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都可以幫忙買?包括軍火和藥品麼?”張鬆齡沒興趣跟任何日本人交朋友,但是酒井高明有關互通有無的提議,卻讓他的眼睛有點兒發亮。據他所知,紅鬍子那裡目前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物資補給困難。特別是槍支彈藥,完全靠從從馬賊手中繳獲。非但數量無法保證,質量也是參差不齊。
“這個,這個…..”酒井高明臉龐漲得通紅,神情比剛纔提議跟張鬆齡演雙簧騙自家上司還要尷尬,“槍支,槍支肯定的不行。在下只是個小小的伍長,手裡只有一杆槍。如果不小心弄丟了,會遭受到軍法的嚴懲。這點,還請張君諒解!”
說着話,在馬背上又是一個深鞠躬,彷彿真的非常對不起張鬆齡一般。
張鬆齡覺得此人有趣,笑了笑,低聲追問:“那你能幫我買什麼?想做生意,總得拿出點誠心來不是?!”
“誠心,十足十的誠心!”談到生意,酒井高明的膽子就陡然變大。催動坐騎,慢慢靠到距離張鬆齡只有兩三丈遠的地方,小聲補充,“不過,不過子彈倒是能搞到些。數量無法保證,每次一兩百發肯定是可以的,價錢絕對公道。還有一些消炎藥粉,我有個親戚在義縣那邊開診所,可以弄到消炎粉,就是價錢,價錢有點兒高!並且只要現大洋,不要滿洲國券和法幣!”
張鬆齡被酒井高明那財迷般的模樣逗得忍不住莞爾,搖搖頭,以同樣低的聲音迴應,“我手中沒有現大洋,今後也不會有。藥粉的生意,恐怕沒法做!”
“有辦法,有辦法,咱們可以易貨貿易,以貨易貨,你的明白?”酒井高明在做買賣方面的天分比打仗強得多,沒等張鬆齡把話說完,就搶着給出一條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
張鬆齡原本也沒打算拒絕酒井的提案,只是受家庭教育的潛移默化,做生意之前喜歡先壓一壓價而已。見酒井高明果然讓步,又想了想,裝作很是不耐煩模樣迴應,“以貨易貨,那多麻煩!你們國家產的消炎粉一向賣得賊貴,我手中卻只能弄到羊毛、草藥這些既佔地方又不值錢的東西。再說,咱們倆個一個城裡一個野外,今後想見一面兒都不容易,怎麼可能押着大車公然來往!”
“有辦法,有辦法,真的有辦法。”酒井高明潛意識裡認爲,互相之間只有成了生意場上的夥伴,彼此之間纔不會總想着殺死對方,因此張鬆齡提出的任何困難,他都願意想方設法去克服,“他們蒙古人定期會在月牙湖東岸設集,用乾酪和皮毛跟當地漢人交易一些生活用品。咱們可以到那邊去交易。這樣,咱們約定一個地點,到那裡碰頭。我給你弄藥品,你給我弄,弄……”
回頭看了看,他將聲音壓得幾不可聞,“扳指,鼻菸壺,玉環,這些東西,你的見到過?蒙古人手裡好像有很多,你只要花些心思就能收購上來!”
玉扳指、翡翠鼻菸壺、翡翠玉環,都是蒙古人家中祖傳的好玩意兒,按歷史可以追溯到滿清入關時期。一部分是從當時的大明百姓手中搶掠而來,還有一部分是因爲作戰得力,從滿清朝庭手中得到的賞賜。最近十幾年隨着草原經濟的日益凋敝,很多玉器都被牧民們賣掉應急,價格比中原那邊要低許多。張鬆齡離家之前,幾乎每年都能在自家哥哥手裡見到一些,店鋪裡邊每次到貨都能很快賣出去,變成現金回籠。但是隨着中日之間爆發戰爭風險不斷擴大,山東的土財主們也紛紛向租界搬遷,玉器和古物的價格便跟着一路走軟,倒賣此物的利潤,已經遠不像早幾年那樣高了。
此刻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張鬆齡也只是個毛頭小子,還遠遠沒有意識到文物的珍貴性。見酒井高明說得真誠,便想爲游擊隊尋找一條走私藥品的通道。點點頭,以非常細微的聲音迴應,“你說的辦法的確可行,我會仔細考慮。但你別想着給我設陷阱,我不會親自跟你交易。如果派去做買賣的弟兄被你們的人給抓了,我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會想辦法讓你血債血償!”
“不會的,不會的。玉器在滿洲和我們老家那邊一向好賣,我傻了纔會斷掉自己的財路?!這場仗打完之後,你儘管派人去月牙湖畔擺攤兒,我……”大概是財貨壯人膽,酒井高明將戰馬催得距離張鬆齡更近,從胸前解下一個拴着繩子的白色骨頭哨子,悄悄塞了過去,“把這個掛在攤位前,我過去逛街時,看到這個骨頭哨子,就知道是張君的人了。切忌要保密,否則一旦被上頭知道,我肯定會被槍斃,你派過去的人也落不到什麼好結果!”
“嗯,我明白!”張鬆齡擡起一支按在腰間的槍柄上的手,接過溼漉漉的骨頭哨子。掂了掂,鄭重收好,“咱們就這樣定了。你當兵前是做什麼的?好像很懂生意經的樣子!”
“唉,這嗑嘮起來就長了!”酒井高明嘆了口氣,用明顯的東北腔迴應,“我家從祖爺爺那輩就開始做生意了,鋪子規模在我們縣排得上前幾號。如果不當兵的話,我現在應該是鋪子裡的少掌櫃。”
張鬆齡心有慼慼,搖搖頭,嘆息着迴應,“我們家在山東,也有一間鋪子。也是從我祖爺爺那輩兒就開始做生意了,規模在我們縣,大概能排到前三吧!”
“真的?!”酒井高明微微愣了愣,臉上旋即綻放出了一抹坦誠的笑容,“那你不當兵的話,豈不也是一個少掌櫃?!”
“我不喜歡做生意,我喜歡讀書!”雖然對方身上穿着鬼子皮,張鬆齡卻不覺得眼前這傢伙象其他鬼子那樣討厭,笑了笑,搖着頭回應,“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半個中國都被你們佔領了,我家即便賺到一座金山,早晚也被你們搶了去!”
“這個,這個,我也不是很喜歡打仗。我只喜歡做生意!”酒井高明擺着手解釋,“是上頭,上頭有些人喜歡打仗。我只是奉命而來,自己做不得主。張君,你的理解?!”
“我不理解,但是我會盡我所能,消滅你和你的上司!”張鬆齡搖了搖頭,說話的聲音陡然升高。
酒井高明被嚇了一跳,趕緊撥馬向後閃。發現對方只是因爲隨口發泄心中的憤怒,並沒有對自己進一步行動、訕訕笑了笑,低聲說道:“打仗的事情,咱們以後再說。今天只談生意。”
“快滾吧,我今天沒心情殺掉你,只要你別來招惹我!”張鬆齡心裡頭有些堵得難受,揮揮手,示意對方趕緊滾蛋。
已經離開家一年多了,不知道家裡頭已經變成了什麼模樣?小鬼子的統治越來越嚴苛,很多地方連細糧都不準中國人吃。而那些又苦又糙的橡子麪,在山東一帶從前只是拿來餵豬。並且要摻上大量的野菜喂,否則豬會因爲拉不出屎來活活憋死。
想到家人在鬼子統治下可能遭遇的苛待,張鬆齡心中對酒井高明剛剛升起的一點兒好感就瞬間消失。正考慮是不是無恥地從背後給對方一槍,卻看到酒井高明從馬上回過頭來,非常不捨地向自己揮手:“還有一件事情,請張君諒解。我還有一個名字叫酒井一健,不是酒井高明。先前那個名字是上個月才胡亂改的,爲的是讓藤田長官能忘記我!”
“那我該叫你酒井一健呢,還是酒井高明呢?!”張鬆齡無法理解鬼子的怪異思維,皺了下眉,大聲詢問。
“還是叫我酒井一健吧!”喜歡做生意勝過當兵的鬼子伍長想了想,鄭重回應,“我在家鄉時就一直叫這個名字,比酒井高明更好聽些!”
說罷,一轉身。策動戰馬施施然去遠,彷彿賺到了幾萬元一般,從頭到腳都散發着興奮。
遇上這麼一個奇葩,張鬆齡還真拉不下臉來從背後下黑手。搖着頭嘆了幾口氣,也撥轉坐騎,繼續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徘徊。游擊隊應該已經從喇嘛溝撤離了,現在趕過只能遇見一大堆馬賊;周黑炭那邊的援軍又不知道什麼時間能過來,調頭迎上去也未必能遇上;有心再去騷擾藤田老鬼子的車隊,身後又綴着一條甩不掉的尾巴。當真是前進也難,後退也難,怎麼走都找不到合適方向。
正猶豫不決間,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藉着所剩無幾的日光,他看到十幾匹戰馬迎面向自己奔來。最先一匹黃驃馬的背上,有名彪形大漢手持一雙盒子炮,厲聲斷喝:“入雲龍在此,哪個想抓我兄弟,儘管放馬過來!”
“入雲龍,入雲龍!”見到那標誌性的黃驃馬,小鬼子們豈能猜不到來者是誰!再也顧不上跟張鬆齡糾纏提什麼約定不約定,撥轉坐騎,撒腿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