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一個人就算天下無敵,也有別無選擇的時候。”在一處青苔斑駁的斷壁殘垣上,不知是何年何月所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字跡有些潦草,因此顯的有些模糊不清,像是匆忙之間,又像是久歇之後的感慨,要不是偶然之間看到那道背影,纔想起一窺究竟,在這個破敗的荒園裡還真不容易發現這段話語。
最近,總是在夢裡反覆出現,那句話,那座荒城,以及,那個背影。
於是夢與現實就這樣顛倒過來,那些奇怪的,活靈活現的故事若隱,若現。
在夢裡,記得那個刻字人的背影,是一個穿着豹皮做成短衫的男人,在他的背後,似乎還揹着一把長刀。
他就用手在牆上一下一下的畫,不知道到最後刻下來的究竟是血還是印記。
四周晦暗,滿是薔薇的枯藤,總覺得那裡,有着淡淡的鹹腥的氣味。
醒來後我就忍不住猜測,這個男人有怎樣的故事?他的背影裡有幾許落寞,夕陽下的地平線把他高大的身影拉的有點單薄。
殘陽如血下,他的長髮隨風飄展,不知他的目的地是那裡?究竟有着怎樣的過往?或許是心底好奇心作祟亦或者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偏執,我想把這個世界勾勒出來。
這纔有了烽煙。
……
……
炎歷3728年,光啓城,臘梅花開的季節。
作爲聯盟國家裡最大的佛教聖地,光啓城的香火極爲旺盛,已經延續了上千年,每年總有上百萬的善男信女來這裡許願祈福,給這個人口僅僅十萬卻有九萬僧侶的城市增添了無數或感人或樂道的故事,而今天相較於以往,光啓城裡的最大的寺院——空靈寺外雖然依舊人來人往,但是來的卻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而是一些身披盔甲刀露寒光的士兵站滿了大街小巷。
這些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的士兵一大半來自與光啓城相隔百里的琉璃城,而另一小部分則是右臂帶着金色臂章的士兵,熟知炎**隊裝扮的人應該知道這部分軍隊來自皇城的麒麟軍。
身爲聯盟國家內最有戰鬥力的部隊之一,麒麟軍的獨特之處在於它是炎國皇室的御用部隊,雖然麒麟軍在人數方面沒有青雲城的‘祁家軍’和鳳凰城‘火鳳軍’多,但是其裝備是最精良的,不然當初也不會僅憑三萬軍馬就能平定內亂或者隨皇帝御駕親征,而現在正逢盛世,尋常根本不會在其他城池出現的麒麟軍卻舉軍南下來到光啓城,讓人不禁猜測起來,難道這些吃齋唸佛只知道普度衆生的和尚成了什麼亂臣賊子不成?
“主人,消息走漏,你……那人的軍隊現在已經把光啓城圍的水泄不漏。”空靈寺內,一個虎背熊腰的黑衣男子站在一箇中年人身後說道。
中年人約莫三十多歲,穿着一件絲綢錦衣,衣服上有了一些灰塵,一看就是久經奔波,但是中年人雖然面帶倦色卻氣勢不凡,而且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富貴長壽之像,只是眉宇之間隱露倦意,似乎有什麼鬱結之事,聽到黑衣男子的話後中年人輕聲嗯了一聲,然後擡頭看了一眼金碧輝煌的大雄寶殿,大殿正中是佛祖的金身,面態祥和,嘴角帶笑,手掛佛珠,栩栩如生。
“連你也在嘲笑我麼?”中年人看着惟妙惟肖的佛像自嘲的說了一句,然後扭頭一看跟隨了自己多年的黑衣青年說了一句暗香小隊的人都到了麼?
“三個小隊一共一百零八名護衛全部在大殿外守候,只等主人一聲令下。”黑衣青年恭敬的回答。
“讓他們都散了吧。”轉身看着外面的夜色,中年人知道追兵已經兵臨山下,思付了片刻說。
“主人!”黑衣青年猛然擡頭,眼神裡滿是不甘和不解的望着中年人,雙拳緊握,指骨微白,指甲已經深深的陷進肉裡。
“他們要找的人是我,你們留在這裡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會受到牽連,你們跟了我這麼長時間,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們在我面前死去。”
“暗香小隊的隊員不怕死!”黑衣青年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一股決然和堅毅,隨後向前跨了半步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我們的命都是主人給的,還請主人再做考慮。”
中年人笑着搖了搖頭,看着黑衣青年面色溫和的說小離,我早就給你說過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誰都主宰不了,一會趁亂帶着你的弟兄們離開,以後就卸甲歸田娶個妻子生幾個孩子。
黑衣青年跪在地上,緊緊的咬着嘴脣沒再說話,像一個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就在這個時候,後堂傳來腳步聲,中年人回頭,看到從佛像一側走出了三個和尚,爲首的鬍鬚皆白,手拿一個禪杖,後面是兩個小沙彌,看着中年人,老和尚單手合十說了句阿彌陀佛。
中年人雙手合十微微一揖回禮,然後看着老和尚說想不到再來貴地竟然擾了佛門清淨。
“世間萬事,一飲一啄,皆有因緣。”老和尚微閉着眼,手裡的鳳眼菩提念珠轉的飛快。
點了點頭說了聲是,中年人轉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青年,“小離,記得我剛纔說的話,我和大師還有幾句話要說,你帶人先離開。”說完中年人看着黑衣青年嘴張了張,終究沒再說什麼,只是在心裡默默了唸了兩個字:保重。
黑衣青年擡頭看着中年人,佈滿血絲的眼睛帶着一些溼潤,或許是不甘心,嘴一張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鮮血濺在精製澄泥磚上,觸目驚心,隨後黑衣青年搖晃着起身,對着中年人深鞠一躬,接着轉頭對着老和尚抱拳,轉身向大雄寶殿外面走去,背影裡帶着三分落寞七分決然。
“大師,三年不見別來無恙。”直到青年的背影在黑夜裡消失,中年人轉身對老和尚說道,說到這裡的時候中年人頓了一下,單刀直入的說實不相瞞,這次來不才來光啓城是有事相求。
“施主雖然對空靈寺有恩,但是……”老和尚說着看向外面的夜色,放佛夜幕深處有着什麼秘密,作爲空靈寺的主持,此刻山下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他當然清楚不過,“但是,老僧說過不會過問江湖恩怨。”
“我記得大師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這話的時候中年人微微一笑,帶着一點苦澀,自己的身份和昔日有天壤之別,老和尚這麼說也是爲空靈寺着想吧。
“我佛雖然慈悲,但是……”老和尚臉上露出了一絲爲難之色,再次說了一個但是,不過中年人這個時候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會讓大師太過於爲難,一會我就下山,我只求大師收留側殿的人,因爲……”說到這裡,中年人轉頭看着佛祖的金身緩緩了跪了下去,聲音有些低沉的說因爲我不知道這諾大個天下,除了您還有誰能保佑的側殿的人。
中年人說完對着佛像拜了三拜,直起身的時候目光在佛像兩側的一句話上掃過:欲做諸佛龍象,先做衆生牛馬。
拉下臉求別人,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施主高看貧僧了。”老和尚還想說什麼,話未說完忽然睜大了眼睛,眼裡透着一股詫異,他的目光所及是一個佛像腳下的一個花盆,裡面一株多年未曾生長的花草突然冒出了一絲嫩芽。
“婆羅花開,帝王星現。”老和尚喃喃的說了一句,彷彿是印證他的話般,赤銅打造被塗了金粉的佛祖身上竟然慢慢的長出了一些白色的優曇婆羅花,隨之佛主腳下的木桌,大殿的石柱,衆人腳下的澄泥磚,還有老和尚手裡的禪杖上竟然也顫顫的長出了幾朵花形如鍾花莖細似絲的婆羅花來,無風自動。
本來莊嚴無比的寶殿因爲婆羅花的突然出現顯得氣氛有點詭異,老和尚這個時候嘴脣蠕動了一下,但是終究什麼也沒說,凝神看着禪杖上的婆羅花,隨後把禪杖交給身後的小沙彌,向前兩步和中年人並肩跪在了佛祖的頭像下的跪墊上,雙目緊閉,雙手合十,嘴裡無聲的念着《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中的一句話:“人身無常,富貴如夢,諸根不缺,正信尚難。況值如來得聞妙法,不爲稀有如婆羅花?”
老和尚剛默唸完,天際突然傳來一聲炸雷,接着狂風四起電閃雷鳴,本來安靜祥和的夜晚竟然突然烏雲密佈起來。
或許是受到雷聲的驚嚇,側殿突然傳來一聲嬰兒的哭聲,很嘹亮,而山腳下,也傳來了麒麟軍用撞擊寺院山門的沉悶聲響。
“施主請回吧,側殿的人貧僧會帶她們去一個安靜之處。”老和尚這個時候睜開眼,不知道處於某種目的,做出了對他來說艱難無比的決定。
聽到老和尚這樣說,中年人本來有些緊張的神色輕鬆了不少,輕聲說了一句謝謝,然後從跪墊上起身之後對着老和尚以及小沙彌施了一禮,準備轉身的時候想到了什麼,從脖子裡取下了一樣東西放在老和尚的身旁的檀木桌上,“勞煩大師交給側殿的人,時間緊迫,我這就下山。”
老和尚看着翡翠項鍊,再次緩緩閉上了眼,默唸了一段《雜阿含經》裡的‘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然後起身拿起項鍊向側殿走去,隨着他的腳步,後山傳來鐘聲,一下一下,一共十八響,鐘聲迴盪在光啓城的上方,久久不曾散去。
這一天,傳說中三千年纔會出現的婆羅花開滿了這個世界的角落,不管是欄杆上、尿桶上、石頭縫隙裡還是金屬物品上都有它的蹤跡,人們不知道這種無土無根皆可生長的花爲什麼會突然出現,人心惶惶的同時暗自猜測是不是天道要變,最後還是新即位的炎國皇帝借用《慧琳音義》第八卷的內容昭告天下,說是婆羅花爲祥瑞靈異之兆,乃天花,爲世間所無,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現,應該普天同慶。這才把人們的內心疑慮除去。
這是《炎傳》記載的,而這一日光啓城德高望重被尊稱爲‘國師’的青雲大師突然圓寂,卻鮮爲人知。
隨後半個月光啓城成爲了人間地獄,有上萬僧侶被殺,被佛教徒稱爲‘佛屠日’,同樣沒有被載入史冊。
這一年,炎國皇帝把國教佛教改爲道教,信長生,畫符咒,練百藥。
而這個故事,就是在這段歷史成爲塵埃之後開始的,烽煙起,天下大亂,國欲破,羣雄逐鹿,英雄問江湖,梟雄問天下,而有些人只不過想要三寸江山一壺胭脂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