一聲,感受着腦海中那一幅幅美妙之畫,將畫中之力轉化爲肢體運動,在海洋裡,盡情描繪!他實在不知,自己正忽然似游魚一樣,在這巨大的淺海訓練場上空,盡情暢遊着!
他在水裡一個飛掠,掠過那塊巨石,他陡然間停了下來。這塊高約兩丈,六七人環抱之粗的大石,靜靜屹立在海底中,穩如泰山。忘川細細打量着這塊巨石,他腦海的畫面中,沒有與之匹配的力。也就是說,他捕捉不到這塊巨石移動時,造就的波動有多大。
“看來,淺海里能推動巨石的力,確實不多見。”忘川喃喃自語道。他暗自嘆了口氣,往宮殿方向默默游去。快游到宮殿大門時,他忽然感到,遠處有一道十分微弱的力,向他襲來。這道力極其輕微,絕不會對他造成傷害。他不用轉身,腦海裡就已有了個畫面,一個人,極其疲憊的划動着手腳,正朝他過來。
他轉過身,藉着宮殿的亮光,極目遠眺,前方一片灰濛,根本沒有人影。他愣了愣,以爲錯覺。可他的感覺又是這麼的強烈,前方,絕對有人正向他游來!
他又等了許久,果然,海水波動越來越強烈,前方灰濛處,漸漸能看清,一個異常細小的身影,正緩慢遊了過來。
“海倫。”忘川眉毛一揚,立即向他游去。陡然之間衝來一人,海倫被嚇了一跳,身體猛的一滯,甚至連口中的呼吸藻,都幾乎脫口。認出來者是忘川,他又驚訝又錯愕。睜着疲憊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想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要不要我幫你?”忘川見他年紀輕輕,就強迫自己受這樣的苦,真是心不勝憐之。
海倫又是睜大雙眼,疑惑的看着他,沒有回答。忘川也不等他回答,輕輕抓住他手臂,將他帶至宮殿門前。
海倫雙眼滿是驚詫,忘川又將他一隻手,架在自己肩膀上,因爲他知道,一天練得疲憊不堪的人,最討厭的就是進入這扇門,因爲進去的一瞬間,身體由海底環境過渡到陸上環境時,身體的疲憊感,陡然間增加數倍。更有甚者,掉入水池後,連爬上池邊的力氣都沒有了。
忘川架着海倫,穿過這幕藍色大門,即刻失重墜入池中。忘川拉着他,從池中爬起,兩個疲憊不堪的身體,同時癱瘓在池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海倫側過臉,眼中滿是疑惑,欲言又止。
“你想問什麼就問,想說什麼就說。”忘川微微一笑,他早已對這個勤奮的海倫充滿了敬意。
海倫神色複雜,像是思考着如何開口,半晌,才道出一個字:“你——”忘川皺皺眉,耐心的等他說完。海倫說出一個字後,眼珠子又轉了轉,接口道:“你——遊得快。”
忘川笑出了聲,伸出胳膊,突然把他拉近,海倫眼色一下子變得慌張警惕,欲出手制止,無奈手臂如有千斤重,只擡起半分,就再也擡不動了。忘川卻不知,把他拉近後,忽然把口湊到他耳際,小聲又興奮道:“我聽到了力!”
海倫警惕的眼色聽了他話後,突然間消散。他眨了眨眼睛,又道出一個字:“你——”他看見忘川忽然間疲勞一掃而光,神采奕奕瞧着宮殿上方,那極其生動的壁畫,“你是不是想問,我在說什麼?”
海倫眨了幾下眼睛後,點了點頭。
忘川把雙手枕在腦後,思索着如何措詞,半晌後才道:“我聽到了力!這就是我遊得快的秘訣!”他扭頭瞧了瞧海倫,他還是一臉疑惑。
“我怎麼跟你說呢?”忘川皺了皺眉,言辭表達,一向不是他的強項。海倫不似他那般着急,雙眼怔怔的看着他,耐心等待回答,忘川卻是乾着急,他發現了一個重大秘密,可苦惱的也正是,他無法與人分享。
接下來,他嘗試了好幾種方法向海倫解釋什麼叫“聽到了力”,可似乎哪一種都不能準確的將他內心感覺描述出來,海倫倒是越聽越迷惑,等忘川準備再用另一種方法解釋時,卻看見海倫,已在水池邊上疲勞睡去。
忘川深深嘆了一聲,支起沉重的身軀,再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把他揹回自己休息的房間。當他把他扔到牀上的時候,他自己身體也到了極限,這情形就像第一次與他練習游泳時一樣,後半段沒了記憶。
翌日,忘川醒來,已到了日中!他猛的起牀,朝窗外望去,淺海世界也早已大亮,訓練場上操練之聲清晰入耳。他暗罵了自己一聲懶蟲,從牀上躍下,又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瞥了眼,空無一人。
“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懶麼!”他自言自語道。
來到訓練場,螞蟻遠遠見他,興奮地向他招手:“忘川!忘川!”見到螞蟻,忘川也是精神一振,向他遊掠去。他倏地落至螞蟻身旁,螞蟻陡然一驚,瞪大眼睛瞧着他,訝道:“你什麼時候遊得這麼快啦!”螞蟻聲音有些大,周圍人紛紛別過臉,朝他們看來!螞蟻吐了吐舌頭,然後揪住他衣領不放,“快說啊!”
“我聽見了力!”忘川在他耳邊,嘿嘿笑道。螞蟻一聽,眉頭皺了起來,“你瞎說什麼?”
忘川心裡一陣沮喪:“這是我遊得快的秘訣,但我說不清楚!”
螞蟻吞了口口水,盯着他道:“你說,我來理解!”
忘川笑了笑,他這朋友真是可愛,不願放過一絲提高自己的機會。於是他耐下性子,儘量用自己最準確的語言,把昨晚悟出的東西解釋給螞蟻聽。螞蟻皺着眉,咬着牙,聽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打斷道:“忘川,我知道訓練很苦,特別是訓練後的疲勞,容易使人產生幻覺。”
忘川苦笑不得,原來他聽了這麼久,不是真的去理解,而是在替他這番話做合理解釋!
“不管你怎麼看,我說的全是真話!”忘川擺擺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動作。螞蟻拍他肩膀:“或許真如你說,你說不清楚。”
“你方纔叫得這麼急,有什麼事麼?”忘川道。
螞蟻被他一提醒,即刻大拍腦袋,“瞧我這腦袋!”他將忘川肩膀拉低,兩人一起俯下身來。“米粒前輩在宮殿頂樓等你!”他悄聲說。
“米粒!”忘川一聽,整個人跳了起來。
螞蟻將他拉低,忙道:“你小聲點!前輩特意吩咐,莫聲張!”忘川早已迫不及待,飛也似的遊離了方陣,竟如游魚似的,速度之快,難以言喻。方陣的人齊齊仰頭,看得目瞪口呆!螞蟻瞪大了眼,張大了口,彷彿眼前之景,是一場夢幻似的,許久纔回過神,喃喃自語道:“天!難道他真的,聽到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