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軍心可用,方國強也不多囉嗦。將所有戰馬都集中起來,交給老何來收容掉隊者。隨即,飛身跳下坐騎,從揹包裡掏出兩個幹窩窩頭,一邊啃,一邊快步跑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
有政委帶頭,弟兄自然爭先恐後效仿,紛紛從揹包裡掏出乾糧,一邊啃,一邊大步向前飛奔。沿途遇到好幾處獨立營的明哨、暗哨,看見帶路者是小王和小秦這兩張熟悉面孔,就立刻猜出了衆人的身份。默默地讓開道路,將整支隊伍都放了過去。
又經歷了將近三個半小時的急行軍,大夥終於趕到了戰場邊緣。得到消息的張鬆齡早已和一名身材頗爲魁梧的晉綏軍聯絡官迎了出來。見到方國強,也顧不上寒暄,拉住對方的手,大聲說道:“你來得正是時候,九十三團的炊事排已經將熱水和肉粥都準備好了。讓弟兄去燙個腳,喝碗熱粥,然後趕緊睡上一小會兒。明早五點準時起牀,大約有三十分鐘吃飯和準備時間,五點三十分,總攻正式開始。”
“你是大隊長,你來給弟兄們下令吧!”方國強猶豫了一下,很是貼心地提醒。
大隊長管軍事指揮,政委負責組織建設。如今是在戰場上,所以理應大隊長全權負責。早就惡補過八路軍內部各項規章制度的張鬆齡立刻意識到方國強在避嫌,笑了笑,大聲道,“也好,我正要去九十三團指揮部,剛好可以順路把大夥都帶到宿營點去!”
說罷,迅速將面孔轉向跑得滿身大汗的新兵們,揮舞着胳膊喊道:“弟兄們,趕緊跟我去吃飯!吃完飯後燙了腳休息,攢足了精神,明天早晨咱們一道去打小鬼子!”
“是!”新兵們看着這位年齡跟自己幾乎不相上下的大隊長,扯開嗓子迴應。
“那就趕緊跟着我走!羊肉小米粥,可以敞開肚皮吃!別跟他們九十三團客氣!”張鬆齡又笑着招呼了一聲,帶頭向附近一處臨時趕製的窩棚走去。
弟兄們快步跟上,一邊走,一邊從背後繼續打量自家大隊長。個子很高,肩膀看上去也很結實,每一步邁出去差不多都是同樣的距離,一看就是個久經沙場的老行伍。只不過這位老行伍,笑起來的樣子卻非常溫暖。一點兒也不像大夥先前接受基本軍事訓練時那些老兵教官,個個將臉板得像寺廟裡的怒目金剛一般。相反,在這位年青的大隊長臉上,大夥卻能看到鄰居家好兄弟的熱情與隨和,彷彿誰都可以走過去拍一下他的肩膀,向他討要一鍋旱菸抽,或者跟他分享同一個野甜瓜。
的確有膽子大的隊員在嘗試,嘗試跟自家大隊長討要好處。快走幾步,緊跟在張鬆齡側後半尺遠的位置,高聲喊道:“報告大隊長!我們沒槍。臨來之前,軍分區後勤處說您這兒的槍比軍分區那邊新,就沒給我們發!”
“是啊,我們不休息了。您趕緊給我們發槍吧,發了槍,我們抓緊時間熟悉一下,明天早晨好跟您一起去打小鬼子!”兩名排長不甘寂寞,大聲向張鬆齡祈求。
“已經準備好了,全是今天在戰場上剛剛繳獲的三八大蓋兒。吃完了飯,我立刻派人給你們送過來!”張鬆齡果然像大夥猜測得一樣好說話,點點頭,毫不猶豫地答應。
“那子彈和手榴彈呢!我們在受訓時,也學習過用手榴彈!”有人立刻得寸進尺,繼續朝張鬆齡討要更多物資補給。
“子彈每人給四十發,手榴彈暫時沒有!這夥小鬼子隨身攜帶的手榴彈都是專門配合擲彈筒用的,用手扔的話,和容易誤傷到自己人!!”張鬆齡笑了笑,絲毫不以問話者的“貪婪”爲意。
倒是帶隊前來支援他的方國強,實在有點兒受不了戰士們當着外人的面兒亂來,輕輕咳嗽了幾下,大聲說道:“弟兄們,大隊長正趕着去九十三團團部開會。大夥有什麼問題,能不能等他回來後,集中起來再問?像這樣七嘴八舌,咱們大隊長怎麼可能回答得過來?!”
新兵們聞聽此言,立刻意識到大夥的舉止有些過分了。吐了下舌頭,訕訕閉上了嘴巴。方國強心裡兀自覺得有些尷尬,低下頭,以很小的聲音向張鬆齡解釋道:“都是第一次上戰場,難免有些興奮過頭!你別慣着他們,具體該怎麼着,全按照游擊隊原本的規矩來!”
“沒事兒!”張鬆齡大度地笑了笑,低聲迴應,“這也是緩解內心緊張的一種辦法!說實話,知道找我要槍要手榴彈,總比緊張得邁不動步強!”
方國強仔細一琢磨,立刻意識到戰士們剛纔如此沒大沒小,並非完全因爲訓練時沒有很好的強調組織紀律性所致。而是大戰在即,努力試圖給內心的壓力尋找一個宣泄口。想到此節,他暗暗在心中叫了一聲慚愧。扯了扯張鬆齡衣角,低聲商量:“你說得對,他們應該是太緊張了。這樣吧,一會兒你去九十三團指揮部開會時,我留下做一做戰士們的思想工作。免得明天早晨總攻時,拖了你的後腿!”
“沒事!”張鬆齡再度笑了笑,低聲補充,“讓你帶着新兵們上來,主要是讓他們感受一下大戰的氣氛。平時光是咱們游擊隊,可是打不起這麼大規模的戰鬥。具體總攻時的部隊序列,傍晚之前就定下來了。他們並不在計劃之內!”
“噢!”方國強先前一直覺得張鬆齡把剛剛入伍的新兵立刻送上戰場的舉動非常不妥當,此刻了解到了真實情況,立刻心中大定。輕輕吐了口氣,笑着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爲你們這邊已經實在無人可用了呢?!怎麼着,明天早晨的總攻,九十三團要求咱們怎麼配合他們?!”
“先進行五分鐘的炮火壓制,然後趙中隊長帶着咱們游擊隊的全體騎兵強行突破日軍陣地。九十三團派一個排的敢死隊尾隨騎兵突擊。待缺口撕開後,大隊人馬全軍壓上!”張鬆齡希望方國強能儘快熟悉情況,將明天清晨的總攻計劃用最簡單的語言向他進行整體介紹!
“咱們遊擊大隊打主攻?!”方國強心中立刻打了個哆嗦,要不是礙着旁邊還有一名九十三團的聯絡官在,肯定會立刻跳起來阻止,“你,你,你有幾分把握?!咱們游擊隊的長處,應該不在戰場正面吧!”
“這次強攻任務,是我主動攬下來的!”張鬆齡敏感地猜到了方國強意思,看了看對方,坦然承認,“傍晚的時候只是定下個大概!一些具體的實施細節方面,等會兒還需要再度於會上確定落實。你是咱們游擊隊的政委,既然已經到了,理當到團部露個面兒。今後咱們跟祁團長他們,應該還有很多打交道的機會!”
一番話說得耐心細緻,語調卻約略有些生硬。方國強聽在耳朵裡,立刻察覺到了張鬆齡的不快。想了想,笑着退讓:“那我就跟着你過去打個招呼!其實在指揮打仗方面,我完全是個外行。聽了可能也是白聽,根本說不出什麼有用的建議來!”
“誰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張鬆齡笑了笑,也不想剛剛一碰面,就跟方國強起什麼誤會,“況且你老方這些年打過的仗,並不比我少。只不過咱們這次,面臨的情況比較特殊。可能與你以前的經驗都不太一樣!”
‘能有什麼不一樣的!他們國民黨,哪回不是慫恿友軍啃硬骨頭,自己在旁邊有便宜就撈,見勢不妙就轉進如風!’方國強心中暗暗腹誹,臉上卻堆滿了謙虛的笑容。無論對張鬆齡的選擇有多少意見,當外人在場時,他絕不會公然和小胖子唱反調。那樣受損的將是整個游擊隊,而不僅僅是張鬆齡和他方國強兩人當中任何一個。
然而沒等走到團部,他就發現自己的先前的想法有些過於武斷了。在臨時窩棚附近,躺滿了準備做手術的傷兵。身穿白大褂的護士和揹着急救箱的衛生兵跑前跑後的忙碌着,將情況看起來最危險的傷兵排成隊,優先往臨時搭建的野戰手術室裡頭送。但是,需要緊急搶救的人實在太多了,醫生根本忙不過來。排着排着,隊伍旁就響起了嗚嗚的哭聲。緊跟着,醫護兵衝上前將悲痛欲絕的士兵推到一邊,將剛剛死去的傷員強行挪出隊伍,給後邊等待手術的人騰出前進空間。
一間臨時窩棚的門猛地從裡邊推開,雪亮的電石燈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兩名女護士低着頭,擡出一個染滿鮮血的擔架,默默地放在地上,然後捂着嘴,跑向等待施救的隊伍。手術失敗了,那名受傷的戰士沒能活着走下手術檯。但是,周圍卻沒有人抱怨醫生的無能。大夥默默上前,幫助護士擡起最靠近手術室的擔架,默默地將擔架上的傷員送進去,默默地從外邊關上臨時手術室的門簾。
“刷!”手術室內傳出的電石燈光被厚厚的門簾切斷。門外的人全都像被推了一把般,晃了晃,然後瞪圓通紅的眼睛看向手術室,滿懷期待地等着門簾的下一次打開。
每個人都在等候,每個人都在心中默默地替傷者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