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磨劍(八上)這杯酒攔得不太對時機,但是至少讓劍拔弩張的雙方都有了向下走的臺階。周黑炭皺着眉頭猶豫了片刻,也將酒杯舉到嘴邊,“既然彭專員都這麼說了,我再逼他喝酒,就有些欺負人了!算了,人各有志,希望將來都不要後悔便是!”
說罷,也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頓,“我這個人酒量淺,稍微喝得多一點兒就容易失德!剛纔如果有冒犯的地方,還望張老弟不要跟我計較!咱們兄弟兩個,縱使買賣不成,仁義總還應該在的!”
“我也是酒喝得有點高了,說話就有點直!”張鬆齡笑了笑,很大度地迴應,“但把話挑開了也好,省得藏着掖着,大夥心裡頭都難受!!”
如果不是臨來之前紅鬍子曾經刻意叮囑過,張鬆齡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反正大敵當前,周黑炭未必真的敢跟游擊隊撕破臉。然而既然紅鬍子還想將兩家的合作關係繼續維持下去,他就必須強壓住火氣再停留一到兩個晚上。至少也把周黑炭身上發生這麼大變化的原因弄清楚再回去覆命!
雙方心裡已經起了隔閡,這頓酒繼續喝下去就沒什麼意思了。很快,張鬆齡就打了個哈欠,宣佈不勝酒力需要提前離席。周黑炭也順水推舟,命人將“貴客”領到藤田純二用過的房間裡,喝茶休息。
與日本人的矮小身材相反,軍營裡的三座二層小樓,修得都非常高大。站在二樓的窗口,可以方便地將半個縣城收於眼底。此刻時間已經到了晚上,除了近在咫尺的軍營之外,縣城內大部分地區都是漆黑一片。很少有人家捨得出錢點燈照明,即便點起來了,也是那種只有一根茅草燈芯的老式菜油燈,閃閃爍爍的只有黃豆大的一點光亮,彷彿墳場裡跳動的鬼火。
軍營裡原本配有一臺汽油發電機,可以給部分房間提供照明電源。然而負責管理髮電機的日本技工投降後被周黑子不問青紅皁白當作普通士兵給槍斃了,發電機就再也運轉不起來。無論周黑子的臨時指揮部,還是張鬆齡所居住的臨時客房,眼下都只能用電石燈照亮,弄得整座軍營都充滿了電石特有的臭雞蛋味道。然而這種極其難聞的並不影響黑狼幫大小嘍囉們的雅興,當晚餐結束之後,他們便扯開嗓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唉哩嗬嗬嗬呀,唉哩呵呵呵呀,唉嘢——”,調子明快而又樂天。
張鬆齡站在二樓的窗口聽了一會兒,胸腹中的煩躁漸漸平息。內心深處,他對黑狼幫這些爽直的漢子們並不反感,雖然對方今晚在酒桌上的表現實在不怎麼友好。直觀感覺,周黑炭的今天的一些行爲,也不是處於其本人的意願。而是背後還有一隻看不見的手,一步一步推着他往歪路上走。
到底是誰在背後使壞?!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憤憤不平的小鄒,張鬆齡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這不是在戰場,可很多事情比指揮作戰還要麻煩。指揮作戰,你至少知道敵軍的大體人數和火力配置如何,雙方實力對比情況怎樣。然而現在,他幾乎連對手在哪都不清楚。
唯一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周黑炭身上所發生的巨大轉變,不完全是彭學文促成的。彭學文擅長使用陰謀詭計,但彭學文的手段不會這般生硬。並且,從今天晚宴上的每個人表現出來的情況上看,彭學文和他手底下的人與黑狼幫的大小頭目之間關係並不融洽,甚至雙方看向彼此的目光裡隱隱已經有了敵對之意。
難道周黑炭真的準備投靠日本人?心裡頭猛然一緊,張鬆齡迅速探出半個頭,仔細掃視小樓的周圍。黑漆漆的角落裡,他並沒發現任何人在刻意監視。而如果周黑炭準備接受日本鬼子的招安,自己和彭學文等人,應該是一份相當不錯的投名狀纔對!
正百思不解之際,有一盞馬燈忽然在黑夜裡晃動着向自己腳下飄了過來!張鬆齡又愣了愣,迅速將身體縮回屋子內,隔着窗子細看。卻見馬燈向上移了移,照亮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別躲了,是我!”彭學文促狹地笑着,拎起燈籠大步朝樓內走。“晚上睡不着,過來找你閒聊幾句!”
“歡迎之致!”張鬆齡笑着走向樓梯,去一樓迎接彭學文。後者來找自己,肯定不是爲了閒聊。但眼下卻是自己唯一能獲得消息的渠道,無論如何都怠慢不得。
“這位兄弟是?!”彭學文一進門,就看到了緊隨在張鬆齡身後滿臉警惕的小鄒,故意大聲詢問。
“鄒小樹,紅鬍子的警衛員。現在負責保護我的安全!”張鬆齡想了想,笑着替雙方引薦,“這位是北大的高材生彭學文,我的老朋友。現在身份…….”
“專員!察北行政公署專員!”見張鬆齡沒有讓小鄒迴避的意思,彭學文不得不主動自報家門。
這個官職最適宜對外公開,也最不會引發別人的誤會。沒經歷過多少風lang的小鄒聽到後,眼睛裡的警惕之色終於淡了些,想了想,笑着向張鬆齡請示,“張隊長,剛纔喝了很多酒,我現在想出去透透氣!您看……”
“儘管去!”張鬆齡點頭答應,“不過別走得太遠,黑燈瞎火的,省得遇到麻煩!”
“我知道,我知道!”小鄒答應着,快步向外邊走去。人剛出了門口,隨手就將屋門輕輕地關了起來。
“很有眼色的小傢伙!”目送着此人的背影消失在門的另外一側,彭學文笑着誇讚。
“比不上你身邊那幾個!”張鬆齡謙虛地回了一句,然後迅速轉換話題,“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周黑炭以前不是這種人!怎麼才幾天不見,變化就這麼大?!”
“那還不簡單。窮人乍富,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唄!”彭學文撇撇嘴,輕輕聳肩,“等栽過一兩次跟頭就好了!現在說什麼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