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劉瑾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律師函已靜靜躺在他的辦公桌上,林晚婧放棄了所有權利,包括對動產與不動產的所有權,起訴與請求賠償權,因此這份離婚協議顯得極其簡短。
不難看出,林晚婧已根本不願再與他多做糾纏,只求儘快離婚。
劉瑾自是氣悶,將律師函甩到一邊,轉身出了辦公室。
“把昨天沒處理完的文件那給我,”陸滄瀚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埋頭於書案間。
“是。”文書匆匆把書架上的資料抱給他。
“這些文件等我處理完了馬上送到少帥那裡。”
“是。”
應完這句話,文書一轉身,卻見劉瑾已經立在了門邊,陸滄瀚全然沒有察覺到,還在絮絮的交代着:“你幫我問問各部門還有沒有要我簽字的文件,我下午要出海輪崗,如果有,吃午飯之前讓他們自己送來我辦公室。還有,之前蛟龍號4號輪機故障,軍港工程師的報告到現在都沒送到我這裡,你去問問是什麼情況。”許是發現文書一直沒吭聲,陸滄瀚眉頭蹙了蹙:“小茹?”
見還是沒人應聲,他這才擡起頭,卻看見文書小茹直挺挺在桌邊站着,再看劉瑾黑着臉向他走來,他心中有數了,揮揮手示意小茹出去,起身迎向劉瑾:
“晚婧…走了?”
“你怎麼知道?”劉瑾反問。
陸滄瀚啞然,他可是給自己找了個不太好的話茬。
林晚婧搬離御鯤臺他當然知道,御鯤臺在軍事管轄區內,沒有高級將領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從那裡帶走東西,即便是林晚婧也不行。
可是這種事他是決然不能跟劉瑾坦白的,至少現在不行。
“看你的臉色,猜的。”
“把這份附件給我印發下去,今天之內務必交到所有商戶手裡。”
陸滄瀚莫名其妙的將文件展開,將上面的字逐字逐句讀出來:
致鷺州商港所有商戶:時職年末,貨量激增,思我港海軍人力不足,爲便於貨物出口,保證出港時間,現決定轉交船貨豁免權給林氏萬利商行。即日起,凡經由萬利商行報關,文件齊全,不屬於《監海令》所列之禁出入港貨品,並有內子林晚婧親筆簽章之貨物,可酌情免於臨檢。以上,廣而告知。劉瑾親令。
“你…你受什麼刺激了?!”
監海令本就是爲了約束鷺州富商肆無忌憚的走私行爲,防止私人軍火囤積,從而牽制劉昂的實力而設的,如今劉瑾公示放權,便是要將林晚婧也拖進這個權利漩渦,稍有閃失,便會動搖劉瑾辛苦累積起來的勢力。
“莫說是你同她現在的關係,便是之前,你寵她也該有個限度吧……”
“晚婧要跟我離婚。”
陸滄瀚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不由得懷疑自己的耳朵——那場傳遍了鷺州大街小巷的盛大婚禮纔剛剛過去半年餘,劉瑾夫婦是全城百姓的模範,恩愛甜蜜,琴瑟和諧。她來找他,請他幫忙批放行條的時候,也不過是說三姨太病逝,她難免睹物思人,所以想回家住一段時間。哪曾想竟發展到眼下這個地步。
不過聽了這話,他此刻更慶幸自己方纔沒有多嘴,若劉瑾知道自己幫忙林晚婧搬家,連車都是他給聯繫的,他真不知道劉瑾會拿他如何,怕是試槍都不過分。
“你確定這樣就能留住她?你又確定,她不會背叛你?”
“不會。”
劉瑾的回答斬釘截鐵,於是陸滄瀚更加不敢怠慢,趕忙將他所說的事情安排下去。
“我不能讓她走,只要她不走,我就有機會彌補她,哪怕要耗費這一輩子的時光。”
進入十一月之後,天漸漸涼了。珠花在指尖玩轉,將斜照在梳妝檯上的陽光折射出七色光芒,這光芒射入林晚婧眼底,雙瞳一晃,將她從出神中喚回來。
又是年末了,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她纔剛從英國回來,對這片闊別已久的土地即熟悉又陌生,她還記得海上那片厚重的霧,便是那場霧裡,她第一次見到了那個男人,似乎也就是在遇到他之後,她便一直深深陷在濃霧籠罩的迷宮裡,再不能走出來。
“小姐,穿這件大衣可夠暖?”身後,阿玲幫她梳好長髮,又爲她披上外衣,“這眼看着又入冬了,要不請個師傅來幫您把頭髮燙起來?您的長髮還是卷着好看。”
“聽你的吧,全交給你打理。”林晚婧站起來,左右端詳了一翻鏡子裡的自己。
“小姐啊,您還不打算跟老爺說嗎?再過些時日怕是掩不住了…”
林晚婧明白阿玲的意思——小腹漸漸隆起,再過些時日只怕是這洋裝的裙襬也擋不住了。
其實她在決定要這個孩子的時候就考慮過了,如今無論是工廠的生產,還是學校的事務都已步入正軌,需要她操心的事已經不多了,商行的事情妹妹晚盈打理的也不錯,只要在孩子出生前沒有旁的事情,她自己也該是能處理好的。
“我們家在琴嶼上有處閒置的宅子,等你把手上的事情交代好,我便安排你去那裡待產,出了月子再回來,到時便說孩子是撿的。若你家不接受,便把孩子過寄給我,我和夷光商量好了,你放心。”
當初李凌瑞與她這樣計劃的時候,她覺得這個方法再好不過了。可隨着孩子漸漸長大,每次想到這個事情她都心如刀割,這是她的孩子,若真要她送與他人,確如在她心上又剮了一刀。
走廊上有腳步聲靠近,很急促,似是帶着小跑。那腳步聲停在門外,敲門聲響起。
“進來。”
見是阿標在門外站着,阿琳翻了個白眼訓斥道:“大小姐讓你穩重點,怎麼還是沒長進?”
“大小姐,樓下來了好多洋人,您下去看看吧!”
林晚婧尋思片刻,披好大衣往樓下去。
客廳裡站的都是鷺州各大洋行管事,平日裡見面都難,如今這羣不可一世的紳士們不約而同的帶了委任狀來,林晚婧已覺的事有蹊蹺,可眼下她不可能馬上做決定,只好將委任狀通通接過,以事關多方利益爲由使了一招緩兵之計。
這些洋行大多有英國權貴入股,林晚婧的選擇確實有待商榷,必要的話,她還需要聽聽公爵的建議。
好不容易將金髮碧眼的一羣人打發走,賈老闆又提着大包小包的伴手禮進了門,開口便老爺子長老爺子短,繞了好遠才轉上了正題:
“晚婧吶,世伯平日裡待你也算是不錯的,對吧?世伯手上有一船貨,都是些大米茶葉什麼的,急着北上的,之前一直排着號等出港,你看看幫伯伯個忙,給放行了吧,啊?”
“您只要拿的出證明,沒理由不給您出港啊。”
“證明世伯都有,咱可是正經商人!”賈老闆將早就準備好的文書通通拿出來遞給林晚婧,“你看看,都齊備的!貨就在倉庫裡,你要是願意現在立刻咱們就去查驗!”
“可是我不明白這事情您找我做什麼?”林晚婧一頭霧水,若是要她同劉瑾美言幾句,現在的她可愛莫能助。
“誒?晚婧,難不成你還不知道啊?少帥親筆簽章的文件都下來了!”賈老闆又遞了一份文件給她,“晚婧吶,你可幫幫世伯吧,若是以前世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你可多多包涵着…”
林晚婧蹙眉將文件看完,再三確認了簽章確是劉瑾本人的之後,心情接近冰點。
“世伯,貨的事我們明天幫你解決。阿標,備車。”
海軍司令部一如往常的肅穆莊重,小羊皮靴子柔軟的牛筋底踩在木地板上噠噠作響,林晚婧的步伐很快,這樣的步子搭上她挺直的腰板更顯得氣勢十足。
劉瑾的辦公室大門近在咫尺,門邊的文書見林晚婧來,紛紛起身恭敬道:“少夫人。”
“少帥可在裡面?”
“在。”
不容通報,林晚婧徑自推開了紅木大門:
“劉瑾你什麼意思?!”
劉瑾卻不看她,顧自把手裡的文件看完,淡定簽了章,這才悠哉哉站起身,緩緩走到她背後,關了門,轉身向她:
“什麼‘什麼意思’?”
林晚婧擡手用捲成紙卷的文件逼到他跟前:“這個,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啊,我忙不過來了,作爲我夫人,難道你不該做點什麼?”劉瑾狡黠的神色裡帶着幾分無賴。
“劉瑾,我告訴過你離婚的事吧?律師函你也應該看到了吧?”
“我不會簽字的。只要我不簽字,你就還是我妻子,是少帥夫人。”
林晚婧愣住,片刻後,輕笑一聲:“劉瑾,你既然不愛我,爲什麼還要困住我?你究竟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劉瑾沉默着走回書桌邊坐下,鋼筆在手中開合,發出清脆的響聲。許久才慢慢開口道:“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離婚了是嗎?我奉勸你考慮清楚,離婚的代價你付不起,到時候別怪我不念舊情。”
“你想做什麼?”林晚婧心中一涼,她原以爲他們能好聚好散的,不曾想他卻還是要爲難她。
“你自己挑吧。”劉瑾又從抽屜裡抽出一封牛皮紙文件,將兩份文書一併遞給林晚婧,“離婚,或者是繼續在我身邊。”
“今查證,林氏萬利商行未滿足貨品出口條件,經整改後仍無法達到我港軍方要求水平,現決定暫停檢驗萬利商行所有出口貨物,剝奪辦理出口相關事宜資質,恢復時間另行通知。”
“你……”林晚婧渾身發冷,彷彿被一盆涼水澆的溼透。
“需要我給你建議嗎?”他冷冷看她,“如果是我,我會選擇接受代理資格,繼續在我身邊當我的妻子。還是說,你希望徵求一下你父親的意見?”
“你至於做到這個地步嗎?”
“林晚婧,從你答應嫁給我的那天開始,就不可能從我身邊離開。”
林晚婧不再與他爭執,冷哼一身,將文件摔在辦公桌上,轉身離開。
她該是極其憤怒的,以至於同陸滄瀚照面而過,都不停下來打個招呼。
陸滄瀚從未見過林晚婧這個樣子,疑惑的目送她背影消失在走廊裡,又轉眼看向辦公室裡的劉瑾,卻見閉眼靠在椅背上,神情失落。
“你……沒跟她說嗎?”陸滄瀚問,但劉瑾依舊閉着眼,只是嘆着氣搖了搖頭,於是他也嘆了口氣:“你該跟她說的,你沒看她離開的表情,生氣的像要吃人,又難過的讓人心疼……”
明明想對她說愛她,明明那些誠摯的道歉已經在腦海裡重複了千萬次,但話到嘴邊,卻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晚婧,對不起……”